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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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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归乡也离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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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二点,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走出机舱的一瞬间,一阵寒风袭来,冻得我直打哆嗦。寒风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我的黑格子衬衫,我双手环抱着身子。随着人流的移动,走进航站楼,里面有空调,体温渐渐回暖。循着指示牌,来到了取行李处。一个个行李箱在我面前滑过,我一眼就找到了我的棕色行李箱。拿到行李箱,最要紧的就是把棉大衣拿出来。来到火车售票处,买了一张到省城的火车票。坐火车到省城,还得坐汽车回到我们的小县城。中间还得折腾个一天一夜才能到呢!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斜靠在候车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火车的到站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晚上八点多,汽车才抵达小县城的汽车站。车站建在郊区,一个山脚下,车站门口正对着大马路。夜里的繁华在小县城是看不到的。车站门口两边高挂着的两盏路灯,成了这一带的光源所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只能看见星光点点。这里的很多路段还没有路灯。我走出车站,门口有五六个男子哈着腰,笑问我要去哪里。我环顾四周,并不见小雅的身影。电话里说好的,她要来车站接我。我没有立刻回复这几个招揽生意的车主,心想要是小雅没来,我就坐他们的车回去。可是要回去哪里呢?虽然小雅把新买的房子的小区地址早早发给我了,我就这么自己找回去吗?

    毫无疑问,那是我的“家”,因为买房的钱全是我出的。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财产。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突然蹦出一个身影,我抬眼一看,是小雅!她穿着白色的带帽羽绒服,帽沿上的一圈密密的毛在风中飞舞,正好裹着她的脸庞。那绽放在脸上的笑容,宛如寒风中的一朵梅花,洁白,一尘不染。我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们两个人伫立在门口,我抱着她,很久,很久都不肯松手。在一旁的那几个招揽生意的车主吹起了口哨,讥笑声从他们的嘴里传到了空气里,又被寒风传开了,传到了县城之外的旷野里。小县城里的人,思想是守旧保守的,他们接受不了一对男女公开的在众人面前亲密。可是我不管,我是从非洲来的。别的没有学到,非洲人的热情,以及对感情的直来直往,我学了不少。

    小雅小声在我耳边说:“你看别人都在笑话我们了。快把我放开。”我一听,把她搂得更紧了,轻声回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实在是太想你了。你不知道,两年的时间,二十四个月,七百三十天,你不知道,这有多么漫长。”小雅乖顺地依偎在我怀里,不再想要挣脱。不知道这个深情的拥抱持续了有多久。

    我跟着小雅来到一辆出租车前,车主以及其他的两名乘客正在车里等我们。从汽车站到小区,开车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车子在小区外面停下,把我们放下,另两位乘客住的地方比我们远。“我们的新房在三楼,平时走楼梯比坐电梯还要方便。我妈说楼层也好,金三银四嘛!今天有个行李箱,我们去坐电梯。”我随着小雅走进电梯,在按键“3”上按了一下。小雅像极了一个导游,而我是外地来的游客。小雅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我站在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淡黄色的水晶吊灯,下面是一套卡其色的布艺沙发,米白色的茶几和电视柜,纹路清晰的浅黄色瓷砖,大理石板面的餐桌,白色的靠背餐椅……我呆呆地望着小雅,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不相信这是我的家。我人在这里,小雅也在我的身旁,可是“家”的概念还没有和这个屋子联系起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你发什么呆,快进屋啊!”小雅取下大衣帽子,长长的卷发散落下来。

    我看着小雅,缓缓地说:“小雅,你变了。”

    “啊?你什么意思?”小雅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我。

    “你不是以前的小雅了。”我忍不住想笑,却仍一本正经地说,“你比以前的小雅更美了。”

    “哪里美了。”小雅低低地说着,把头也低下去了。

    “以前只记得你是长直发,清汤挂面的,没想到你换一个发型,就变得这样好看。”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和她并肩往沙发走去,“这个卷发很适合你,很有女人味。”

    小雅默然不语。我坐在沙发上,小雅坐在我的腿上。我搂着她的腰,想要去吻她。她双手托着我的下巴,柔声道:“你还没有吃晚饭呢!还有力气吻我吗?”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雅随即站起身来,去厨房给我下面。我瘫坐在沙发上,觉得被无限的幸福包裹着。

    第二天,我和小雅睡到中午才起床。大概是时差的缘故,我总觉得睡不醒。睁开眼睛看到小雅双眼紧闭地躺在我的怀里,温和而柔软的呼吸一来一回,和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原来就是我苦苦追求的幸福。我开心地笑了,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小雅:“小懒猪,我肚子饿啦!”小雅“嗯”了一声,细细的眉头一皱,翻了个身,说:“今天中饭回家里去吃。我妈老早就和我说好了,他们一早就在忙了吧。等下我们起床,马上就可以吃到饭了。”小雅说着话,眼睛还是闭着的。女人都是睡出来的。睡梦里的女人,温柔、善解人意、没有脾气,才更像是女人。我在小雅的额头上深深一吻,便起床穿衣了。

    虽说快中午了,大大的太阳也挂了一个上午,室外的气温还是很低。路面上积水的地方经过一个晚上的寒冷都冻成了冰,脚踩在上面,像是在溜冰。从我们的新家走到小雅家里,需要十分钟左右。这个距离不是太近,也不是太远。太近了,我会感到不舒服,太远了,小雅会感到不方便。以后我不在小雅身边的时候,她可以这么走上十分钟,让她的爸妈陪伴她。

    一敲门,门就立马开了,好像里面有个人一直在等我们似的。是小雅的妈妈,两年过去了,她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文思,快,进屋!里面暖和,外面太冻人了。”小雅妈妈热情地把我们往里迎。她的热情使我感到高兴,我瞅了一眼小雅,笑了笑。

    “阿姨,好久不见,您还是老样子,一样的漂亮。”我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瞧你说的,我老喽!你们都要结婚了,我还不老啊!”小雅妈妈说着,言语里也是满满的喜悦。

    见我走来,小雅爸爸也站了起来,冲我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坐了没一会儿,丰盛的午餐一盘盘端了过来,盘子堆满了桌子,又在盘子上面堆了第二层。记起上一次在这里吃饭,也是满满的一桌菜。小雅他们一家人似乎是很会“吃”,把“吃”看得很重的。饭间,我向他们解释道:“这次回来假期很短,总共才二十天的时间,还要算去路上的时间,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我和小雅打算只是去领个证,酒席后面再办。”小雅妈妈痛快地答应了:“就是就是,办个酒席怎么也得准备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么点时间如何来得及呢!不着急,你们先去领了证,在法律上你们就是合法的夫妻了。酒席嘛后面慢慢来,不着急!”小雅妈妈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我好像都有点不认识她了。我连声说着“好”。

    我拿起筷子正要夹放在餐桌中央的一盘红烧鸡翅,夹起,放入碗里。每个人都低着头在吃自己碗里的菜,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怪异。我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四周打量一番,才觉察出小雅爸爸的脸色很沉重。他不声不响地喝着碗里的汤,勺子碰到碗壁上,发出“叮叮叮”的声音。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文思啊,去非洲赚钱,快是快。可是结了婚,生活是两个人的,你常年不在国内,总不是长久的事,还是得找个安稳点的工作。”小雅妈妈也随声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你们要是有了孩子,总要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小雅从小被我们宠惯了,生活上的方方面面需要有个人在旁照顾着。去非洲,一来,你们夫妻俩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容易出问题。二来,那地方太危险了,我在网上查过‘尼日利亚’这个国家,是全球最危险的国家。又不是什么好的国家,朋友间说出去都不光彩。要是能不去,就不要去了。”

    “要不是文思去了一趟非洲回来,我们的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小雅很不屑地扬了扬眉毛,仿佛已经很受够了他们这一套言论,“没有房子,你们能答应我和文思的婚事吗?”

    说完,小雅瞪了她爸妈一眼,回过头来向我温柔一笑。类似的言辞,应该经常出现在这个屋子里,频繁到小雅已经听不下去的程度了。

    小雅妈妈挥手就在小雅肩上一拍,狠狠地骂道:“你说什么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你还没出嫁呢,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我们撇清了。真是白白把你养的这么大!”

    小雅吐吐舌头,不再说话。而我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每次来见小雅的爸妈,他们总能给我一件无法轻易完成的任务,我一次次朝那个既定的任务奔去,却没有一次可以彻底满足他们。不说话,有时候代表了默认,有时候只是因为太无力,不想反驳。午饭在我们的沉默中结束了。

    下午,我们按照原计划去民政局登记。小县城里,不论要到哪里去,都是几步路的距离,走走就到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一只手拽着小雅的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她斜着头靠在我的肩上。“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等你上了贼船,就是我的人了,到时候再后悔,就没这么容易了。”我笑笑说,寒风中,她的一边脸沐浴在微弱的阳光里。那阳光太微薄,看得见,却感受不到温度。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发丝,十分不悦地说:“我还没有上你的贼船啊?我还以为,老早就在你的贼船上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忍俊不禁,用手将她揽进我的怀里,说:“只要你愿意,我这艘贼船,随时都欢迎你。”

    到了婚姻登记处,我们依次宣读结婚誓言。登记员郑重地问:“请问陈小雅女士,你是否愿意与梁文思先生结为夫妻,并承诺法律赋予的权利和义务?”

    小雅回答说:“我愿意的。我们自愿结为夫妻……”小雅回答完毕,登记员又用同样的问题问了我一遍,我满怀着喜悦,和小雅的回答一致。

    最后,登记员站起来,把盖了章的两本结婚证双手递交给我们,说:“恭喜两位,祝你们永结同心,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我们手牵着手,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温和,和风拂面,地面上的冰块已经融化。心情好的时候,真是看什么都是美的。

    傍晚的时候,我给还在老家的爸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我兴奋地告诉他们我结婚了。在非洲的时候,我也是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他们去一个电话。只是他们会这样粗心,听着我的声音,也不留意一下我打来的电话号码。他们竟然以为我是去了南方某个沿海的大城市。

    妈妈的声音在哽咽,她带着哭腔地说:“苦了你了,娶媳妇这么大的事,我们两个老人一点忙都帮不上你,全靠你自己!我们对不住你!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好。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知足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对于我的愧疚感会这样的深。在得知这一点后,如果过去我对他们的无能为力,有过丝毫的埋怨或是责怪,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自私和无能。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已是多么不容易!是的,对于一个富裕的家庭来说,这只需要父母付出七八分的精力完成的事,在他们,却要付出十分,毫无保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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