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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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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归乡也离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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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上,我赶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去老家。从县城到我们那个山村每天只有两班车,早上七点和下午一点。一路开过去,蜿蜒的山路并不好走,平时三四个小时就能到,冬天路滑只能慢慢开,起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上一次出国走得太匆忙,走之前都没有来向他们当面道别。一转眼,都两年多了,还没有汇给他们一分钱过。我真是个不孝子!

    我虽然是在山村里长大,可对于山村里的记忆却有些支离破碎,并不完整。从初中开始,我就来到县城里读书,住在学校里,每个月回家两次。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童年的记忆慢慢的由山村的老家转移到了县城里。

    下了汽车,我又独自走了二十多分钟,是一段台阶式的石板路。小时候我每天来来回回要在这条石板路上走上十几回,因为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下过雨的夜里,清晨起来,我会赤脚跑到这里,双脚踩在被雨水打淋得很是光滑的石板路上。我来回地跑,一上一下双脚跳,单脚跳。等我玩的差不多了,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行人脚上带着从别处踩来的泥土,干净的石板路上渐渐沾满了黄色的泥土。

    我沿着石板路拾级而上,最顶端的小平房就是我的家。只有一层的小平房。我走进院子,对着正在门口砍柴火的苍老的女人说:“妈,我回来了。”她缓缓回头,见了我,笑容立刻绽放开来,她放下手里的斧头,拉着我的手臂,神情迟钝地说:“你真的回来了,文思,你多少年没有回家了?”我一面走,一面笑着回答:“哪里有多少年!也就是两年多一点,这不回来看你们了嘛!”她点点头,连连说道:“是是是,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我一看,她的头才到我的肩上,上了年纪的人会一年比一年矮,我接着说:“爸爸呢,他在哪儿?”没等她回复,我们已经走到了床前,床上躺着的人想必就是爸爸,她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老样子,这个病好不了,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只要不干体力活,在床上躺着,就好好的。”爸爸两只手支在背后,他看到我,在光线暗沉的房间里,他的眼睛里冒出了闪亮的光芒。他一面挣扎着想要起来,一面激动地说:“文思,你啥时候到的?可算是回来了。在外面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儿,爸爸真替你高兴。”他一脸的自豪。我望过去,他那一头的白发,触目惊心。“这次回来,本来小雅也想和我一起回来的,她工作上不好请假,就没来。况且我顶多呆两三天就要走了,等下次时间宽裕一点,我再带她一起回来看望你们。”我替小雅解释着,是在替小雅圆一个谎,因为小雅从未提议要和我一起回来。在爸爸激动不已的神情里,我忽然意识到,领证后第一次见父母,没有带上新媳妇儿是一件很不成体统的事。爸爸“嘿嘿嘿”地笑着,丝毫不介意,他说:“没事,你们工作忙,要以工作为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着急!”

    和爸爸聊了一会儿,我就来外面帮着妈妈干活。她杀了一只鸡,正在滚水里剃毛。我询问着他们这几年的生活状况,妈妈很是满足的样子,好像生活里所有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此生无憾。她满脸愉悦地说:“我们过得好着呢!你爸爸他的病是年轻的时候在工地上太累了,透支了身体,捞下的病根。脊椎病嘛,多在床上躺躺就好了。现在也不指望他再去干活赚钱,他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吃,偶尔出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三年前不是申请了贫困基金嘛,现在每个月还能领八百块钱呢!”她说着,停了一会儿,又像是有什么重大的好消息要与我分享似的:“八百块钱一个月,我们根本就用不完,每个月还能存下来三百块钱呢!”说完,她冲我笑笑。我看着她一脸卑微的,渺小的,却又无比重大的欢乐,心中顿觉一片凄寒。那存下来的三百块钱,说不定是为我存的。想到这里,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站立在院子中央,向四处瞭望,正如妈妈说的,还是老样子。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泥土碎石垒的院墙墙面上还是老样子,坑坑洼洼的,凹进去的地方长出了几株野草;院子里的石榴树还是老样子,孤孤单单的,伸展着枝叶守护着一方院落;院落上方的那一隅天空还是老样子,白白的云,蓝蓝的天,不夹杂一点浓重多余的色彩。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这里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也特别的慢。时间过得慢,三年五年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出时间流逝的痕迹,从天空里的星星到大地上的青草,都还是旧时的模样;时间过得快,你根本不敢隔个三年五年回来一次,这里的人,是老得这样快,一不留神,他们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晚上,我们三人围着火炉吃饭,两素两荤一汤,家常的菜,不及小雅妈妈丰盛菜肴的一半,却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妈妈忍不住问我:“结了婚了,还要去外面吗?最好,还是在县城里的好,既能工作,又能顾家。”她温和的声音,断断续续,透露出几分无奈。我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县城里工作找是好找,就是钱赚的少。再看吧,能回来的话,还是会回来的,也离你们近点。跑得太远了,你们要有点事,也没法照应。”妈妈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她的眉头紧蹙,似有话要与我说,却又迟迟不肯开口。我们都沉默着吃着饭,一口一口,吃下去的,也是数不尽的沉默。满身满心的沉默。她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不论我在哪里,在天涯海角,在东南西北,在非洲,在中国的某个城市,还是在小县城里,不管我在哪里,总之,我就是不在她的身旁。她的沉默里是无尽的孤独和无奈,而又没有怨尤!

    时间有限,我在家里只呆了两天。临走的那天早上,我从包里拿出一万元的现金,交给妈妈,让她先把欠的钱还掉一部分,其余的欠款我会尽快想办法。她说好,收起了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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