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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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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第一桶金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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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碌碌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好几场雨了。那样的暴雨在国内都罕见。几分钟前还阳光正好,一会儿,层层乌云像是受了谁的指使,迅速低低地聚集在头顶,似无数天兵天将整装待发,即将要奋勇杀敌的架势。接着雷公电母也加入了他们,闪电在混沌的空中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雷声响彻四野。这一幕若发生在晚上,即便是在香甜的梦中也能吓醒过来。雨珠打在彩钢瓦上,噼里啪啦的,仿佛屋子都要倒塌下来,被雨水压塌的。

    早上六点多的样子,厨房里已经飘来阵阵香味,是杨大姐在煎鸡蛋饼。杨大姐每天四点半起床,开始做早饭,六点左右基本准备完毕。刘老板给杨大姐备了一台可以移动的太阳能电灯,早上她起床从我房间的门口经过,摇晃着的灯光洒在窗台上。有几个无眠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看着杨大姐手里的灯光悄悄从窗前溜过,便知道漫长的黑夜结束了,黎明即将来临。房门一个个打开,工人们大都着上身,睡意朦胧地来到公共池子里刷牙洗脸。

    我和程珍大约六点半才起床,我们房间内有私人卫生间,就不用和工人们抢位置刷牙洗脸。晚起的坏处也有,来到厨房,餐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刚来的时候,我只能喝点稀粥,就着榨菜吃一点。现在和杨大姐混熟了,她会把做好的饭菜盛一点出来,给我们单独留着。

    吃好早饭,我和程珍结伴去地磅房。雨后的山路湿漉漉的,路两边的青草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那样新奇,如一张色彩光鲜的毯子,铺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远处的山头笼罩在晨雾里,迷蒙幽静。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芳香,持久而醉人。

    尼日利亚的雨季来了,漫天黄土灰尘的旱季从指缝间溜走。

    “文思,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呢?”程珍问。

    我疑惑地望着她,反问她:“你希望给我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

    程珍嘟着嘴,右边脸上出现了一个酒窝,像一朵粉嫩的小花落在山间的小溪里,水流,花也流,在那一霎里,我对这种寂静无言的女性美是欢喜的。“这是我问你的问题,你又拿它来为难我!你这人就是这样讨厌。”她说,“有一类人,是相处得越久,越能觉着对方的好。这种‘好’来得很自然,也让人安心,因为是经过时间的检验。”

    我笑了,嘴角忍不住上扬:“那么,你究竟是觉得我好,还是不好呢?”

    程珍没有回答,笑着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好像是我说错话了。

    我开始考虑我和程珍之间的关系,我怕在我还没有任何防备之前,这关系就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我们之间的暧昧也像雨季后的野草疯狂生长,叶片上点缀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在日光里熠熠生辉。言辞间,我们总是躲躲闪闪,隐隐显显,话里带话,用各种假话、虚话、敷衍话,把中心的一个点包裹起来。在那个点里,程珍在追,我在逃;程珍在揭,我在掩;程珍在增,我在减。唯有如此,才能达到一种无伤大雅的平衡。

    尼日利亚从五月份到十月份是雨季,从十一月份到次年的四月份是旱季。全年只有雨季和旱季。雨季时几乎天天都有一场阵雨,旱季时连着好几个月滴水不落。这里没有四季更替,只有旱和雨,界限清晰。复杂的事物也变得简单化了,旱季的荒芜和雨季的茂盛,干和湿,黑和白,是与非,对与错,爱与厌……种种对立面的情感,最后只需要你回答yes or no,毫不含糊,泾渭分明。当地人的情感世界也与这气候相仿。如果爱,就不顾一切去爱;如果不爱,绝不会多逗留,转身就走;如果乐,即便穷得只剩下一双手,一双脚,也掩盖不了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

    曾经我也觉世界本该如此,简单纯粹。渐渐的才发现,人好像很难有泾渭分明的情感。随着阅历的增长,更加证实了这一点。“是”里面带着“非”,“爱”里面藏着“嫌”,“怜”可以转换为“爱”,“爱”可以转换为“厌”——这真是一个混沌的世界。

    雨季到来后,王经理他们项目部就停工了,石料的供应也就停止了。山区下雨时水流湍急,石料的生产也被迫停下,一群工人在雨天聚集在餐厅里打麻将。地磅房更是清净,刘老板也懒得来地磅房里坐了。我和程珍无所事事,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什么都聊,每个话题程珍都能说山一串来,话题的外延扩了又扩。说了一大通,只过了喝一杯水的时间,感觉好像什么也没说,一切照旧。这种靠聊天打发时间的日子,于我真是烦透了。程珍说早上醒得太早了犯困,趴在那儿补觉。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当地报纸《daily news》看了起来,一个名叫“博科圣地”的组织袭击了包奇州的一座监狱,释放了700多名囚犯。在动荡的非洲,类似这些的小组织多得很,他们会不定时地寻找一些存在感,杀人放火,绑架抢劫等等。报纸上用一个小小的版面报道了这一则新闻,最大的几块版面还是在推销红酒、介绍时尚,一派天下太平的祥和之气。想必也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我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王经理他们的货款在停止拉货的一个礼拜后,就给我们开了支票。支票入账,刘老板高兴了好几天。我趁热打铁,追问刘老板提成的事宜。刘老板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按摩太阳穴,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你的提成绝对不会少你,拿下王经理的单子,你功不可没。货款也到账了,我这就安排国内转账给你。”刘老板闭着眼睛的那会儿,脸色阴沉,我还担心他会像蔡明利那样,过河拆桥,把答应好的提成给赖掉。事后一想,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为了拿到王经理的单子,那几个晚上陪黑人喝得烂醉如泥,刘老板自是看在眼里。如果这样都能赖掉,我还是趁早走人的好。

    又过了几天,我从手机上查了下账户余款,多了六万八千元人民币。虽然是几个阿拉伯数字,手机屏幕上跳转出来这几个数字时,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几分钟。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呢?就像是一个十分饥渴的人在沙漠中行走,身上没带一口水,嘴唇都要晒干了,有人和他说,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水源。走了好久,心中疑惑那人是不是故意给指错了方向,结果走着走着,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绿洲。找到水源使他高兴,也使他愿意敞开心扉再去相信别人。

    我就是那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蔡明利让我体会到人事的险恶,王经理和刘老板让我明白,努力终有回报。不同的人,给我上了不同的课。

    我现在很少外出,出去的土路被雨淋得坑坑洼洼,我们皮卡车陷进去两次。结果让铲车开出去把皮卡车从泥坑里推出来,十分的劳师动众。人不能出去,我就在手机上遥控一切,联系客户,确定订单数量和规格。还好都是老客户,合作的模式一旦建立好,后续的发货收款按照流程走就行。戴力成了最终执行者,每一次发货他都谨慎对待,还没有说发错产品,或是错发地点的。眼看着每天都在赚钱,戴力自然是十分上心的了。

    不料,铲车开回来后发现铲车的刹车片出了问题。铲车是cat店买的,所有的配件也只能去阿布贾配。刘老板让我去一趟阿布贾,我自然是乐意的,时间充足的话,还可以去看一下戴力。那一次去阿布贾,真正让我开始关注“博科圣地”这一组织。事后,david也是百感交集,他心有余悸地说:“jack,我们今天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去cat店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人流密集的市场,我们的车正好抵达该市场,只听到“哄”的一声巨响,在市场的中心位置冒起了浓烟,人们顿时惊慌失措,聚集在马路上。我们的车子被堵在了马路上,前进不了,后退不了。那时候真是情况危急,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危难时刻,吓得我直冒冷汗。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越容易引发爆炸袭击。所有的爆炸袭击,目标都是人群。说不定就在我们周围,就会引爆第二环爆炸。david也吓得两颊直冒冷汗。他近似吼叫地说:“jack,快,蹲下来,蹲在椅子后面,不要让人看到你。”我连忙弓着身子,躲到了椅子背后。这个时候,我们车子前面已经聚满了人群。david想得很周到。暴乱中的人,遭受了惊讶很容易激动,万一人群中有激进分子,看到车上有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说不定会砸我们的车子,要挟我下车。在他们眼里,中国人都是有钱人。

    随着人潮的流动,我们的车子终于缓缓驶出了拥挤的路段。我从后排座椅的空隙里直起身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回到了石矿,我第一时间给戴力去了电话,让他近期尽量避免出去。看来尼日利亚的首都阿布贾也是不安全的地方了。

    我又和刘老板说了此事。刘老板却说,这事千万不能和工人们透露。我很是不解,关系到我们安全的事情,怎么还能瞒着他们。

    也只能如此了。或许以后多经历几次这样的险境,我就能从容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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