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几个工人一起离开王经理的办公室,从他们那里得知,这次村民集体要求赔偿的事,是有一个人在其中鼓动群众,此人在当地颇有影响力,好像是小酋长的亲戚。搞定了这个人,等于问题解决了一大半。离开他们项目部,我让david开车前往那个区域。在david的协助下,我找到了这个人的家。有一段土路太窄,我们只好下车,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里走,路边或荒草,或枯树。走了有两百多米,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没了大树的遮掩,视线也变得极好。在这片空地的中央,大大小小有三个茅草房,虽是茅草房,也有一点讲究。尖尖的屋顶下面,有一扇门,两个窗户,窄窄的窗户上面还有草做的帘子虚掩着。大的那一个是起居室,小的一个是厨房,另一个是厕所。有几只鸡屋前房后到处转悠着。这样的宅院,在村里算是富裕的了。
一个女人坐在空地上,下面垫了一块花布头,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婴儿,身旁围了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小的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大的有十多岁,睁圆了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david说,这是那人的大老婆和孩子们。那人有两个老婆,小的那一个领着两个孩子在娘家住。
我们在他们屋前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两个多小时,仍不见那人回来。david和那女人聊的不亦乐乎。他们用土语说着,我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从那女人的表情来看,她和david聊得很开心,发出夸张的笑声。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david时不时得意地朝我这里瞄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从那女人口里套出了不少的信息。刘老板说留着david是因为他的车技好,还有一点没有说的原因,是他很机灵,懂得察言观色。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那人回来,我们起身要走。临走前,我从裤袋里掏出两张五百奈拉的现金,交到那女人手里,让她给孩子们买点吃的。那女人双手接过现金,坐在地上向我们鞠躬,怀里孩子扁扁的头也随着她一上一下地摇摆,像熟透了的金色芒果,在风中摇曳,要掉下来的样子。
上了车,david迫不及待地和我说了那人的情况。那人是个酒鬼,好吃懒做,从不去干地里的活,七个孩子也都是由两个老婆各自分担照顾。他最热衷的事只有一样,就是喝酒。因为和当地的小酋长有点关系,村民们对他还算敬重。仗着和小酋长的那点关系,偶尔还能捞到一些好处。一有钱,他就去村里的小店里买酒喝。这小店一边卖酒,一边做着酒吧生意,搭了一个茅草凉亭,里面吊着几个大大的太阳能电灯,在万籁俱静的夜晚,那几盏太阳能灯就发出迷人的光芒。村里的酒鬼们就聚集到灯光下,喝得昼夜颠倒。
我和david打算今晚留下来会一会这酒鬼。
我们早早来到那一家小店。小店位于村庄中心地带,是村里少见的水泥房,走进一看,凹凸不平的木板搭成了一个柜台,上面摆了七八种酒,以及面包饼干等食品。两边各放着两张长凳子,凳子上坐了几个人,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找了个空位坐在上面,和他们随意聊了起来。终于天黑了,暮色渐浓,尼日利亚的白昼似乎特别的短。店主搬出来那两盏太阳能灯,挂在凉亭的顶端,又回去屋里拿来一个带电瓶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哧哧哧”的声音,而后是响亮而嘈杂的音乐,节奏感很强,却听不清一句歌词。店主仍回屋里,搬出来了烧烤架。不一会儿的功夫,烤肉的香气就随着音乐声传开了。
附近的村民慢慢聚拢而来,多是些壮年男子,还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随着歌声的旋律,几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人群中间,手脚扭动起来。神情忘我而陶醉。跳舞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幽深的山谷里传来一两声凄厉的鸟叫声,这一处小范围的热闹显得渺小而微弱。热闹的氛围虽然微弱,但是热烈。在场的男男女女每一个人都把这块空地当成了舞台,仿佛台下有千万观众,使得他们不得不浑然忘我地演出。
我要找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瓶白酒,摇摇晃晃地在人群中扭动臀部,偶尔伸出手搂一把身边女子的腰。那女子转过身去,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一起扭动起来。两个人眉目传情,尽情地赛舞。david负责开车,我嘱咐过他不要喝酒,他就坐在附近的石头上吃烤肉。我一只手端了盘子,盘子里有两大块肉,一只手拿着一瓶酒,朝那个人走去。走到跟前,他惊呼道:“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你是日本人,哈哈,中国人不会晚上还出来喝酒!”我大声地在他耳边说,企图让声音盖过音乐:“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用酒瓶和他的酒瓶碰了一下,示意他拿一块盘子里的肉。他竖起大拇指,对我笑笑。我们很快熟络了起来,一起喝酒,一起聊尼日利亚,聊中国,聊女人,聊人死后回归天堂。我们无所不谈,单单不聊那条规划好的路,不聊他们搬迁的事。
从这儿开车回石矿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几瓶酒下肚,微微有些醉意。我猛地惊醒过来,今天这么晚没回去,居然忘了和刘老板说一声。我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看,十点半了,有两个刘老板的未接来电。我穿过人群,找到david后,立马快车赶回去。
院子的铁门移开了,是杨师傅起来给我们开的门。看那样子,着上身,穿一条短裤,该是睡了一觉了。一下车,看到走廊上有一个长长的身影,我随着身影望去,是刘老板站在那儿。他冷言冷语地冲我说道:“你才来几天,就自作主张夜不归宿!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以后还敢放你出去跑外事吗?文思,我怎么说也是你的老板,在你做决定之前,是不是理应通报我一声呢?”喝了酒,又坐了一段路的车,此刻胃里一阵翻腾,只看到刘老板愤怒的神情,他说的话已不大听得进去了。我一只手捂着嘴吧,十分吃力地向刘老板解释道:“是王经理,他们公司的事情,与我们供应石料有密切的关系,我就留下来给他们帮忙了。没有提前给您说一声,是我的错。”一股酸水涌到喉咙口,又被我强压下去了。刘老板说话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下来,却仍旧愤愤然地说:“不管是谁的事,你出去这么晚才回来总得给我们说一声,也免得我们担心你。这是在尼日利亚,不是在中国。王经理的事,你要多上点心,往来越频繁,我们就越有希望。还有,以后少喝点酒。早点休息去吧!”说完,刘老板转身回房去了。或许刘老板只是因为关心我的安危,才会发这么大的火。我安慰自己。一进屋,就跑到厕所里,吐了一地。吐过之后,肚子空了,脑袋也空了,可以清楚地接收外界的声音。发电机≈ot;轰轰轰≈ot;的声音止住了,夜,更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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