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送钱的一天。比起昨天和刘老板出去，今天轻松多了。刘老板在工人面前说，我们石矿从安装生产线到投产，每一个环节都是按照当地的法律法规来的，完全符合尼日利亚各个部门的规定。刘老板的话，诚然是假的，只是为了鼓舞员工士气。一群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中国农民工一下子被赚钱的欲望驱赶到了非洲荒芜的大地上，他们内心的惊慌、恐惧、迷惘、无助，不言而喻。
每个月交给移民局局长的三万奈拉，就是矿里的工人的保护费。十五六个工人，全部都是黑户，我也即将成为黑户，在尼日利亚非法就业。还因为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缘由，每月按时给矿务局和爆破局塞“小费”。
回到石矿，已是下午两点多。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像个火球，独独挂在没有云朵的天空中。此时的空气也凝固了，微风停住了，变得吝啬了，不情愿去驱散人们周身的热量。偏僻的山村里，原本就人烟稀少，大中午的，你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不管是在山坡上，山脚下，还是山路上。仅有的一些村民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从爆破局出来后，我们一起去一家当地的餐厅吃了饭，随后hse就和我们分开了。土路颠簸不已，刚吃下的咖喱饭便在胃里上下翻腾。加之车厢里司机身上散发出来的又臭又香的奇异气味，车开一路，直让我喉咙发痒。
由于时间尚早，我不好直接回宿舍休息，就来到了地磅房。
刘老板也在地磅房，坐在程珍的边上。他翘着二郎腿，手指尖夹着一支烟。见我进来了，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文思，今天拜访的三个部门怎么样啊？三个头头还容易打交道吗？”我还未开口，他继续说着：“你一来，我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你手里，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的重望。年纪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了。今年石矿的生意如何，就看你和程珍的了。尤其是文思你啊，这些个部门比以前的土地主还要凶狠，为了避免他们上门来找麻烦，一个月得白白的送出多少钱啊！”刘老板忽然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像在看什么，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什么都不看，淡淡地对我和程珍说：“尼日利亚的雨季真长啊，好在终于过去了，今年我们石矿能不能赚钱，就看后面的几个月了。是亏是盈，是赚是赔，是生是死……全看旱季这几个月了。”
他的一张脸被笼罩在一层烟雾里，我从侧面望去，微驼的脊背、恹恹的眼神、灰白的胡渣——觉得他是个可怜的人。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没能跳出金钱欲望的漩涡。他真是个可怜的人，尽管他在物质上比我富足。可是除了钱，他还剩下什么呢？
很快的，刘老板接下来的几句话就让我清醒过来了。他哪里可怜了，他有钱，他可以随意支配他的工人，他可以兴致勃勃地让他的钱生钱，利滚利。而我，我才是那只可怜虫！
刘老板说：“文思，王经理那边你还得多花点精力。几个小散户拉拉货，是成不了气候的。我们的重头戏还在王经理那边。他们项目部的工程也就集中在旱季这几个月里，我们如果不出动，这块肥肉还不知会掉到谁的嘴巴里。上次在车里和你说的那番话还记得吧？越是自视甚高的人，在他们面前，你就越要低声下气。”
刘老板的话是夏日里几滴冷冷的雨，滴在心上，有一股寒气。少量的寒气能驱散热气，使人变得清醒。当地的黑人之所以有资格活得糊里糊涂，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没心没肺，是因为他们住在赤道附近，没有体会过切肤的寒冷。温暖使人困顿，寒冷使人清醒。
刘老板的话将我拉回到了现实中，清醒地意识到我的一无所有。当初我和戴力能在阿布贾不畏艰难步行去跑业务，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强多了。现在有司机，有皮卡车，有刘老板给我搭建的平台，我理应使出浑身解数，拿到王经理手里的供货合同。
我把今天跑去送钱的三个部门的情况和刘老板汇报了一遍，刘老板又交代了几桩其他的事情给我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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