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早早地醒来了。醒了以后就睡不住了，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虽然五点半还不到，天已经亮透了。工人们都还没有起床，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远处的村庄里倒是传来了嘹亮的鸡叫声。一声声的鸡鸣，多么陌生而熟悉，响在群山之间，使我想到了我那山区的老家。我走出了院子，在附近的山村里闲逛。
互联网和移动通讯无处不在的时代，这个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一部智能手机。能拥有一部仅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式手机，在这里都是奢侈品了。这里就如同中国内陆的偏远乡村，朴素的村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野生活。来尼日利亚之前，我在网上收集有关的信息，那些与尼日利亚人打过交道的外贸人士中，十之八九都说尼日利亚人没有信誉。尼日利亚的骗子是出了名的。在阿布贾跑业务的那段时间，我对此深信不疑。来到了这儿后，又慢慢改观。这儿离洛克贾中心都有三十多公里，更不要说阿布贾了，加之土路崎岖不平，村里的人只能坐每日一班的那辆汽车去市区。上下车的集合点正好在我们石矿大门口前面的空地上。说是每日一班次，但是车子年久失修，一周下来，只能开两三次，其余的时间，司机都说是车子坏了正在修。这儿的村民甚至都是未经教育的，在他们而言，肚子填饱了就会满足，有一个茅草搭建的房子住就会满足，在空地上等车等个一两个小时也不去焦虑，家里连明天的食物都不够了也不会担忧。所谓的教育，使人变得明白了，也使人变得更糊涂了。所谓的教育，激发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善念，同时也唤醒了隐藏着的恶意。二者不可分离。乡野之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愚大智之人！
然而此番话也是片面之词。乡野之中，有憨民，也有刁民。听程珍说，生产线三天两头丢东西，小到螺丝钉，大到汽车轮胎，柴油桶，不断有村民晚上潜入生产区域偷东西，真是防不胜防。
走了一圈回来，刘老板才刚起床，正在餐厅里吃早饭。他说这几天跑来跑去太累了，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原本打算我们一起去拜访客户的计划取消，改成让黑人经理hse带我去熟悉洛克贾各个部门的领导。david和hse他们在车里等我，我从宿舍院子里走到前面地磅房需要十二三分钟。直线距离其实很短，主要是围绕着石料堆绕来绕去，而且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山坡路，走起来就慢了许多。今天是第一次见hse，之前就听刘老板说起他。
这个hse毕业于拉各斯大学孔子学院，会说汉语。hse平时不怎么在石矿，他住在洛克贾的市中心，经常穿梭于各个部门的办公室里。我们石矿的位置太偏，他每周只来石矿一次，向刘老板直接汇报各个部门的事宜。石矿的采矿权正、营业执照、环境保护证书、爆破许可证等证件都是经他的手办理下来的。当时还有一个翻译，就是我来之前的那位跑外事的，叫陈俊升，是他和hse跑东跑西，才把整套的资料办下来。办理这一整套的证书资料，花费了至少有100万人民币。hse说陈俊升和官员私下里合作，借用小费的名义，一起私吞了几十万元人民币。陈俊升反过来指责hse，说hse利用自身的便利，和官员合作，瞒着他私自多交了十几万的小费。一开始刘老板相信陈俊升的说辞，觉得hse毕竟是当地人，当地人最容易联合起来坑中国人，他仗着自己会说几句中文，就变得嚣张跋扈，不把石矿里其他黑工放在眼里，经常是颐指气使地使唤他们。黑工早就集体反应过对hse的不满了。正当刘老板思索想要以什么理由将hse开除时，一个姓张的卖轮胎的中国人跑到石场里，问刘老板要十个轮胎的钱，也有个五六万奈拉吧。刘老板一头雾水，与那姓张的中国人理论，说从未赊账购买过轮胎。那姓张的中国人拿出一张字据，上面确实是以石矿名义购买的轮胎，不过签字人不是刘老板本人，而是陈俊升的名字。刘老板恍然大悟，原来是陈俊升以石矿的名义在外面乱赊账。此次事件后，刘老板对陈俊升格外谨慎，才发现陈俊升虽然外表看起来老实忠厚，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在矿里的中国人面前，说话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刘老板开除了陈俊升，留下了hse。hse虽然留下了，刘老板并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刘老板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一件小事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在他这儿却要思前想后，非要分析出个来龙去脉不可。从阿布贾回洛克贾的路上，刘老板就嘱咐过我，部门的事务，只要涉及到钱的，不管是明着交的，还是暗着交的，都不能经过黑人经理的手。hse已经失去了刘老板的信任。刘老板因着不会说英语，难得找到这样一个可以用中文和他直接交流的黑人，舍不得开除他。所以明面上刘老板对hse却比之前还要热情。
我走到了地磅房，程珍刚好站在磅房门口打电话。她用手指了指前面的皮卡车，说他们等我很久了。我朝皮卡车走去。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黑人从车上下来，与我相向走来。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迎面走来，只有他的牙齿和衬衫领子是白色的。走到跟前，hse用他的右手手掌使劲拍打我的右手，热情地同我说：“欢迎我的新上司！除了刘老板以外，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他的中文的确很好，只是四个声调分不清楚。我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各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就都上了车。刚被hse使劲地拍打了一下，掌心觉得火辣辣的。hse应该是豪萨人，这是他们的击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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