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蔡明利他们住的越久,感情越是生疏。唯独不变的是刘秀芬的化着浓妆的笑脸,每天在狭小的客厅里遇到,她总是表现出一副非常关心我们的样子,问长问短。问的最多的是跑了哪些客户了。蔡明利学不会女人这一套。他见到我们,无话可说,目光躲躲闪闪,也当是没有看见。同住一个屋檐下,一个礼拜说不上几句话。
我们在跑市场的时候,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是广东人,毕业后就来的尼日利亚,在阿布贾的一家建材店负责销售。据说他们是一家大公司,在尼日利亚开了五家门面店,国内也是有实体工厂,是正儿八经的公司。小伙子叫周新,为人相当的友善。我们原本是想给他们供货的。哪知周新一看价格单,就笑出了声音,说:“你们这也是进货价?都快赶上我们的市场价格了。我是想帮你们一把,你们可别把我当猪宰了!我们这店的门面虽不大,每天的营业额能把你们吓一跳。很多大客户定的货,是直接从仓库里发出的,不经过店里。店里的散户,只是每天营业额的十分之一。”
戴力一听可就急了,破口大骂:“他妈的蔡明利,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把我们忽悠到这鬼地方来,还给大爷我使诈!这不摆明了就是个坑嘛!我们每天步行跑街,连个车子都没有,晒得成了个非洲人。吃不好,住不好,辛苦到头来,还卖不出货,什么钱都赚不到!还不如留在国内呢,干嘛跑来受这个罪?”
说着说着,戴力的声音有点哽咽起来。我站在他和周新的中间,转身看着他。戴力的头发是我胡乱用剪刀给他修剪的,当地的黑人理发店我们不敢去,也没有看见过像样的理发店。发根参差不齐地竖立在额前,脸上的肤色变深了,连清晰的轮廓都隐了下去。我记得,他以前虽然身材肥胖,但脸型的轮廓很深。他脚趿一双包头塑料拖鞋,穿一件白色的衬衫,烈日太毒,我们再也没穿过短袖。白色的衬衫上染了几处灰色黄色的污渍。衣襟敞开着,纽扣没有系上,啤酒肚比来的时候小了许多,只是变黑了。我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不再看他。我不敢看他。他就是我的镜子,镜子里的邋遢、落魄、无助,也是现实中的我。
周新听出了戴力的意思,柔声安慰我们,说:“原来你们也只是销售啊!我还以为你们是老板呢。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在这里混得久了的人,就在国内找一些没经验的人过来,白白的替他们干活。到最后都是不欢而散。什么坏事都有败露的一天!迟早的问题。既然如此,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护照得自己保管。哪天被逼急了,还能自己买机票走人。没有护照,机票都买不了,安检更不会让你过。看你们的样子,估计也是旅游签证过来的,你们那个抠门的老板绝不会花那个钱给你们办工作签证。以后出来可得小心了,旅游签证是不允许来工作的。一旦被移民局的人抓到,有的你受的。”
我和戴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注视了有一会儿,恍然大悟。蔡明利把我们从机场接出来,护照就一直放在他那儿。直到现在,护照还没有归还给我们。
周新和我们一样的负责销售,人家年薪二三十万,光底薪就有十六万。也就是说,什么都卖不出去,一点提成都没有,年薪也有十六万。而我们呢,回国机票的费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回去的路上,我努力说服戴力,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行为,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怎么样。他们两人,一个人的阴暗是写在脸上的,每天脸上愁云笼罩;一个人的阴暗是藏在心里的,一脸虚伪狰狞的笑。这两个人,我们不得不防。
戴力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恨不得马上就去找蔡明利理论。但经我一番劝说,还是冷静了下来,免得打草惊蛇。
路上说的好好的。我们一进院子,刘秀芬正在仓库里点货,蔡明利也在旁边帮忙。戴力刚一只脚踏上楼梯,停了一会儿,转身向仓库走去。我已经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来不及制止他。
戴力气势汹汹地走到蔡明利面前,皱着眉头说:“表哥,我们护照还在你那儿吧!都这么久了,还给我们吧。我们也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保管。”戴力手叉着腰,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蔡明利。还没等蔡明利开口,刘秀芬先说话了:“你们的护照,在我们那儿呢。天天跑市场,也不知道买个锁回来。你们两个男同志,心也大,出门从来不锁卧室的门。万一丢了怎么办?放在我们这里还保险些。再说了,都是自家人,表哥表弟的,也该为你们操这点心。”
这个女人一直都是这样,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我拉住了戴力,暗示他适可而止,蔡明利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啥时候回国啥时候给你们,护照是替你们保管的。”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什么都不去想,拼尽全力推销蔡明利仓库里的产品。
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的客户越来越多,蔡明利仓库里的彩钢瓦越搬越少。尽管大部分是些黑人客户,没有什么购买力,半个月也就购买三四十张彩钢瓦和一两箱的瓷砖。万事开头难。熬过了最难的那一部分,后面的路就会好走些。在送样、发货、收款的过程中,我们和很多尼日利亚人成了朋友。
有一个名叫“abdul”的商人,在阿布贾有两个门面店,在当地也算得上个有钱人。戴力根据我的口音,直接叫他“阿布多”。阿布多生性十分豪爽,又极其随和,尤其喜欢和中国人交朋友。平常他的穿着和我们差不多,无非就是t恤衫,牛仔裤。有几次我们见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瘦腿裤,外面套一件白色大袍,头上戴了一顶白色无沿圆帽。这一身装束和我们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非洲土著居民简直无异。 只有在正式场合,他们才会穿上本民族的服装。我们三人一起坐在地上,倚在临街的墙角,各自手里擎着一瓶啤酒,大声说着“干杯,干杯!”。然后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啤酒,三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垃圾堆,苍蝇蚊子乱飞。
一天傍晚时,阿布多带我们去他常去的位于街角的酒吧。走到街角,拐进一个黑屋里,走了有十几米进入里间。里面的音乐响声震天,灯光忽明忽暗,颇有一种醉生梦死的气氛。正中央的舞台上,紫色的灯光十分柔美,照在一个只穿了胸衣和内裤的女人身上。女人扭动黑色的身体,像一条爬行中的蛇来回游动。戴力喜欢凑热闹,三步并作两步向舞台走去。阿布多忙着招呼戴力,也跟了过去和他一起玩。我就近选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端来三瓶啤酒。过了一会儿,阿布多过来招呼我,让我也过去看美女跳舞,说美女在跳舞的时候,趁她不注意,可以乱摸她的身体。我兴趣不高,沉默着继续喝酒。音响里播放着咚啦啦咚啦啦的当地歌曲,已经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阿布多坐了下来,大声和我说,她有一个美丽的情人,叫萨拉。萨拉年轻,美丽,还善解人意。说他已经厌倦家里的老婆了,但是他最爱的还是家里的老婆,因为他老婆家里很有钱,他得罪不起。阿布多突然大笑起来,带一点疯狂的放荡不羁,说虽然他最爱的是家里的老婆,可他最喜欢睡她的萨拉,因为和她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活。说她永远不会厌倦萨拉,但是不能爱萨拉。又说今晚他要把萨拉介绍给我们认识。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吃他们最喜欢的“五色饭”,不用筷子勺子,直接用手抓着吃。临走前,阿布多拉来两名女人。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大概的只看见她们两人穿的很少,上身只穿了浅色的内衣,没有外套。内衣的口子很低,沟壑很深。我的手被一个女人握住,放到了她的胸上。我手一紧,摸到软软的一团东西,像发酵好了的蒸熟了的馒头。我本能地把手缩了回去,对阿布多连连说:“不需要,我不需要情人。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阿布多仍旧耐心解释道:“jack,这两个女人是我送你们的,不用付钱。为什么还不好好享用?你们离开中国这么久,没有妻子的陪伴,难道不需要女人吗?”我一再坚持不需要,让阿布多叫这两个女人可以走了。阿布多没法,最后一脸愕然地问道:“你出国之前是不是注射了什么药?一种让你不再需要女人的药。不然你怎么会拒绝。难道你都没有反应吗?”
玩归玩,也算是应酬客户的一种方式了,我们清楚自己的处境。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应该想方设法找更多的客户。加之尼日利亚政治经济形势不好,自身安全决不能掉以轻心。玩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就回来了。
仍旧是步行回去。回到院子后,我一个人坐在芒果树下,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悲凉。是思乡之情,还是思念一个女人?也许是喝了几瓶啤酒的缘故,思绪万千。一刹那,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非洲来,为什么要为蔡明利刘秀芬这些毫不相干的人所限制?一肚子的苦水汹涌而来。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无奈!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小雅的号码,柔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眼泪猛地涌出了眼眶。忘了当时小雅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记得我不停地在电话里重复着这一句“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开始发疯似的想念小雅,想念她白皙纯净的皮肤,想念她的像玉一样洁白的双乳,想念我们在学校的宿舍里肆无忌惮地,想念她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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