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栋家里,姚家的儿子天泽在灯下读书。母亲给他端来一杯水,天泽说他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跟爸爸去了太原就不会“被人赶出来了”。小妹梅梅过来找哥哥玩,哥哥根本无暇顾及她。
刘培根家里,小军也被南莲花按住在那儿认字。外屋里,培根和莲花合计买洗衣机的事。刘培根说海棠牌的洗衣机看上去挺漂亮,可自己总担心它那么“转”,能把东西洗干净吗?而且它那么转呀转的,总有“转不动”的时候吧?它要是转不动了咱找谁去?那不就白花钱了?莲花觉得有道理,说那就先不买了。小军在里边哼哼起来,几乎哭出了声。刘培根又说好多人家都添置了电器,咱家没有也不对啊。要不也买台电视机?莲花不同意,说院里大元家有了,想看看他家的就行,不用破费。小军又在里边哼哼起来。大人们终于呵斥小军,说他的心思全放在外头,能记住字吗?莲花还是坚持什么都不要了,比如姚家,人家就什么都没买。培根说人家迟早是要调回太原的,不用在这儿置办。而且姚家栋的工资全寄回了太原,凤兰哪有闲钱买“三大件”啊?
说这话的第二天,在县纺织厂人事处,人事处处长把姚家栋找过来了。他告诉家栋说工作调动的事儿有眉目了。姚家栋的当务之急是回老家太原,把“接收方”的关系办妥。
姚家栋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把组织上对他说的一五一十告诉了凤兰。他打算尽快去趟太原,到那边“跑跑关系”。隔天儿,在单位请了假的家栋向三美院的邻居们道别,然后拎着提包走出了院门。他一路步行来到县城火车站,就此踏上了开往太原的火车。
姚家栋已经有大半年没回过太原了。因有美事在身,这次回来,看着故乡的风景心里格外欢快。他回了家,跟母亲贺欣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商讨回城的事情。姚家栋的母亲为家栋出谋划策,二人为打通调回的关节商议了很久。母亲告诉家栋,最便捷的就是调回父亲曾任职的机械研究所,继续从事科研工作。
于是,姚家栋便拜访了父亲的老战友,时任科研所副所长的周弘铭周伯伯。他是姚工作调动成败与否的关键人物。周伯伯在中被造反派打伤了腿,平日依靠拐杖行动。在周家,姚家栋结识了周的女儿周丹林,一个气质不凡的知识型女子。
周伯伯告诉家栋想调回太原不难,因为家栋本来就是太原籍知青,可要调到机械研究所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机械研究所的现任所长与他不但没交情,还有些芥蒂,恐怕自己说不上话。而时下,上级领导正酝酿机研所的一把手更替,后继者极有可能是周的门生。所以周老建议家栋,先调进其他单位,作为跳板,等他周伯伯的心腹入主机研所之后,再行调动。想必那时时机成熟,可谓胜券在握。姚家栋十分重视周伯伯的意见。
周老进而询问家栋的家庭情况。家栋如实告知。周老稍显忧虑,他觉得家栋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得费心安置。
姚家栋回到父母家里。母亲贺欣听到佳音,十分欣慰。她下厨做了牛排,还拿出葡萄酒以示庆贺。共进午餐时,贺欣向家栋询问管凤兰和孩子们的情况。原来除了凤兰生完天泽后婆婆去定襄看过一次母子之外,贺欣再没与媳妇见过面。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之间姚家栋回太原,也因为一些偶然或特定的原因,没有带凤兰再回婆家。
贺欣对家栋的介绍显得淡漠,其实她对那三个人“并不十分上心”。贺欣说见过一次就足够了,“农村丫头、没什么素质。那女人也就是个女人,没别的了。”家栋心里有点不舒服。贺欣问家栋见过丹林没有,家栋说见了。贺欣说她理想中的媳妇是那样的——有修养、有气质,美丽聪慧、高雅端庄。漂亮但不空洞,年轻却不无知。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只是现在……命运啊,可惜了自己的儿子。
家栋听着母亲的话,想到自己的媳妇,果然觉得有些“不上档次”。虽然如此,但家栋还是努力改变着妻子在母亲心目中的印象。他说凤兰在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给过自己帮助,她任劳任怨、一切为自己考虑,她还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
贺欣打断了家栋,强势的母亲说家栋下乡插队几年简直“被同化了”——小农意识!家栋有些愠意,说自己当然被同化了,不然当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当然改造了思想。贺欣颇为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有的是不应该被改造的。比如,一个人的修养——他脑袋里装的人类精神文明结晶的总合。那些影响他思想、情操、审美、气质等等一切的修养和文化,无论如何不该被“改造”。这种话放在七八年前她不会说,也不敢说,但是今天她不怕了。贺欣进而凄惶地说,当年家栋的父亲就是因为坚持了自己的科研主张还有一个科研工作者的尊严,才受到迫害、关进牛棚,最后病故。今天,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忘掉“自己的身份和追求”,变得平庸愚钝、随遇而安。贺欣表达了对儿子“热切的希望”。
夜里,姚家栋躺在床上失眠了。他脑海中闪现出很多场景——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周末,姚家栋再次来到周伯伯家。正赶上周家人家庭聚会,周弘铭的大儿子、二儿子,大儿媳、二儿媳,大孙子、二孙女等都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周弘鸣知道家栋会弹钢琴,便要家栋和丹林合奏一曲。丹林拿起小提琴,与钢琴前的家栋合奏了一曲《肖邦——协奏曲》。大家都沉醉进了乐曲之中。
家栋与丹林来到阳台上,望着远方。两人各执一杯果汁,款款聊了起来。丹林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现在是山西大学的文学系讲师。似乎在其清高骄傲的外表下,藏有浅浅的孤独。家栋望一眼宏阔的太原城,说离开这里十五年,中间也曾回来过几次,但还是觉得陌生,与自己生活的真是两样的世界。丹林让家栋给自己讲了一些定襄的情况,对她来说,那里也同样陌生。最后,丹林祝愿家栋工作调动顺利。
家栋返回了定襄。他的腿刚迈进三美院,女儿梅梅就扑进了他的怀抱。家栋给天泽和梅梅带回了小礼物——一辆小坦克和一只五彩风车。
晚上,家栋把去太原的情况给妻子讲了讲,形势不错,凤兰也很为他开心。调回去的念头,从六年前就有了,直到今天才有了成功的希望!家栋吃着凤兰为自己做的饭菜,不经意间多看了凤兰几眼。
夜里,家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任由思绪驰骋。他脑海中重现出前几天在太原时的情景。妈妈对自己说的话、在周伯伯家的情形、那支小提琴协奏曲,还有,与周丹林的对话……
忽而地,姚家栋有些心烦意乱地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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