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么作践自己,张仲铮听着心里难受,说:“哥,你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张伯钧见话不投机,说:“你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完了就回去,别耽误我,这一晚上的银子我已经花出去了。”
“哥,你要是想痛快,可以换个地方;想喝酒,我陪你,喝多少都行。这里毕竟是风月场所,你常来这里,不合适。”
张伯钧看着他的弟弟,眼神显出兄弟两个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苦笑着说:“不合适,风月场所,不合适我。有什么不合适的?因为我是太湖帮张乘风帮主的大公子?是你的哥哥?我来这里,给你们丢脸了,是不是?”
“哥!”
“我来这里,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来就来,与你们无关。我觉得我在这里很合适。”
“哥你别这么说……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回哪个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住在这里了。你不信的话就出门往左拐,走到尽头——天字一号房。那里有箱子有柜子,还有木塌衣服被子,那就是就是我的家。”
“哥,你喝多了,咱么不说这个了。快跟我回去吧,爹爹在等着咱们。”
张仲铮伸手去拉张伯钧,张伯钧把手一甩,显出很无奈地说:“你拉我干什么?”
张仲铮忍着性子,缓了口气,说:“再过几天,就是爹爹六十大寿,你来不来?”
“六十大寿?不都是老规矩嘛:邀请些所谓的江湖名门、和尚道士,欢聚一堂;还有十三水寨的兄弟们争先恐后的献寿礼;‘江湖是朋友,兄弟是一家。’他们去了就行,要我去干什么?”
见哥哥把父亲昔日对兄弟俩的告诫也翻出来编排,张仲铮压不住火气,放大了些嗓门斥责道:“你是他的儿子,是我们张家的长公子,是太湖帮的少帮主!你不到,你让外人怎么看?让爹爹的脸往哪里搁?”
“长公子?少帮主?嗬嗬嗬嗬,我算什么少帮主,算什么长公子?我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废物,你才是张家的长公子,是太湖帮的少帮主。他早就说过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你也在场,也是亲耳听到的。既然跟我没关系了,我姓我的张,他姓他的张,彼此毫无牵连。对不对?回去吧,我今天难得兴致好,你别扫了我的兴。”说完对外面高喊:“依依,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进来陪我喝酒!”
话已至此,真的毫无必要再勉强继续下去了。张仲铮忍着心痛,走到门口有停住,幽幽的说:“太湖帮有麻烦了。昨天晚上,翻江、倒海两位入龙使和惊涛、骇浪两位出龙使,突然死在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双锏门的段云楼大侠也遭到巴蜀九宗书院的袭击,好歹是逃出来了,可是目前躺在家里的后厢房,生死难测;临近午时的时候,九宗书院的紫献礼还在醉仙楼大打出手,嚷嚷着要闯进总舵摘下父亲的……这一次,我们怕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张伯钧不耐烦地打断他弟弟,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太湖帮人多势众、高手如云,帮主他本事又那么大,自然有法子应付。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么?”
张仲铮强忍住怒火,继续说:“本来贺叔叔正要去醉仙楼走一趟会一会那个紫献礼的,可还未出门,帮里突然闯进来个人,自称叫霍怒心,他找上门来管爹爹要人。”说着,他掏出那块玉佩,轻轻放在张伯钧面前的桌案上。
张伯钧面无表情,拿起玉佩翻看了一眼,就揣进怀里,说:“霍怒心,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拿了我的玉佩去找不自在?”
“他说:渔夫谢三石死了。”
“意思是说:是我杀死了谢三石,还把这块玉佩落在了他家里。是不是?”
“他也没一口咬定,只是带了这块玉佩,找爹爹要说法。”
“要什么说法?他想要说法,来找我好了;你去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着,有胆子他尽管来。”
“哥,这件事情牵扯太多,爹爹担心这是九宗书院设的一个连环局,所以——”
“所以他就让你来找我,带我回去兴师问罪,是不是?都怪我草包,一头扎进了九宗书院布的局,我可是真该死啊!”
后面一句,带着幸灾乐祸式的自嘲。张仲铮听在耳朵里,继续说:
“也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形势明摆着:九宗书院已经杀上门来了,爹爹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势单力薄,容易吃了亏去,所以嘱咐我转告你:最好还是先回家住着,好歹帮里人多,大家能有个照应。”
“谢谢了!我都已经被赶出太湖帮了,早就不是太湖帮的人了,九宗书院找我干什么?他们要找也是找太湖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麻烦嘛;我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有危险,也不敢劳烦他牵挂。你回去吧,记得叫那个什么霍怒心来找我,我的事,我自己跟他解决。”
“你真的去找过谢三石?他一个毫不起眼的老渔夫,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别问了,回去吧。”
张仲铮暗暗的长叹一口气,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了,你保重!”说完挑开门帘,径直走了。挑门帘这个动作,有意的丝毫没压自己的火气。
张伯钧像是没事人一般,对着弟弟的背影,故意大声嚷嚷着:“依依,快快进来脱衣服,让我打屁股。”
这真叫有趣:他每天仗着张家大少爷的身份,住着天字一号房、吃着山珍海味、喝着江湖独一份的美酒、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让人家拿着账单去向张乘风讨要银子,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张乘风没关系。
张仲铮找到老鸨,询问了哥哥近来的生活状况,又请日后对哥哥多加照料。而后稍显尴尬地问:“我哥哥他——经常——叫这么多——姑娘一起——么?”
老鸨晓得他还未婚配,提起这些来难免害羞,于是笑着回答:“也不是,大公子极少喊几个姑娘陪着开心,平时都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是楞坐着就是睡觉。”
“成天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
“也不都是睡觉,他爱喝酒——二公子你是晓得的,‘醉仙楼’里的酒,他尤其喜欢,我这里每天都让打杂的阿六去替他买一坛回来。他一个人喝闷酒,喝一半留一半,接着就睡觉。只是一到晚上我们这里客人多,生意好的时候,他就让画屏去陪他喝剩下的那一半酒,一喝酒喝到三更半夜才算完。”
“画屏是谁?”
“我们这里一个姑娘。二公子你不是刚去看过大公子么,应该见过的,那个穿绿色衣服,眉毛长长的,鹅蛋脸的姑娘就是她。这姑娘啊——唉,本来是我这小店的招牌,每天来找她消遣的客人多得是,可自从前年见过大公子一面之后,就像喝了迷魂汤一样,是寻死觅活的不再许其他客人进她的香阁了;就算是接客,也就是弹弹曲子、甩几段身姿水袖。这次就更是叫人无奈了:大公子一住进来,她是连曲子都懒得唱了,成天关在房间里待着,只等着大公子招呼,其他客人一个也不见。我这里的生意呀,真是,真是……”
“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这个东家拿她一个丫头一点办法没有?”
老鸨显得十分的为难,支吾着说:“旁的姑娘,自然是好使唤,可是这个,这个……二公子啊,你哥哥大公子在那里给她撑着腰,我敢说个不字么?”
“这个姑娘是何方神圣,居然有本事把我哥哥牢牢的捆在这里?我刚才扫了一眼,那些姑娘里也没见到谁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能在我这里吃饭的姑娘,好歹都有几分姿色。论相貌,画屏着实不突出,只不过呢,她小时候可能上过一阵子私塾,能识文断字,念几句文章。我估摸着,大公子也就是看上她这点了。二公子,我跟你说句交底的话,你可一定要往心里去。”
“你说,我好好听着。”
“大公子对这个画屏姑娘,可是动了真心了。这样不好:一个是玩乐坊里的姑娘,一个是城里大户家的长公子,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张老爷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呀!”
张仲铮沉默片刻,说:“眼下的情形,哥哥怕是不会回家的。他在这里住着,你多担待些,天气冷暖、刮风下雨都要操些心;另外尽量别人外人看见他。姑娘们、杂工们,也都要叮嘱到了,让他们别说出去。”
“早就叮嘱过了,没用。大公子在这里住着,难免碰到来消遣的客人,这无锡城里,还有谁不认识张家大公子呀?我能管得住姑娘们的嘴,可没法管客人们的嘴不是。二公子,你可别怪我多事,你得回去跟张老爷说说,让他一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早早想法子呀。”
张仲铮连连点头,说:“你也是一片好心。你看这样如何:我出银子替那个画屏姑娘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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