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双眼滴血的头，段云楼看得清楚，却不敢靠近，用颤抖的声音喊：“铁生，铁生，你怎么了？”
唐铁生的声音很微弱，好在勉强盖过了风声，他勉强听得清楚几个要紧的字：“杀手……有毒……”说完这几个字，铁生头往地上一磕，不再动了。
风再一次吹起。四月的风，本是温软柔和里稍带燥热的，吹在段云楼的脸上，却像匕首飞快而又锐利的划破脸皮，有些冰冷刺痛。他反复思量着，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因为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太吃亏了。他稍稍活动了有些酸疼的双肩，准备匐进身后的草丛里，忽然见一个拇指般大的黑影倏地从自己的侧前方飞来，速度极快，打向他的额头。他忙扬锏去挡，“当”的一声响，那东西被弹出去老远，落进了草丛里。虽然没看清楚，但是与他的铁锏相碰时，有一丝灰尘溅起，应该是一颗小石子。
这就奇怪了：对方不是要杀他么，怎地不用飞镖或者袖箭，反而用一颗石子？试探他，还是对方本不习惯使用暗器，只是即时想起？
才想到这里，突然又是三颗石子“嗖嗖嗖”的打过来，他挥动双锏一一挡开。这三颗石子来自前方三个不同的方位，力道一颗比一颗强劲。紧接着一个有如流星锤一般大的东西又打过来，这一次他不敢像对待石子一样直接去挡，而是双脚错步，闪开身子，斜着猛地砸下一锏，那东西“咚”的摔在地上，黑布巾散开，里面居然是一颗人头，血淋淋的人头，是弟子九州的头！
正是他的另一位弟子。
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杀人不说，还要割下头颅；割下了头颅不说，居然还当暗器打出来，真忒狠毒了！
“何方鼠辈，出来，出来！有胆子就出来，大大方方，明刀明抢的跟我斗个你死我活。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段云楼嘶声大叫，与其说是愤怒所致，不如说是恐惧至极。
没有人答话，回应他的，又是一个黑影飞过来，长长的。段云楼纵身跃起，扬锏狠狠劈落它。定睛去看，却是一条胳膊！
谁的胳膊？柳九州的，还是聂海图的？海图还活着么？
“出来，你们出来，禽兽不如的东西！”
没有人出来，仍旧是时不时的飞出一段残肢。段云楼每打落一次，心就痛一次，直痛到心在滴血。想起多年的师徒之礼，父子之情， 何等温馨动情，而此刻自己却在糟蹋他们的尸体，顿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月亮也升了起来，惨白的光照在段云楼的脸上——惊恐得变了型，悲伤得变了样。他想朝着一个方位攻上去，也尝试过几次，但是另一个方位立即打出几段他弟子的残肢。他不忍心继续，也不敢。想回头跑，更不敢，因为把背面暴露在敌人面前，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段云楼一次一次地叫骂着，骂声和着哭声，哭声参着泪水。可无论骂的多么难听，多么不堪入耳，对方却似乎毫不在意。
终于，直到他骂累了，哭哑了，一个尖细声音才咯咯咯地笑着，回应说：“骂人？比嘴皮子功夫，你差的远；明刀明抢打？比真功夫你更不配。段云楼，今天你死定了，咯咯咯咯……”这声音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借着风势，在山谷里来回飘荡，听得他脸皮收紧，毛孔张大，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阉人，乌龟，缩头王八！那就出来跟老子打呀，来呀！”但好歹有人说话了，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强打起精神，重新握紧了双锏，准备以死相搏。
希望，什么希望，离死亡更近一步难道比面对恐惧更令人欣慰？
前方的杂草里突然冒出三个黑影，冲天直飞出来，眨眼间“蹭蹭蹭”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个个宽衣长袍，手握长剑。剑，都没有出鞘。
“谁，你们到底是谁？我段云楼师徒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如此狠手，杀人碎尸！”
站在中间那个人冷冷地说：“段云楼，废话少说。要么，你自断经脉，省的我们兄弟动手，留你一具全尸；要么，跟你两个徒弟一样，碎成一块块肉，打个稀烂。全尸还是碎尸，你自己选一样吧。”
段云楼心中畏惧，说：“我段云楼一生行侠仗义，从未与江湖朋友结下什么生死的仇怨；你们是哪门哪派的朋友，不妨说出来，我必定有罪谢罪、欠命抵命。”
其中一个说：“有没有深仇大恨，不是由你段云楼说了算，该由我们说了算。你跟太湖帮勾勾搭搭沆瀣一气，便是与我们有仇；你又碍手碍脚，便是与我们有怨。仇有了，怨也有了，你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段云楼大不解，说：“我与太湖帮张帮主的确交情匪浅，但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说我碍手碍脚、沆瀣一气，麻烦提醒一下，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就算是死，也让段某死个清楚明白。”
“明白不明白的，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死，难不成明白了再死，来世就能投个好胎？”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双锏门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有些声望，从来没怕过谁。段某人这对双锏更不是吃素的，吃过苦头的江湖好手不计其数。”
“咯咯咯，”那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又说，“就是因为你们双锏门在中原武林还算有些声名，我们兄弟才挑了你去死；别的门派，想来找我们兄弟送死，我们也未必理会。 五爷我这么说，你该死心了吧？”
段云楼闯荡江湖二十余年，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中原武林中既如此狠毒，又跟“五爷”沾边的人士，试探着说：“你们的口音，不是中原人，从巴蜀来的吧？”
“算你还有那么丁点见识。挺好了：我们就是剑南道九宗书院齐掌门门下的五公子，五爷我叫青献信。”
“哦，九宗书院，昔日听集市上卖臭鱼的狗鼻子小五提起过，原来是你们几个。”
中间那个人声音低沉，说：“段云楼，别再废话了，今晚你必须死在这里，别侥幸能逃脱。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尽，死得痛快，我们留你全尸；若是不知好歹非要我们兄弟动手，你两个徒弟就是榜样。快些选吧。”
“青献信，”听到这里，那位老者脱口而出，“就是那个人称‘鬼魅血手’的青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