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木庆命人打扫出位于右大宅的百草院,安排瑞木昭住下。喧闹了一夜的庆苑终于安静下来。
瑞木昭谢过给他端来热水的侍女,待人走后,便自己动手洗了脸。
“内宫那边情况如何?”瑞木昭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像是在自言自语。
空气中传来轻轻的叹息,“他们找到了游觉,但还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侍卫。”木离沫失落地从黑暗里走出来,她还以为这次能成功呢,结果还是被轻易的发现了。
“庆苑有人发现黑衣人的身份了吗?”
“城内巡查营内有人向庆苑露了黑衣人的来处!爷放心吧,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落下心,瑞木昭转过身,却正好看见她一脸懊恼。于是笑着指了指刚才她藏身的暗处,“脚步虽然轻,身影却没藏住!”
“爷的眼睛是夜猫的眼睛,如果是平常人,哪那么容易察觉。”木离沫偷偷地撇嘴。
“离沫……”瑞木昭沉下脸,“皇城里住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是平常人。”
木离沫心里一惊,赶紧跪下:“离沫知道了,爷教训得是!”
“皇城不是肃州,住在这里的人都比别处的人多一双眼,一对耳。难道你忘了吗?”
木离沫涨红了脸。她怎么可能忘,又怎么能忘得掉。
瑞木昭又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深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取了张白纸,徒手画了一个圆,圆中又点了一点黑墨,然后交到木离沫手中:“传我的话下去,除了你和齐尧,其他人都给我出城去。还有这个,交给城外走水铺的老板。”
“是。”木离沫接过纸,退进黑暗里。
瑞木昭闭上眼,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动静,确定木离沫已经安然离开,他才关上萤火的盒子,让屋子彻底进入黑暗,翻身上了房梁。
屋外传来一阵一阵秋虫的轻鸣,像是女人的哀泣声,听得让人心生哀怜。
瑞木昭靠在梁柱上,从怀里摸出一本包着淡绿色书皮的小册子,一页一页翻开来看。册子里绘着各种奇术所用的植物,每一页的下角还勾着惟妙惟肖各种姿态的小人,甚是可爱。他轻柔地抚着小人,笑着,眼眶里却泛起水光。
窗外的圆月渐渐露出身影,照得本就清冷的地面更加生生发寒。瑞木昭闭上眼睛,不敢看屋里映出的白月光,不敢想另一处月下同样生生发寒的囚地上的人儿。
“爹!”柳涟依扶起浑身滚烫的老人给他灌下汤药,这是她卖了身上所有值点钱的物件好不容易求来的。
晕晕沉沉的柳舍书借着汤药的热劲勉强睁了睁眼,对女儿弯了弯嘴角,又昏睡了过去。
柳涟依替父亲把被子整理盖好,把碗放回到小桌上,接着点了根油木插在已经破了的旧碗里,撑着头,看油木顶端那一点微弱的蓝火光。
阴州的流放之地鬼伏城,是个见不到天,看不到绿的巨洞。这里原是外夷蛮人赤珞族的领地,世代以开采珍贵的红玉为生。百年前岽铭为了占有这片土地上的红玉,举兵侵略,赤珞惨遭践踏,几乎灭族。整整五年,战火终于平息,赤珞族长被杀,族人被幽禁在这这片土地上成了岽铭的采玉奴隶。百年后,红玉的开采越来越困难,赤珞族人对岽铭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皇都为了解决渐渐增多的暴乱,下令将所有赤珞人赶进了这个被开采过的红玉巨洞中不得随意进出。皇帝更是直接将巨洞取名为鬼伏,作为岽铭的天然监所,专门拘禁被流放的犯人。
“柳小姐。”随着旧木门响起刺耳的腐朽声,从门外直接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光着上身,一头火红色的长发,被随意编了根长辫掉在身后,肤色苍白,身材却很是魁梧。
“久火,出了什么事吗?”柳涟依一见来人是赤珞的新任族长,赶紧站了起来替他倒了碗热水。赤珞人没有姓,只有名,叫起来十分亲切。
久火额头还在不停的冒着汗,接过水碗便灌了一大口,“西边的一处洞顶塌了,砸伤了两个人……”
“好,我马上过去看看……,能叫云牙来帮我照看一会儿我父亲吗?”
“已经叫了,她马上过来。柳叔好些了吗?”久火抹了一把嘴,走到床边用额头贴了一会儿柳舍书的额头,“还是挺热的。”
“刚刚才喝了药躺下……”柳涟依从屋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完整的箱子里摸出一个大木盒抱在胸口,转身叫上久火:“走吧。”
两人刚出门,就看见远处跑来一个个子挺高的小姑娘,火红色的大辫子被她捏在手里朝他们的方向挥动。
“柳姐姐!”小姑娘一脸兴奋,一下子抱住她,“久火大人不让我见你,你有没有想我啊……啊……”
她话刚出嘴,就被久火一把抓住辫子拖开。
“快进去守着,柳叔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就把你当火木劈了!”久火一脚把她踹进屋子,又对着柳涟依抓着脑袋:“柳小姐,又让你看笑话。”
柳涟依抿嘴偷笑,赶紧拖着久火往西边去。这对未婚夫妻的相处模式,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两个人借着手里火木微弱的光,在昏暗的洞内通道里左转右转了好几处岔口,才来到一处开阔的大洞底。
这里的光线比别处要亮堂很多。柳涟依顺着亮处抬头,看见洞顶漏了一处大口,难得的露出天上的月光。
不远处痛苦的将她的视线拉回来,她这才发现一块巨石边上躺着两个人。
“他们一队人从玉矿回来,结果这里的顶突然就塌了。其他人还好,没受什么大伤,只有他们两个被落下的石块击中了。”久火一边走一边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火木,想让火光更亮些。
“其他人呢?”柳涟依蹲到两个伤者的身边,放下怀里的木盒问久火。
“叫他们回去拿轮车了。”
“其他人也要仔细的查查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都看过了。”久火替她把火木放到近处,然后伸手去准备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先别动他。”柳涟依见伤者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晕厥了。
她用手轻轻探着伤者的头部,“这里有伤,但是没有出血,现在还不清楚是否严重,先让他这样躺着。”说完赶紧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深红色的种子,埋进伤者头顶处的土里。
“有清水吗?”
“我这就去取。”久火接过柳涟依递过来的一只精小的水壶,往回跑去。
这时,柳涟依又赶紧蹲到另一个痛苦的伤者跟前, “宜孝,看得清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柳……柳……小姐。”伤者忍着疼痛,回着柳涟依的话。
柳涟依拍拍他的肩安慰着:“放心吧,没事的。”
这人的大腿上插着一块石片,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身衣服。柳涟依伸手去试探了一下石片周围,皱起了眉。
这时久火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上的小壶快步的走过来:“水来了。”
柳涟依接过水壶,重新回到已经晕厥过去的伤者身边,往刚才埋了红色种子的地方浇了一点水。
喝到水的种子破壳而出,长出深紫色的藤蔓开始往伤者身上慢慢的缠绕。没一会儿,伤者整个被固定在藤蔓之中。
“紫茉藤会保护好他的,一会儿先叫人把他送回归云所。”
“好的。……那宜孝他……”
“他被石片伤了腿,现在还不知道伤有多深……我手里没有凝血草,不敢冒然拔掉石片……”
“那怎么办?哪里才能弄到凝血草?”久火开始有些急了。
柳涟依抬头望着洞顶的大洞,沉思了一会儿……:“久火,爬上去,会被发现吗?”
久火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的答了话:“暂时还不会,这里才垮掉,要等天亮报上去,督府那边才会派人来查看。”
柳涟依松了口气,转身走到木盒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交给久火:“这叫水月,见了月光才会活过来,它叶子上结的露水比凝血草更好。”
久火兴奋的将小瓶小心的揣进怀里,又从腰间抽出两把小造型如弯月的小镐,“只要放在月光下就可以了吗?”
柳涟依点点头。
借着小镐的力,久火两三下爬上高高的洞顶,消失在洞口。
洞口外的月光依旧皎洁的落下,在洞内印出又一轮白月。柳涟依慢慢走进月光之中,闭上眼,感受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月照。
玄都,庆苑内。
瑞木昭接过瑞木庆替他安排的侍女手中的茶,轻抿了一小口,放下。
“惜草,委屈你了,本来是二皇子身边的常侍,现在却来服侍我这个落魄子。”
“爷说哪里话,您是主子的皇弟,服侍您是惜草的福气。”
瑞木昭淡淡一笑,从身后抽出一朵晶莹剔透用水晶雕成的粉色小花插进她的发髻里:“这叫榭语,是肃州的一位很有名的工匠做的,花蕊里藏着香珠,戴久了便能每步含香。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吧。”
惜草惊喜的摸了摸,回过神来,才赶紧跪下谢恩:“谢谢七爷。”
“别客气,以后都是自己人。”瑞木昭扶起她,又替她缕了缕搭在身后的长发。
沁人心脾的香味从粉花中飘出来,顺着发丝流入女婢的身体中。
惜草迷迷糊糊的往屋外走去,停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傻笑。
“阴州有消息回来吗?”瑞木昭淡然的看着已经被惜语迷了心魂的侍女,头也不回的问身后刚刚出现的木离沫。
“有!”木离沫摸出那张画了圆圈的白纸,“都已经按爷的要求办了。口已经开好,就等连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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