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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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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解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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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里的天,晴空万里,恍若明镜。

    青河镇隐没于群山之中,集风林俊秀,汇四方天灵。乃是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镇子外不远处便是苗疆古寨,聚集了整个苗疆甚至天下的巫蛊高手,再加上镇上有“顾府”的庇佑,这里的百姓们大多生活安逸,悠闲自得,不知山外纷扰几重。

    街道巷里干净整洁,所见之处并无摆摊吆喝者,反而各色生意人都是扎根店铺,各自经营着自家的生意。乍一见此,可却也不觉得冷清,反而多了种“坐看云起云落”的闲适与宁静。

    阿花拖着她那一身“柔弱病态”慢悠悠的往前走着,此时的她从背影来看,好像也不过是万千柔弱女子中的一个,娇弱的仿佛一拳都能打散架。

    陈世川跟在她身后,始终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定的距离,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招惹了谁,谁又在跟谁置气。总之,两人基本上是一路无言,各自为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阿花知道他在身后跟着,便也耐着性子不去管他。两人又“各自为政”的走了一段距离后,阿花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世川刻意拖慢步伐,正四处有意无意的扫视着,一个不当心便硬生生的撞上了阿花的后背。那看起来本是弱风拂柳似的身形,谁又知道竟然硬得跟块儿铁坨似的,磕得他胸口一阵发抽。

    然而这铁坨般的姑娘却是硬生生的被他往前撞了两步,看得出来还有些踉跄。

    陈世川此时才真正意识到,阿花是有多虚弱。他喉咙微微翻滚了几下,关心的话差点便脱口而出。

    阿花被撞开后,并没有迅速回身,反而是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此时从背陈世川的角度看去,少女虽然跟个男孩子似的高束着头发,然而白皙的近乎有些透明发青的脖颈,却是因此而愈发显得修长和纤瘦,仿佛一手便能咔嚓扭断。整个背影也因此而显得更加清瘦。再加上她还时不时应景的轻轻咳嗽几声,整个人轻得好像一片飘絮,好像不经意间的一个喷嚏也能把她生生卷走。

    这要是搁从前,她指不定一坨子便打回来了。然而现在,她却也只是慢悠悠的转回身,轻飘飘的抬起了眼皮,缓缓的注视他。好像再也懒得打了,再也懒得骂了。

    一个牙尖嘴利、泼辣凶悍的漂亮姑娘,突然间跟脱胎换骨似的摇身一变,变成了个病态忧郁的软柿子,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丝女孩儿的样子。这或许从旁人角度来看,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好事,然而陈世川此时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他们之间,怎的突然变成了这般样子?无言、冷漠、不咸不淡。

    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吗?

    阿花本有句“是要谋杀亲师吗!”正待脱口而出,然而一瞧见陈世川那副形容淡漠、毫无生气的大脸,整句话便又重新吞进了肚子。

    她轻轻朝身旁的店铺扬了扬头,说道:“到了,进去瞧瞧吧。”不待他有所反应,便慢悠悠的飘了进去。

    陈世川抬头瞧了眼招牌,是家质库(唐朝当铺的别称)。

    阿花像是经常在质库里淘金子似的,一进去便轻车驾熟的让老板把所有宝剑都给拿出来,齐齐整整的摆了一长条,供陈世川自行挑选。

    然而这些多多少少都是些个富家子弟没钱花了,拿出来当的宝贝,看起来倒是贵气精致,却清一水儿的都是个花架子。

    陈世川就算是再怎么不识货,扫一眼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当即有些心不在焉,也懒得开口说话。

    谁知阿花却倒像是个行外人似的,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竟还舔着脸的抬头去问陈世川:“有喜欢的吗?”

    陈世川心里那个火啊,当即就冲起来了,认定了这人就是故意在嘲讽他,当即尥蹶子嚷道:“就这些个货色,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拿出来逗逗孩儿还差不多。”陈世川将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在这些剑上,随意便将手中的一把短剑“吭哧”一声丢在了桌上,剑鞘上镶嵌的宝石摇摇欲坠般的晃动了一下,险些从自己的窝里滚出来,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老板眼尖,吓得赶紧上前查看一番后,舒了口气,才转头对陈世川说道:“这位少侠啊,您若是瞧不上也别这般糟蹋啊,这上面的一颗宝石可就够盘下我这个店面了!……”

    阿花带着陈世川从质库里晃荡出来,像遛狗似的,又往东边去。两人本是一路相对无言,却是阿花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当你是会喜欢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呢,出门在外,没钱了便扣块儿宝石、翡翠的下来,还能讨些路费!没成想,你竟还是个实在人。”

    陈世川:“……”

    人身攻击,绝对的人身攻击!

    “这说明你看人只看外表,从不往人心里看。”陈世川双手抱臂道。

    阿花无声一笑,不理会他这句话,继续走着自己的节奏,“都说‘百日刀,千日枪,万日剑’,以你的身形加资质,若是练刀,说不定会有更显著的成就。奈何你非要进那书剑山庄,那也只能是——非剑不可了。”

    陈世川眉头一皱。“剑”与“贱”同音,他怎么听着都觉得这家伙是在变相骂他呢。

    陈世川心生不快,也不知是从那里听来的话,当即脑中一过,竟脱口而出:“剑,乃君子也。夫君子生于乱世,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1

    他的声音不大不,恍若只是平常浅谈,但阿花却从这句本不平静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愤然与不甘。愤然什么?碌碌无为吗?不甘什么?不甘人后吗?

    阿花一愣,没想到这样的意味会从一句本是慷慨激昂的话语里游荡出来,不免有些的震惊。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英勇无畏、纯粹沉醉于年少的热血和大义中的那个傻子陈世川吗?

    或许在这一路的有惊无险中,渐渐的,他已经开始发现,有些高度并不是凭自己能力尚且伸手,便能够得着的。

    陈世川见阿花听后不语,自然而然的便认为她是惊叹于自个儿的激昂与澎湃,殊不知自己不自觉间便已把心中的真实感受一吐为快了。

    陈世川这边还尚自沉醉在自个儿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话语里,却听得本是不语的阿花突地开口讽刺道:“可是,现下不是乱世,而你,也不是君子。”

    陈世川脑子一轰,当即炸成了个炮仗,吱哇乱叫的恢复了自己“最真实”的状态。“什么!我不是君子?!那是什么?人吗!嚯,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堪的吗?!”陈世川急赤白脸的,唾沫星子差点儿把阿花给淹死。

    “君子如剑,收于剑鞘时,自当如静光沉月,不显锋芒,温文尔雅,清风傲骨;利剑出鞘,则当如长虹贯日,锋芒毕露,所指之处,血溅当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说,你是温文尔雅、清风傲骨了呢?还是血溅当场,你死我活了呢?”阿花不急不躁,抬起脸,缓缓说来。

    陈世川听罢一愣,没想到他本是一句纯粹显摆学识的话语,却给她延伸出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他虽惊艳于阿花所说的“如剑君子”,但奈何他天生对于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时间虽惊叹,却也只来得及抓住个尾巴。通篇下来,也就记得她最后一句粗糙的“你死我活”。

    陈世川揪着这仅剩的四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叨,最后化为一声质疑:“为什么不是‘你死’,‘我活’!”

    陈世川指了指阿花,又指了指自己,对于阿花那一番“他死她活”的安排很不满意。

    阿花对于他这般清奇的“抓重点”,付之一哂,说道:“那也得看你本事了!牙都还没长齐呢,就想着开口说话了?也不怕说话漏风!”说罢,阿花眼风轻轻扫了他一眼,顺势抬手就按着他胸口悠然地推了他一把,饶有一副不动声色间报仇雪恨的意味。

    陈世川向后一个趔趄,根本没往她为何突然又有这么大力气的方向去想,踟蹰片刻后,紧跟而上,说道:“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温文……那什么雅,也不能让人血溅当场,但我敢肯定,不出三年……”陈世川眉毛一瞪,想了想又改道:“五年!我定当令人刮目相看!”

    陈世川这番话既是说给阿花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或许以后还会说给全天下听。他说出来,既是想证明自己,又带着点不留痕迹的自我安慰。

    少年人啊,总是有这么多豪言壮语。

    少年人啊,最不怕的便是豪言壮语。

    大不了拼个头破血流,大不了大败而归,反正年少的他们,也没多大的脸面,输了,从头再来就是。而他们,最不缺的便是那浑身的热血与轻狂。

    阿花停下脚步,没说话。可陈世川却仿佛从她纹丝未动的神色中,看出了一句:“年轻人啊,尚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无奈而平淡。

    陈世川眼中飞过一丝失望,方才一股脑喷涌上头的亢奋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妄图得到肯定或是激励,然而却收获一眼的漠然。

    “东边儿有个铁匠铺,是镇子上有名的铸剑好手,去瞧瞧吧。”

    阿花话语轻柔的像片薄叶,疏疏卷卷的在陈世川耳畔打了个旋儿。她抬腿率先往前走去,眼神不由自主的微微闪动一下。

    阿花心道:你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

    ——

    注:

    1原句为“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三国演义》太史慈所言)。

    原句为“夫君子之风,君子如剑,剑入剑鞘,锋芒不显,温文尔雅;利剑出鞘,锋芒毕露,剑锋所指,血溅七步,要么敌死,要么我亡。”(络原创,剑心倾城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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