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云开雾散,令人神清气爽,感觉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倒也蛮让人期待的。
祖孙二人正在劈柴,孙子双手持斧,用力劈下,圆木应声而裂,举起,劈下,举起,劈下,如此反复,不多时便堆起一座小山丘,但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太少了,他马上就要出远门了,至少要给爷爷备下足够的生活用具,这是他,最后能做到的事了。
柴已经劈完了,孙子拿起水桶,准备去湖边打水,老人看着勤劳的孙子,并没有多少喜悦,却有些失落,他看起来有些徘徊,然而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玄儿,走吧,去看看你娘,既然决定要走,总要去跟他告个别吧,也让你娘看看,他的儿子,都已经成大人了。”
“嗯,爷爷。”
贺博雄回到屋中,再出门时,他身后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还有一把油纸伞,“走吧。”
“嗯,我扶着您。”
“我还没老呢,不用扶,我自己会走。”
说罢贺博雄便大踏步走去,走过贺玄身边时,贺玄看到爷爷的黑眼圈,鼻子一酸,扭过头去。
“小子,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爷爷的声音洪亮,从远处传来。
贺玄揉了揉眼睛,快步跟上。
爷孙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自管走路,只听见鞋子踩在落叶的沙沙声,沙沙,沙沙…
贺博雄感觉太压抑了,便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走东南,闯西北,四海之内皆我亲。
天为被,地为床,五洲之内尽我家。
路上豺狼虎豹多,心慌慌,意凉凉,
临死想行英雄事,却道,却道…
吾虽老矣,亦能提三尺剑,斩尔等不义之贼!”
贺博雄高歌一曲,回头看向贺玄,他正色道:
“玄儿,此番下山,爷爷不求你能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只愿你能坚守心中之道,行善事,做善人,成善道,千万不要不要意气用事,下山以后,爷爷给你设定的诸多禁令全部废除,如何做,怎么做,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贺玄当即跪下,向贺博雄发誓:“我贺玄下山,之后,绝不行不义之事,行正道,绝不枉背背爷爷的教诲,如有违誓,则人神共弃,死无葬身之地!”
贺博雄很欣慰,他扶起贺玄,帮他打掉膝上的尘土,“好孩子,爷爷相信你,还有,你这次下山,万事多加小心,我们不能有害人之心,但一定要有防人之心,毕竟,外面可跟山上不一样,人心难测啊。”
贺玄认真的听着爷爷的话语,那其中所饱含的爱意,让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好在他黑眼圈很重,贺博雄看不出来,否则爷爷又该说他了,
“贺玄,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老哭哭啼啼的,算什么男子汉,不许哭!”
回想起昔日爷爷教他体术时的场景,贺玄愈发觉得对不起爷爷。
“对了,玄儿,此次下山,你万不可轻易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你一定要记住,尤其是陈姓之人,一定要小心他们!”贺博雄郑重的说道。
“为什么?爷爷。”贺玄感到疑惑,他隐隐觉得,这恐怕与爷爷和娘之所以一直不愿他下山有关,他们,究竟在隐藏什么?
“你下山后,自然会明白的,到那时,玄儿,你千万不要忘了你今天的誓言,千万记住,不要意气用事!走吧,快到了。”
贺博雄没有回答,贺玄也不好追问,既然爷爷说下山之后就明白了,那就不要过于拘泥其中,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和娘告别,然后向爷爷发起挑战,用一场堂堂正正的完胜,来为他开启新的篇章,来证明自已,已经不需要爷爷的保护了,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山顶上杂草茂盛,只有一棵小树,它的枝干朝左弯曲,为那里沉睡的人遮风挡雨,贺玄走在前面,为身后的贺博雄开出一条路来,
“我们多久没来了?”
贺博雄抚摸着小树,轻声向多日不见友人问道。
树不回答。
“有十来天了吧,是吧玄儿?”
“十四天了。”
贺玄注视着母亲矮小的墓碑,追思着过去和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令人怀念,令人留念。
“娘,我和爷爷来看你了。”
呼!
一阵大风吹过,小草们欢呼雀跃,小树丢落的枯黄的树叶随风而起,向风的方向飞去,小树哗哗作响,为远去孩子们送上祝福和期望,只留下无尽的思念。
贺玄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咧嘴一笑:
“也是来跟您和爷爷告别,我要下山了,去很远的地方,和您,和爷爷要很久都见不到了。”
风停了下来,一切恢复如初,但却让人感觉静的难受,一声鸟啼改变了一切,不知何时起,树上居住了一只鸟儿,地下的人多了一个邻居。
它声音清脆,婉转动人,像是在述说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叮嘱,唠叨,但却满是关心。
“嗯,知道了。”
贺玄轻声回答,他跪在墓前,向沉睡中的母亲磕了三个头,感谢她的养育之恩,他站起身来,面向爷爷,摆出架势,眼神决然:
“来吧,爷爷,请检验我这十四年来修行成果吧!”
贺博雄闭目,仿佛时间静止,一片树叶飘落,他睁开双眼,露出和贺玄相同的眼神。
眼看就要落地的树叶突然再次飞起,贺博雄动了起来!
移步换景,曾经贺玄施展的步法在贺博雄身上施展出来,他用这套步法快意恩仇时,贺玄还没出生呢!贺博雄停在贺玄面前,一拳打出,是寸拳!拳速甚至比贺玄还快!
砰!
强大的起浪将贺玄身后的杂草都吹歪了,如果是还未和赵廷华较量的贺玄,早就被打翻在地了,但今时以不同往日,这几天的修养,贺玄不只是在养伤,他还在夜以继日的修行,他在练气!
贺玄调整呼吸,感受着周围环绕的气,他调整右手,反手出掌,接下了贺博雄霸道的一拳,他调整气的方向,抵消了贺博雄这一拳的冲击。
“臭小子,还真是变强了,我掌握不了的气,他竟然这么快就会了,不愧是他的儿子。”贺博雄暗想,调整了策略。
贺博雄收拳,做白鹤亮翅式,膝击!目标贺玄的下颚!他决定不留后手。
贺玄向上出掌,以肘击抵消了贺博雄凛历的膝击。左臂关节向后用力,一掌击出!正中贺博雄胸口!
在气的加持下,强大的冲击不仅将他击退数步,还渗入贺博雄肺部,他的平稳的呼吸瞬间被打破,后续的余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忙用手按揉胸部,缓解痛苦。
不好!贺博雄犯下了个致命的错误。但他可是武道宗师,是贺家体术的集大成者,一瞬间就想好了应对方法,他忍着痛苦,反手一掌挥出,拦截住贺玄的刚拳,贺博雄感觉自己好像接下了一块高速冲击而来的巨石,右手直接脱力,撞向右胸,但这次他并没有被击退,反而向贺玄飞去。
贺玄一拳打出,顺势一拉,将贺博雄拉向自己,反身一摔,将贺博雄重重摔在地上。
贺博雄口吐献血,但他却大笑了起来,
“爷爷,您没事吧,是我不好,下手太重了。”
贺玄急忙跪在爷爷身边,帮他按揉胸口,相比较外伤,贺博雄的内伤更重,很有可能落下隐疾来。
“我没事,不用管我!”
贺博雄一把推开贺玄,他想用另支手撑地站起,却发现右手已经脱臼,他一咬牙,使劲一撑,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嘶!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贺玄想上前搀扶,贺博雄大喊:“别动,对,玄儿你就站在那儿,我,我,我一点事都没有。”
贺博雄朝着小树的方向慢慢走去,他尽量走的很稳,不让贺玄看出他的病态来,他一直都是个死脑筋,不愿得到别人的帮助,尤其是家人,他觉得这样丢面子。
他靠在树旁,慢慢等呼吸平复,他看到贺玄一脸着急,却一动都不敢动,小刺猬就算变成顽皮的小豪猪,也该不了听话的本质,他从来都是他的乖孙子。
“好啊,好啊,我的孙子长大了,超过他爷爷了,不需要爷爷保护了,爷爷放心了,你走吧,玄儿,走吧,去下山,去闯荡吧,去闯出个名堂来,让爷爷也跟着沾沾光,走吧!”贺博雄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的伤还没好。
“不,我要先照顾爷爷,爷爷你…”
“我说了,我没事!走啊!难道要我赶你吗!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的,玄儿,老头子我还没到要人照顾的地步,这点小伤算什么,这是你自己决定的,那就赶紧走!走了我还省心呢,走!”
贺玄看着爷爷努力装出的挺拔的身姿,不觉涕泗横流,明明早就决定好了的,但一想到要分离了,便突然又反悔了,泪水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草叶上。
“不要哭!玄儿,你不要哭!你长大了,是高兴的事,爷爷为你感到骄傲,你应该开心,快走吧,你一走,爷爷也就自由了,爷爷就下山去,说不定,还能找个老婆子呢,走吧。”贺博雄扭过头去,他的泪水喷涌而出,他不想让贺玄看到他这副模样。
“我知道了,爷爷,你多保重。”
贺玄擦干泪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边要离开。
“等会,”贺博雄叫住他,他慢慢解下身后的包裹和纸伞,扔给贺玄,“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钱和东西,外面跟山上不同,吃穿住行,都要花钱,也不多,你是要历练的,你要自己想办法,我只能帮你一时,这伞,是你娘做的,她说,你迟早有一天要走的,所以便做了这伞,怕你淋雨,我跟她说男人嘛,淋点雨怕什么,她也不听,就在那做,随我,死犟,你拿着,要珍惜它,那是你娘留给你的。”
贺玄拾起行囊和伞,一丝温暖传递到他心头,他感到无比温馨,他将它们背在身后,向山下走去,头也不回,他要留给爷爷一个坚定的背影,爷爷一直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看着少年的身影越走越远,贺博雄觉得有些寂寞,他想说什么,却又没什么可说的,他想回家,却又不想动,只好顺着树边慢慢滑下,蹲坐在地上,看着女儿的墓碑,缓缓张口:
“闺女,孩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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