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十三夫人又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头老黄牛。
老黄牛老眼浑浊，毛发黯淡，口中的牙齿都已经脱落小半。每走一会便吭哧吭哧喘几口气，非要休息够了才继续走。
十三夫人废了好大劲才将老黄牛牵到后厨，绑在了石磨上。
有个年轻厨子看到了，不由挠挠头问道：“夫人，您不会是要用这样的老家伙推磨吧？”
十三夫人斜眼一瞪，没好气道：“有你们还用得着它？它有别的用处，你赶快喊人过来，将这头老家伙杀了吃肉。”
厨子眼珠转了转，狐疑着道：“这样老掉牙的牛，它的肉还能吃？您要是吃它的肉，非把牙硌掉不可。”
十三夫人听罢眉峰一蹙，鄙夷道：“谁说我要吃？肉自然是给客人吃。你们这群没脑子的难道不知道，这头老牛不仅肉多，而且便宜！”
厨子赔笑道：“可是客人肯定不愿意吃这样的牛肉，您这样做，非把客人气跑不成。”
十三夫人语气霎时成冰，冷冷道：“那你给我记清楚，他们不愿意吃或者跑了，就是你们厨子的问题。你们自己手艺不行，倒怨起食材来了。到那时候，我不仅要扣你们的工钱，还要让你们都滚回家。”
厨子憋了满肚子苦水，悻悻然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十三夫人绕过厨子，眼神在他身上狠狠寡了一下，站到厨门前大嚷道：“都聋了还是瞎了，没听我说要杀牛的吗？赶快过来几个人把牛给我宰了，要是取不出五百斤牛肉，我从你们身上凑！”
厨房掌勺边擦手边迎了上来，赔着笑道：“夫人，杀牛这种事，一般都不是我们来做的。”
十三夫人尖声道：“不是你们这些厨子做，难道要我自己做？”
掌勺搓着手道：“是有另外一个人年轻人，他专门做这种事。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十三夫人指着老牛，不确定的道：“杀这么大一头黄牛，一个人也能做的到？”
掌勺马上道：“他能！照那个人的个性，还未必愿意我们帮忙。他一个人，是比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强。”
十三夫人叉着腰，语气贪婪眼神犀利，仿佛到手的钱已经进到了怀抱里，一甩手尖声道：“那你还不赶紧把那个人给我喊过来！老娘一路把它牵过来费了老劲，这头犟东西一点也不听话。我早就想赶快将它抽皮剥筋，杀了解恨。”
掌勺脸部抽搐了一下，伸手招来一个伙计，吩咐道：“小刘，去把杀猪的喊来。”
小刘答应一声，不一会，就领着年轻人回来了。年轻人脸上有些不悦，瞥了掌勺一眼，一言不说去到厨房拿了自己的刀。三两步来到老黄牛身侧，看老黄牛已经被绑在石磨上，他绕到老黄牛侧后方，伸手一拍老黄牛脖颈，等黄牛回头的那一瞬，手中的刀闪电般刺了出去。
他不知这样刺出过多少刀，没有一次失手过。出刀的瞬间，年轻人头微微扬起，做好避免被牛血溅到眼睛的准备。
然而这一刀下去并没有想象中的牛血飞溅，年轻人皱着眉望向老黄牛，只见黄牛的头已经垂下，像是死了一般。可是它并没有死，在那千钧一发之间，老黄牛竟是果断的用自己的下颚顶住了脖子，将这一刀给生生夹住了。
老到连走路都费劲的黄牛，没人想到它居然会有这样惊人的反应。围观着的人纷纷愣住了神，吃惊的望着这一幕。
他们都知道刚才年轻人的这一刀有多么快，事实上，每次杀这种大型牲畜的时候都有一个负责放木盆取兽血的伙计，只是伙计从来都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往往看到鲜血流出后才能反应过来。
一刀不成，年轻人眼神冰冷，他没有选择抽出，握刀的手用力一点点往前推进。
老黄牛抬眼注视着年轻人，浑浊的老眼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四蹄使劲踩着地面，也在用力将年轻人往回顶。
一人一牛，就这么僵持在了一起。
然而老黄牛到底上了岁数，不一会便喘起了粗气，即使仍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年轻人的刀也离它的脖子越来越近了。
慢慢的，刀扎进了老黄牛粗糙的皮肉里，有鲜血飞出。
老黄牛却是一点动物吃痛后的表现也没有，一声不吭，狠狠瞪着年轻人，好像在说如果让我年轻那么几岁，又怎么会在力气方面输给你这么个人类。
刀继续往前递进，就要割断老黄牛的动脉。老黄牛的身上，仍是一点惊恐的表现也没有发出。这不仅在牛，就是在人类身上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刀却停了下来。
年轻人猛地收刀，再挥刀将拴牛绳割断，一只手牵着绳子，平静的说道：“这头牛我不杀了。”
十三夫人本在看一场热闹，看年轻人突然停手，瞬间恼怒的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不杀就能不杀了？”
年轻人看着十三夫人，稍稍想了想，忽然开口，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道：“你是花多少钱买来的这头牛？”
十三夫人微微一怔，伸出两根手指，嘴中却讥笑着拉长声音道：“五十两。”
年轻人想也没想，立马答道：“好，我就花五十两买下这头牛，你肯不肯卖给我？”
十三夫人有些难以置信的嗤笑道：“你个穷杀猪的，居然能拿出五十两银子？”
年轻人丝毫不在乎她话里的尖酸，沉声道：“这几年我一共赚了五十九两的工钱，我还剩下五十二两，刚好够买下这头牛。只要你肯卖，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厨子们听他越说越认真，忍不住开口道：“你疯了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真要买这头老到没用的黄牛？”
又一厨子嘲讽道：“这样的老家伙，只怕连十两都不值。你个傻货，居然愿意花五十两去买。”
十三夫人甩甩袖子，像是在赶苍蝇，尖声道：“人家愿不愿意买，哪轮得到你们这群杂碎聒噪？你们不识货，还不许出来个识货的人！我告诉你们，这头牛就算卖五十两，也是我吃亏了。”
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总觉得世上如此傻的人应该不好遇到，试探性问道：“你真的要买？”
年轻人道：“我买。”
十三夫人立刻眉宇大张，笑出了花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快去取钱吧。只要你能把钱拿回来，我保证老黄牛不会出一点问题。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那么些又臭又脏的银子，我总得帮你拿回来。”
年轻人微微颔首，领着十三夫人离开了。
厨子们望着他俩的背影，一边吐唾沫一边低声骂着：“我以前只觉得杀猪的人怪，没想到还是个实在的憨货。呸！傻子买疯牛，竟让占了便宜！”
他们的话自然没有传到旁人耳中，十三夫人一路踩着步子跟到了年轻人的家中，环顾了一圈后，兴致沉下去好几分。她沉着脸，好奇的问道：“你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年轻人冷漠回道：“没错。”
十三夫人挽着鬓角露出轻蔑的表情道：“我看不出来你像是能拿出五十两银子的人。你别是想骗我？”
年轻人废话本就不多，他指向十三夫人旁边立着的水井，道：“银子就在井里。”
十三夫人惊呼道：“你把银子扔在了井里面？”
年轻人平静道：“没错。你也看到了，我的家门是破的，窗户也是破的。我如果把银子藏在屋子里，估计早就被蟊贼光顾了几百遍。”
十三夫人思虑片刻，惊叹道：“把银子藏在水井里，确实没人能想到，不过你让我怎么捞出来？”
年轻人道：“你把水桶从深水处拉出来，银子就在水桶里。”
十三夫人眼中放光，直接亲自动手，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水桶拉出。五十多两银子沉在桶底，被井水浸泡已久，闪闪发着亮光。
十三夫人捧起银子，笑意浓烈，心下却更是怀疑。终于，她还是带着疑虑道：“我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穷人。为什么要掏空家底买这头牛？”
年轻人道：“没有原因。”
十三夫人死盯着他道：“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保证你以后在酒楼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年轻人冷冷望着她，看着她贪婪的表情眼中不由露出鄙夷，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杀这些畜生从来只用一刀，我一刀没有杀死它，就不会再继续动第二刀，更不想别人替我杀死。”
十三夫人道：“你是不愿意费劲去补第二刀？”
年轻人语气冷冽又充满严肃：“出第二刀是对我的羞辱。因为我若连对待牲口都用那么多刀，以后又怎么一刀割断敌人的咽喉，刺穿敌人的心脏！”
十三夫人身上泛起一阵莫名的冷意，骂了一声神经病，慌乱的逃走了。
她才逃出门就将刚才的事抛在了脑后，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又暗想世界上要都是这样的神经病，那也不是坏事。
不久后，就有一个伙计将老黄牛牵着给年轻人送了过来。
伙计絮絮叨叨，不知良言规劝了年轻人多少遍，才接连叹了好几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去了。他虽然并不喜欢年轻人，可看着年轻人被令他恶心已久的骗取了那么多钱，仍是很不舒服。最不舒服之处，是当事人根本不在乎。
他走后，年轻人将老黄牛绑在院内的石头上，仔细看着它。
老黄牛脖子上的血已经止住，也在仇视的看着眼前这个视图杀掉它的年轻人，目光中带着反抗色彩。
年轻人有一种感觉，这头老黄牛不是吃素的，是吃肉的。
半晌后，年轻人出声道：“你这头牛有些灵性，我也不管你能不能听得懂。你听着，我把你买回来并不是要养着你。我是为我自己花的钱，因为你在我手中活过了一刀。你年纪虽然大了，总算在生与死之间反应还算快的出奇。记住，这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用你脚边的这根铁棍向你刺出一棍子。铁棍虽然比不上刀好使，也没那么锋利，但我会尽全力。你能躲就躲，想反抗当然也可以。至于最后你能活多久，全看你自己。在这期间，我绝不会饿着你。”
老黄牛不知能不能听明白，不过看年轻人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又有谁能想到，年轻人把老黄牛买回来，仅仅是为了再杀死它。
就为了这么简单的事，他就搭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