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青雨丝见梅九九独自到溪边取水,便决定出手将她掠走,以逼问青雨雷的下落。事后想起来,青雨丝认为自己操之过急了,也许当时是救兄心切,才做出了错误决定。
当时,青雨丝见梅九九独自一人折返一里,到溪边取水,她便冒然出手了。
青雨丝先让黑石到路边吃草,然后悄悄靠近梅九九。但没想到梅九九十分警觉,在青雨丝出手之前便发现了她,于是二人拼斗起来。
梅九九连连娇喝,终于引来了三哥梅千时。兄妹合在一出,青雨丝便落了下风。青雨丝意识到自己犯了以一敌二的错误,于是立刻抽身离去。
这才有了偶遇辛燃的场景。
当辛燃吃着花开并蒂,和青雨丝介绍着自己这一段时日的经历时,黑石正在被邓地葱和刘蒜当做宝贝一样供着。用最好的草料,用最大的食槽,用最通风的马厩,甚至用最清澈的水给黑石清洗风尘。
黑石十分受用,也配合着邓地葱和刘蒜的情绪,将自己的头高高扬起,摆出一副马中君王的无上姿态。
辛燃花费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将烈火寨的各种事宜交代清楚,把决策权给了邓地葱和刘蒜,并再三叮嘱境界门的修建一定要低调行事。
邓地葱和刘蒜不住地点头,表示一定不辜负辛燃的嘱托。然后,翌日清晨,辛燃便与青雨丝下山去了。
她们要回东欢府,与花映雪汇合。
黑石跟随零界盟众伙伴两年有余,越发的膘肥体键,步伐轻盈,追风逐日不在话下。
青雨丝与辛燃一路策马奔驰,从南悦府地界逐渐靠近螭吻大陆都城两忘城。这一日傍晚,青山绿水之中有渔舟唱晚,袅袅炊烟之中有阖家欢乐。那些被打捞的鱼虾蟹贝,将会分门别类贩卖于富贵人家,那些被采摘的瓜果梨桃,将被挑肥捡廋后送进寻常人家。
螭吻人,从上至下,都要讲究吃的细致,吃的风味,吃的特别。
两个光着脚丫,皮肤被长年累月的日头晒得黝黑的渔民一屁股坐到路边,一边整理着渔网,一边聊着天。其中一个宽额渔民说道:“哎,你听说过没?刘员外家吃饭可讲究了!”
“讲究?谁家不讲究啊?他家有钱,无非就是用的餐具好点,规矩更多点,食材更贵些而已。但论新鲜不新鲜,他吃鱼有咱俩新鲜?他吃菜有老李家新鲜?这么说吧,我这辈子就没吃过离开河水超过一刻钟的鱼!恐怕我都把鱼肉拉成屎了,刘员外家的厨子刚看见鱼!”另一个窄额的渔民满脸不服气的说道
“你这叫瞎讲究,一点都不高贵,人家刘员外的讲究才叫讲究!”宽额渔民挺了挺腰板,与有荣焉的说道。
“别吹牛,说出来听听!”窄额渔民叫板道,“说服了我才算数。”
“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宽额渔民神气活现的说道,“你知道什么时候吃荔枝最好吗?”
“熟了呗!皮红了呗!”
“咦……”宽额渔民满脸鄙夷的说道,“这你就大错特错啦!荔枝这东西,得天地精华。要说什么时候最好吃呢?那得说说刘员外家。每当荔枝快熟的时候,荔枝皮还没泛红,但快要泛红的时候,刘员外就派几个人到荔枝园里盯着。当发现荔枝皮有要变红的迹象,那第二天就关键了!”宽额渔民说的眉飞色舞,引得周围好几个渔民都围了过来,仿佛是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
看到听众渐多,宽额渔民说的更起劲了。
“第二天的清晨,刘员外一家老小要早起。早早的穿戴好了,一人带着个精致的小杆子,去到荔枝园。然后一家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几个下人就盯着荔枝看,诶~就等日头将出未出,露水将结未结之时,禀告给刘员外。刘员外一家老小立刻出动,拿小杆子从树上打下来,开始吃荔枝!”
“哦!”众人恍然大悟。
“刘员外认为啊,将熟的荔枝一旦被露水浸过,就不新鲜啦!所以必须在露水结成之前,把荔枝吃到口!”宽额渔民边说边砸吧嘴,仿佛他与那刘员外一起品尝过荔枝一般。
窄额渔民还是不服气,说道:“那他刘员外,一辈子不用干别的了,就这么讲究些没用的事情吧!”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有的是钱,有的是闲工夫,爱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咱是穷人,就只能讲究个真材实料。就是吃屎,有幸能赶上口热乎的就行了!”
在场之人哄堂大笑。话虽粗鄙,但道理却是真的。
黑石似乎也听懂了这群渔民的笑话,咧着大嘴打了个响鼻,然后又专心致志的吃起草来。
略显风尘仆仆的青雨丝和辛燃坐在一棵树下,背对着那群渔民,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平民百姓的对话总是粗鄙之中充满了生活的智慧。
微风吹来河水中水草的味道,略显咸腥。那群渔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竟然有一丝恐惧,然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跑!”那一小群渔民一哄而散,逃也似的各自散去。
青雨丝和辛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回头去看。
夕阳之中,一个身体粗壮长相粗野的汉子跑了过来,跑到刚才那群渔民聊天的地方,从地上提起一桶鱼,嘴里骂骂咧咧,脸上高高兴兴地原路返回。
青雨丝看了一眼辛燃,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辛燃摇摇头,她虽然早来螭吻大陆几个月,但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就在此时,那个汉子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黑石,忽然眼前一亮,大步流星的朝着黑石走去。
黑石见有人朝自己走来,不跑不躲,只是昂起头,睁睁的看着。当四目相对的时候,那个汉子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而后他怒容乍现,似是被自己心中出现的一丝惧怕惹怒了。
那汉子发出一声闷哼,作势就要拉黑石的缰绳。黑石依旧是不躲不避,任由那汉子将缰绳握在手中。
缰绳一到手,那汉子便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拉着黑石转身就要走。
黑石四腿绷直,一动不动,那汉子用力过猛,对黑石的力量估计不足,冷不防被拽了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摔倒。
恼羞成怒的汉子嘴里骂骂咧咧,回头就要拿缰绳抽打黑石,黑石马眼一瞪,岂会容他得手?
黑石前蹄猛地上扬,整个身子半站了起来,马嘶啾啾,好不威风!
那汉子被黑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这时不远处传来咯咯的笑声,原来是青雨丝和辛燃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个汉子听到有人笑他,转头去看,见是两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于是便更加愤怒,吼道:“你们俩个臭丫头,笑屁啊!”
辛燃听他说话如此无礼粗鄙,便有怒意从心中升起,于是直截了当的骂回去:“对呀,就是在笑你这个屁人!”
“呦呵,敢跟爷爷叫板!”汉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叫嚣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青雨丝本以为这个汉子就是和黑石闹着玩,没想到他不但意图牵走黑石,还接连出言不逊。于是青雨丝面露愠色,便要出手教训他。
辛燃一拉青雨丝的手,示意由她来。然后只见辛燃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团火就出现在那汉子的头上。
那汉子还在兀自叫骂,但忽然闻到一股焦糊之味,还未来得及反应,头皮便传来一阵灼痛,吓得他赶紧用手去摸!“哎呀”一声惨叫,巨大的灼痛感从头皮和手上同时传来,那汉子才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全部烧着。
接下来的一幕,又把辛燃和青雨丝逗笑了。只见那汉子一边呼号着,一边冲向河边,他本想靠的近了,来一个前扑,将头扎到水里,却没想到河边湿滑,脚下不稳,噗通一声栽倒到河里,一头扎进淤泥当中。
黑石看到如此滑稽的一幕,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直到那汉子将半个脑袋从淤泥中拔了出来,满头满脸糊着一层泥水的时候,黑石依旧是啾鸣不已。
那汉子颜面尽失,再无脸皮在此逗留,于是嘴里骂骂咧咧,提着那桶鱼朝都城的方向跑去。
青雨丝和辛燃也不去理他,继续等待黑石吃草。不一会,先前跑掉的那个宽额渔民又折返了回来,看到一桶鱼果然都不见了,就骂了一句:“奶奶的,这个信风者的王八蛋,好歹给我留几条啊!”
宽额渔民心里自是明白,一条鱼也是不可能给他留下的,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这么骂了一句。然后他收拾了一下渔网鱼漂之类的渔具。看样子是准备收拾停当,收工回家。
宽额渔民嘴里兀自嘟嘟囔囔的骂着。
但是当青雨丝从宽额渔民嘴里听到“阿芙蓉”三个字时,立刻心里一紧。连忙走过去问到:“这位大哥,冒昧问一句,您刚才提起的什么阿芙蓉,是什么东西,又和刚才那抢鱼的粗野汉子有什么关系?”
宽额渔民自知语失,立刻谨慎起来,支支吾吾的搪塞道:“姑娘,你听错了吧?我啥也没说……”
青雨丝怎么可能听错!这个阿芙蓉毒将晴空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和晴空一同承受了好几次,那种痛苦滋味,即便此刻回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她怎么可能听错。
青雨丝心思一转,立刻换了问法:“敢问大哥,那汉子是什么帮派,敢这样公然抢夺你们辛辛苦苦打捞回来的鱼?”
一听这话,勾起宽额渔民心中苦水,于是将信风者这个帮派的种种恶行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信风者,螭吻大陆都城两忘城中的帮派。派中弟子自称信风子,以贩卖贩卖,货运押镖为生。派众多来自底层劳苦大众,但信风者也多以剥削底层劳苦大众为主要财路。可谓来之于民,反削于民。
派主是何方神圣,始终是个谜团。除了最核心的几位长老,连普通派众都不曾目睹派主真容,更何况寻常百姓。所以信风者是最神秘的帮派,但同时又是最为常见的帮派,因为任何人都能在两忘城的街上找到信风子,谈成一门生意。
青雨丝看向辛燃,辛燃微微点头,于是二人拉过黑石,飞身上马,马不停蹄地朝两忘城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夕阳刚刚没入地平线,两位姑娘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的最后一刻,踏入都城。
寻得一处酒楼住下,二人洗漱停当,早早睡去,明天一早,就要上街打探了。
但是翌日清晨,二人醒来之后,便改变了主意。她俩决定假戏真做,雇佣信风者走一趟押运。只有假戏真做才最有可能获得真相。
早餐是清淡爽口的肠粉。轻咬一口,酱汁四溢,味道如初春的青草香。几近透明的外皮包裹着豆芽,生菜,还有是肉末,香菇和虾米。
吃过早餐,神清气爽,青雨丝和辛燃跟酒楼小二打听一番,得知想要找信风者做买卖,最好是到城东的砧板巷,那里聚集了很多信风子。
道过一声谢后,青雨丝和辛燃一路打听着朝城东走去。 穿过两条街后,青雨丝问辛燃:“燃妞,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街道和某一处很是相像?”
辛燃略一思索,试探着答道:“囚牛都城天籁城?”
“不错!”青雨丝点头道,“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道中央人来人往。唯一的区别就是,天籁城都是青楼,这两忘城都是饭馆!”
“呵呵,看来龙生九子的老大囚牛和老九螭吻,占据了人的两个本能啊,鱼水之欢和口腹之欲。”辛燃调侃道。
青雨丝仍是少女心思,听到“鱼水之欢”四个字后,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只得拉着辛燃,低头快走。
要说这两忘城乃是天圆九州都城之中最大的一个。城墙高达五丈,东西长二十里,南北长二十里,方方正正,坐北朝南。恢弘气势,已是千年。
城内店铺林立,贸易兴隆。早市、夜市昼夜相连,酒楼、茶馆、瓦子错落有致。迎客之门,皆有螭吻神兽开口相迎,或石雕蹲坐,或木雕在梁,或食或睡,或憨或骄,姿态万千,引人瞩目。
买卖通宵达旦,金银彩帛每一交易,动辄千万。曾有负屃大陆文人作文以咏:“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多饱腹之客,昼夜交替,饮食不息。”
两忘城汇聚万千风味,美食数不胜数。各地美食星夜赶来,应时而作,搭配姜、葱、蒜、椒等多种辅材佐料,或煎、或炸、或煮、或蒸、或腌、或酿、或炖、或炒,精制而成。
一道道美食让人垂涎欲滴。无论是独自品尝,还是与亲朋好友共享,都会让人感受到一方水土的恩遇涵养,叹服一方人的智慧辛劳,感慨一蔬一饭来之不易,一饮一啄饱蘸酸甜苦辣。
曾有无数的仁人志士穿越千里之地来此施展抱负,亦曾有千百的江湖豪侠携带恩怨情仇来此扬名立万,更有那数不尽的美食耽客怀揣对美味佳肴的无尽向往来此争奇斗艳。
何为两忘城?美食在口,山水两忘,情仇两忘,悲喜两忘,物我两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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