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厮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跑向擂台,气喘吁吁的朝着大管家文达挤眉弄眼使眼色,文达镇定的踱步过去,听他附耳来言:“大管家,不,不好了,咱,咱府上的,朱漆大门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凭空消失了啊!”小厮话一出口,就又愣在了原地!惊的合不上嘴。因为他看到了擂台之上那两扇重重的朱漆大门,上面的大红灯笼还在,那正是他昨天亲手挂上去的啊,灯笼上赫然写着“大祭司府”四个行书大字,打死他也认得出,那正是文二爷亲笔提写的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堂堂大祭司府的正门,突然消失,又出现在在蒹葭湖会的擂台之上,岂不匪夷所思!
文达顺着小厮惊讶的表情和手指,向台上看去,一时间也是愣在原地,他才发现这台上的朱漆大门正是大祭司府的正门!怪哉!怪哉!他噔噔踏上擂台,朝着晴空和子纠走去,正要质问这二人是如何把这大门弄到此处的,忽然,一阵旋风呼啸而至,从他身边闪过,吹的他冷不防一个趔趄,紧接着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波光粼粼,鸬鹚悠哉,
绿树白沚,清风徐来。
蒹葭苍苍,在水一方,
随风而荡,止于其藏,
若飘若止,若短若长。
思绪无限,恍惚摇晃,
牵挂于根,情谊绵长,
世间相思,山高水庞。”
“哈哈哈,好小子,敢动家中大门,反了天了!”众人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一掌即出,挟风带雨,轰向台上两位少年。
晴空和子纠刚刚阻挡住刘雨顺走火入魔后的疯狂攻击,对视一眼,正在暗暗惊奇彼此的成长,一怔之后均要转身去关心青雨丝,还没来得及挪步,就被横空出世的怪人突然攻击,二人来不及商量,立刻应战,子纠掐字念诀,“通!”一声厉喝,袁谷子的青铜锄头就出现在晴空手里,廖横的两板大斧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刻也未停留,继而向来人劈去,偷眼一瞄,发现来人身坐轮椅,面带面具,一股诡异之气袭来,反正不认识,那就不客气了!
子纠不认识来人,晴空可记忆深刻,来人正是蒹葭湖边朴素小院里的面具怪人!不敢有任何耽搁的他手持青铜锄头,一劈一钩,便攻了上去,这青铜锄头与狼铣最为接近,使用起来也最为顺手。他将困灵掌化入招式,朝着面具怪人一阵猛攻,步履生风,左突右冲。
台边着急忙慌地吃着水果糕点的袁谷子,扒拉的正高兴呢,他要弥补一下刚才因呕吐造成的腹中空虚,没想到一抬眼,看到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长的剑眉朗目的少年正在挥舞一把锄头,他还嘿嘿笑了两声,说这天下把锄头当兵刃的不光自己,可遇到知音了,兀自傻笑着,猛地发现那上下翻飞的居然是自己的青铜锄头,一口绿豆糕噎在嗓子眼,憋了个面红耳赤,赶紧灌了一大口茶,又烫的他舌头直吐,不由得咳嗽了起来。与袁谷子同样吃惊的还有廖横,张空,秦江河等人,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的发现,自己的兵刃不翼而飞,诡异的出现在了擂台中央,正在被一个少年用左手驱动,凌空对战戴面具怪人。这些新秀虽然都心疼自己兵刃,且对那少年不经自己同意就擅自动用自己兵刃心生怒气,但是,略一沉吟就都没说话,在这蒹葭湖会的关键时刻,一个面具怪人冲上擂台,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岂不怪哉?文家三老站在一旁,默不发声,岂不怪哉?拼斗中的少年只是两个看客,却能使出文家武功,岂不怪哉?
晴空对于面具怪人,多少有些忌惮,毕竟他神神秘秘,显得高深莫测,他虽用力拼斗,闪转腾挪,但并无什么杀招,而那位面具怪人虽然出手,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从容的躲避晴空的贴身攻击和子纠驱动各种兵刃的轮番攻击。忽然间,他轻轻地说一句:“睡吧!”一指点在了晴空的胸口,晴空只觉头皮发麻,胸口压抑,胸前的一个物件光芒一盛,旋即暗淡,随着那个物件暗淡的还有晴空的意识,他一下子昏了过去。胸口之物,正是摘星塔残灰之中找来的,亮晶晶如红缨枪头的小物件。
看晴空倒下,子纠心中焦急,不知发生何事,紧急再掐一诀,十字斩直击面具怪人胸口,两板大斧攻他下盘,大刀横砍面具而去,众人好奇,看面具怪人端坐轮椅,却将两个少年戏耍的如猴子一般,轻而易举的就稳居上风,不由得也是一脸佩服,面具怪人双手各画一个圈,轻轻向前一推,各个兵刃凌空旋停,继而叮咣落地,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嘴了传出了放肆的大笑!
瞬间,面具怪人出现在子纠的面前,白森森的面具与子纠的脸近在咫尺,子纠看到对方的双眼布满血丝,嘴里兀自呵呵笑着,甚是恐怖,心里一惊,正要闪身后退,却不料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波动轰击心海,眼前无数幻像如电闪过,时光无限重叠,仿佛这辈子的经历的所有事情一一重来,真相历历在目!
子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父亲在上,儿子回来啦!”
这句话只有面具怪人听得到,听得到便已听到心痛。
笑声停止,大哭之声传来!
两人相拥而泣,在大家无限疑惑好奇的目光中,面具怪人忽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文一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父亲在上,儿孙不孝!”
文一增上前扶起面具怪人,道了一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文三衍立目质问道:“你是永固?”说罢一把抄下了面具,一张伤痕累累,布满伤痕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叔,您回来啦!”面具怪人说罢回头朝着子纠喊到:“牛妞,还不快来拜见祖父!”继而又满脸泪水的对着文家三老说到:“父亲,二叔,三叔,这个就是十五年前丢失了的牛妞,我唯一的孩子!”
“啊!!!”
往事如风,不堪回首,明月依旧,物非人非。话说二十年前,大祭司府的大少爷文永固与爱妻牛织晚生下一子,取名牛妞,显然是一个女婴的名字,只因二人十分喜欢女孩,在牛织晚身怀六甲之时,便迫不及待的取了名字,文永固爱妻心切,爱的心里没着没落的,就效仿三叔文三衍的做法,取爱妻之姓氏用于爱子之乳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了个胖小子,名号取作文赐佑,乳名依旧叫了个牛妞。
怎知就在牛妞周岁之日,文家家族一天之内遭逢大变,同时失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这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牛妞,另一个就是文三衍的女儿文晓晓,当时文晓晓已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出落得和他娘亲一般无二,天生的美人坯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嘴巴跟抹了蜜一般甜美,对个打扫茅厕的下人都礼貌有加,加之人又古灵精怪,颇好读书,十二岁的年龄已然习得通灵诀第三层功法,诸如此般,赢得了大祭司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夸奖与喜爱。文家多男丁,少女眷,一时间,文晓晓风光无两。
在文三衍的父辈一代,是兄弟四个,宗家便是文三衍的父亲文守鼎,文守鼎继任大祭司之前,便生下了文一增和文双化,荣登大祭司之后,爱妻再孕,便期待生个闺女,没想到依旧是个儿子,可巧长相颇似娘亲,便当闺女养着,后来养就的性情乖张,任性妄为,便是文三衍。文守鼎夫妇想着,三衍虽然性格不像一增一般稳重舒乐,也不像双化一般严谨果敢,但好在不需要他去继承大祭司之职,加之三衍孝顺有加且欢脱潇洒,为一家人带来了不一样的氛围,也就没去多加管束。况且三衍的性格,越是管束越是乖张,反而放任自流倒会引他自律。文三衍成年之后与一位小家碧玉马姝茵邂逅生情,死磨硬泡让双方父母答应了婚事,于是择良辰吉日,八抬大轿将马姝茵娶了进门,婚后恩爱有家,常常乘船游历,如神仙眷侣一般,世人常见,于是传为佳话。婚后三年生的一女,乳名取为小马蹄,马就是马姝茵的马,此乳名虽与文家的显赫门第不太匹配,但乐得一家人都叫顺了口,也就无可厚非,一直小马蹄小马蹄的叫到了五岁,堪堪五岁之后才取得名号,唤作文晓晓。
文晓晓出生之前,文家已有三子,文一增育子文永固,文长治,文双化育子文久安。这一辈兄弟排行,老大文永固,老二文久安,老三文长治,老四文晓晓。文家一族期盼已久的女娃娃终于诞生,于是乎,全家皆庆,大祭司府张灯结彩,鞭炮长鸣,上到大祭司文一增,下到还在襁褓之中的文长治都是笑容满面,春风无限。
狻猊王还特意拆人送来了贺礼,贺文三衍喜得贵女。此事轰动一时,大祭司府荣宠至极!文三衍年少时曾当作陪读与年少时的狻猊王厮混宫中,当时作为储君的狻猊王性格呆板不善言辞,老狻猊王想要给他改改性子,以便以后继承大统,听说文家第三子顽劣活泼,就向大祭司文守鼎提议让文三衍入宫陪读。八岁的文三衍入得宫中两年,仰仗有老狻猊王和自己父亲的默许,将个王宫搅的鸡犬不宁,人怨鼎沸,可谓人人喊打。他自称顽童,倚顽卖顽,上树摘桃,下树抓鱼,闲了往御厨房撒尿,忙了向太傅身上泼墨,白天抓老鼠,晚上装厉鬼,把个后宫佳丽挨个吓了个遍,那些佳丽一直养尊处优,怎耐得住子夜敲窗,鬼哭狼嚎之怖,纷纷跑去和老狻猊王告状诉苦,老狻猊王只能应承着,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储君心思逐渐活络,行事逐渐多样,老狻猊王对于文三衍这个小魔王也是纵容有加。一日,文三衍拿些柳枝编了个简易箥箩,用一根细杆撑起一边,箥箩下面散了些从过路宫女食盒里诓来的精致糕点撵成的渣子,细杆底端栓了个长长的细绳,他与储君藏在树后,攥住细绳另一端,贼么溜眼地准备扣麻雀,储君一边时不时好奇的看向箥箩,一边向文三衍讨教编箥箩的技法,照着以往喊文三衍为文卿,文三衍不回答他问题却假愠正色道:“你小子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什么文卿文卿的,学大人那一套,把老子都喊老了,叫老子三哥!”太子眸子一转,嘿嘿一笑,赞同到:“也对,你排行老三,我就叫你一声三哥。”
“狗屁,臭狗屁!你叫我三哥是因为我叫文三衍,不是因为我在家排行老三,知道吗?此三非彼三,明白吗?”
太子挠挠头:“有什么区别吗?”
文三衍腮帮子气鼓鼓的,毫不客气地就给储君来了一个脑瓜崩!高声道:“你可以叫我文哥,也可以叫我衍哥,最好是叫我三哥,文三衍的三,不是一二三的三!”
储君依旧不觉得有何区别,但不愿再和这个玩伴争论,于是面露狡黠地敷衍道:“三哥!文三衍的三!”
“唉,这就对啦!别动,有了!”顺势一拉绳子,箥箩一扣,两只麻雀噗啦啦地没能飞出圈套。
凉热雨季,两个轮回,两年头上,文三衍堪堪将个沉默刻板的太子带成了好动灵精的霸王,老狻猊王心满意足,颇是满意,看事情已成,就再也架不住后宫嫔妃的枕边哀求和怨言,于是送文三衍出宫归府。
以文三衍和狻猊王的儿时之交,婚丧嫁娶之人生大事自然可得圣礼。
怎知风云突变,时为凉季末期,大祭司府为文永固之子文赐佑大办周岁宴,客来如云,高朋满座,一时间热闹非凡。是时十二岁的小马蹄和十三岁的文长治,十五岁的文久安抱着牛妞躲避开嘈杂的人群,来到蒹葭湖边玩乐,马姝茵与牛织晚也一并相随。期间,文长治文久安觉得与一群女眷品茶观景甚是无聊,自顾自的跑到别处玩耍。
不料,天降大祸,一众女眷糟逢毒手,死伤一片,其中文三衍爱妻马姝茵身遭利刃割喉而死,爱女小马蹄头遭钝器重击而亡,文永固爱妻牛织晚失踪,爱子牛妞失踪!众多婢女仆人尽皆暴亡。此事一出,大祭司府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派出三百人奔赴天下追查,狻猊王也御批各路州府衙门全力搜查,缉拿真凶。这一惊天大案无疑给整个狻猊大陆造成了剧烈的震动,一时间,坊间传闻无数,市井流言四起。文三衍偶然得到消息,此事尊水教有可能知情,于是多日不眠不休神志癫狂的他,直奔尊水教总堂逼问,时任尊水教教主的陈大元闪烁其辞,遮遮掩掩,文三衍盛怒之下,走火入魔,阴差阳错开了天眼,紫眸如电,杀气翻腾,出招即索命,尊水教众人且战且退,不敢与之匹敌,随后赶到的文永固见三叔正要赶尽杀绝,带着哭腔,大喊一声:“三叔,陈大元有可能知道织晚和牛妞的下落,千万留下活口!”话音未落,陈大元的头颅已然被打成骨屑肉沫,杂污鲜血喷了文三衍一脸!看到此景,已在崩溃边缘的文永固心沉入海,面如死灰,追查半月,只得到蛛丝马迹,可唯一的一丝希望就这样在眼前幻灭,怎叫他不痛入骨髓,形神具崩,他发出了一声兽吼,抬身便向文三衍攻去,此刻在他眼里,文三衍就如一直野兽,一只阻断了他人生希望的野兽,他怎的不气,怎的不怨,怎的不怒!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困灵掌杀招齐至!
开了天眼的文三衍早已是身坠魔鬼,心智全失,灵无桎梏,紫眸杀光大盛,转身与文永固战在一处!
半个时辰后,文一增文双化赶到,二人齐齐出手才勉强制住文三衍与文永固。而这一战的后果就是,文三衍不辞而别,二十年之间杳无音讯。文永固双腿胫骨具断,面容具毁,从此长戴面具,再也不以真面目视示人,经年累月闭门不出。
晴空听完子纠给他复述家事,惊愕得合不拢嘴,一时间觉得心思完全不够用,良久憋出一句:“兄弟,你岂不是长我四岁?”子纠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了个丈二和尚,沉思一会说道:“哎呀,还真是,我离家时一岁,过了二十年,我现在应该二十一啦!比你大五岁才对!”
“……”
“那我娘怎么说我十六呢?”子纠挠头又说到,晴空当然知道此刻子纠嘴里说的娘亲必是他的养母,他自小被那对男耕女织的王氏夫妇养大。晴空一连串的疑问冒了出来:“那,当年是谁下的黑手将你络走,又怎的去了睚眦大陆被你爹你娘收养,你亲生母亲可曾找到?你怎么不像个二十一岁的人,倒真像个十六的家伙?还有,你怎么和你亲爹相认的,这也太蹊跷了吧?”
“我啊……”子纠刚要一一解释,却被晴空再次打断。
“蒹葭湖会结果如何?”
“你小子到底要知道什么?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老子怎么回答你?”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青雨丝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仆,手里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参汤。走到桌前放到桌上便悄悄退了出去,青雨丝嘻嘻一笑,对着晴空说到:“你睡醒了?爷爷说的果然没错,你无大碍,只需休息,别躺着了,过来喝碗参汤。”
晴空闻言答应一声就欲掀被子起身,掀到一半,一只光溜溜的大腿露了出来,子纠赶忙使个眼色,晴空低头一看,我的亲娘啊,赤条条一个莽撞少年啊!惊呼一声赶忙缩了回去,羞得满脸通红。
青雨丝听他惊呼,本来正在赏玩着桌上的一樽镶金玉壶的双眸不由得向床上一转,兀自看到了缩到一半的大腿,腾的一下满面娇红,起身出了门去。
晴空七手八脚地将子纠递过来的衣服穿好,也不搭言,自顾自的一屁股坐到桌边喝起参汤,嘴里嘟囔着:“好喝,着实好喝!子纠大哥,我以后是不是应该叫你牛妞啊?”
“滚蛋!在你沉睡的这三天里,爷爷和爹爹已然给我办了认祖归宗的典礼,也见过了宗家和分家的各位长辈兄弟。”子纠满脸幸福又略带难以置信的说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从一个锒铛入狱的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大祭司府的长子长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不可思议,至今他还有种恍若如梦的感觉。
晴空放下勺子,凝眉追问道:“我居然睡了三天?三天?这是睡觉吗?这莫不是有什么怪病吧?我记得面具怪人,不,你亲爹一指点在我胸口,我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就是刚才情景,到底咋回事啊?”
“我来和你说吧!”青雨丝去厨房转了一圈,搜集了一些吃食,估摸着晴空已经收拾停当,便转身回到了房间,“是日,文伯伯,也就是咱们在蒹葭湖边古朴小院遇到的面具怪人,一指点在你佩戴的项链之上,他说那项链不是凡物,蕴藏了神秘的力量,他有心栽培你,用通灵之力帮你解开其中桎梏,可助你以后快速长进!”
三天没进食,此刻正狼吞虎咽的晴空使劲捣鼓了一下嘴中食物,含糊问到:“怎么助我快,快速增进?我此刻,体内并无异样,感觉一如往常啊!”
青雨丝给他倒了一杯茶,继续说到:“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对吧,王子纠?”她转头看向子纠,一时也忘了改口。子纠自己更是听惯了的,心中一时哪有文赐佑这个姓名。他接话道:“是的,正如青姑娘所说,我爹爹也是一知半解,只凭着一股直觉就那般做了,想来,应该是对你大有裨益吧!”
“原来都是猜想啊!”晴空心里暗道,“这文家人办事,一个比一个奇怪,上有文三衍,下有文永固。”
三个少年继续聊天,把所掌握的消息一一诉说,原来,当年牛织晚失踪之后,再也没有音讯,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幕后黑手依然毫无头绪,文三衍二十年的追查也是无功而返,只是把个尊水教恨在了骨缝里,那尊水教经历教主暴毙一事,元气大伤,缓了好几年才在新教主廖万里的操持下恢复七八,多方调查表明,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证明尊水教与此案有关,狻猊王和大祭司府也不能将尊水教定罪,加之尊水教信徒众多,廖万里又多次对朝廷和大祭司府大表忠心,此段往事也就没人再提。
王子纠不知经历了何等遭遇,最终流落到睚眦大陆的云花镇上,被王氏夫妇收养,入狱越狱,入伍漂泊,凡所经历,不胜唏嘘。只是还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那就是,他真的只有十六岁!虽然他出生于二十一年前,但他的身躯只成长了十六年,故十六岁之数不假,个中机缘,他并不自知。
那日,子纠于蒹葭湖边发现黑影,一路追入古朴小院,见到匾额上的字,瞬间感觉似曾相识,在他眼前幻化成了一道符印,跳跃摇摆,甚是诡异,同时内心一股奇异的灵力冲击而来,令他瞬间昏厥。其实,那匾额上的“无生阁”三字被心如死灰的文永固将对妻儿的思念之情以高深灵力灌入其中,化为符印,于普通识字之人看来并无二致,于普通不识字之人看来更无特别,可对于不识字又颇具画符结印天赋的亲身儿子文赐佑来讲,只看一眼,只需看一眼,横竖画符,撇捺成印,灵力轰然而出,直击心窝,故此昏厥。子纠曾在汪洋大海之上也昏厥了一次,那是因为当时文三衍叔侄三人联合发送灵力引诱横公鱼来袭,横公鱼乃是上古神兽灵之十五威之一,体内灵力不可估量,一旦发作,直接将初窥通灵门径的王子纠轰晕。
子纠从古朴小院出来后,即刻转醒,而后往复奔走几次,顿感体内灵力波动通筋活脉,说不出的受用舒畅,而且他发现离小院越近,越是舒畅,故此往复多次以证心中想法。此后几天,父子二人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尤其是文永固,心水连泛微波,有再世为人的畅快之感,而后,二人之间灵力波动渐强,甚至隐隐可以做某种沟通。文永固几番求证,多次试探,才发现二人之间存在着文氏一族父子之间,特有的共有波动,直到蒹葭湖会,擂台之上,子纠使出全力将大祭司府的朱漆大门通灵之后,文永固再不怀疑,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身骨肉,这才有了擂台相认一节。
话说,这大祭司府的朱漆大门,已存百年,由上品小叶紫檀经特殊工艺处理之后制成,饱经风霜雨雪,岁月沧桑,依旧红亮如新。历任大祭司以灵力灌之,作为大祭司府的第一道屏障。文氏一族男丁周岁之日,举办抓周庆典,大祭司会将孩提抓取之物化为符印,融入朱漆大门之中,于防护之效,多增灵力,以拒图谋不轨之人,于血脉之效,连接诸人,增加族门凝聚,这两扇朱漆大门,是不折不扣的文家大门,守护着大祭司府,也守护着家族血脉。
王子纠当时救人心切,但苦于通灵诀刚刚通透,才修入第二层功法,情急之下不知该通灵何物以互青雨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要挡住刘雨顺的致命一击,怎知阴差阳错与朱漆大门互相感应,才将其通灵了过来。此举也引得独居密室的文永固心里一惊,从而确认了父子之实。
蒹葭湖会的最终比试结果并未受到文永固贸然出手的影响,当时大祭司文一增向白云爵连连称罪,自责管教不严,令蒹葭湖会出现如此变数,白云爵却不甚在意,毕竟比试已有结果,兼而文家骨肉相认,遗子归家,也是给二十年的迷案一个交代,自然是恭喜有加,不吝祝贺。
蒹葭湖会收场虽略显仓促潦草,但后续事宜依照旧礼,一一执行,最终的比试结果上呈王宫,下昭百姓:
奉王承运,狻猊诏曰,蒹葭湖会,云集英秀,百家争鸣,各显其能,辩文斗武,豪杰辈出,比试结果,颁布如下。
一级甲等:础教秦江河伊教洛神儿渡教渡理
一级乙等:土地教袁谷子无我教张空神丹教三清
二级甲等:尊水教廖横拜火教辛燃复礼教孔仁义
二级乙等:顺风顺水教刘雨顺
敕二级甲等及以上新秀入蒹葭学院研习,二级甲等及以上教派荣获烟火令牌一枚。钦此!
昭示一出,大陆纷然,市井街坊,议论纷纷,复礼教初次参加蒹葭湖会就能获得烟火令牌,堪堪将实力不凡的顺风顺水教挤出了榜单,顺风顺水教未来三年不得传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三年之后,可否还有实力重新参加蒹葭湖会犹未可知啊!那千挑万选出来的新秀刘雨顺心智暂失,心绪紊乱,岂不是不堪大用?此教,危矣!
纷纷扰扰,众说纷纭,个中真相,只有文家三老心知肚明。那洛神儿本该排在第一位,但白云爵对她颇具心思,以白云爵平日低调沉稳的行事风格来思虑,洛神儿排在第二更为妥当,风光尽管让秦江河去独领。渡理辩文斗武均属上等,可排第三。袁谷子对论时表现平平,是受他自己和土地教出身贫寒所限,好在斗武之时,大放异彩,且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失丑态,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战罢获胜之后,肯去示好扶起对手,足见他心地善良,胸怀宽广,为人大气,故排在第四。张空和三清亦是中规中矩,表现优秀,可分列五六。第七便是廖横,他斗武可圈可点,但对论着实一般,这个排名也算合理。辛燃伶俐,对论机智,可偏偏斗武大败,只能排在第八。复礼教的孔仁义毕竟是新教新人,初次参会,有如此表现也算出人意表,综合来看本可排在辛燃之前,但考虑到顺风顺水教落榜的感受,便将其排在了末位。只可惜那刘雨顺斗武之时,失了心智,走火入魔,大大的犯了忌讳,令顺风顺水教与烟火令牌失之交臂,一个不能控制心智的人,怎能控制的住整个教派的走向呢!即便可惜,但合情合理!
蒹葭学院坐落在大祭司府的蒹葭湖边,是个三进的独院,第一进是学堂和教授们的书房,第二进是武力训练场,第三进是学生们的寝室。九位新秀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开学前一天统统搬进了蒹葭学院。文永固提议,经过短暂对峙,他发觉司马晴空大有潜质,可特批入院学习。加之文长治和文久安稍敲边鼓,文家三老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文永固对晴空的说辞却是,他是因为沾了文赐佑和青雨丝的光,被特批入院的,也算是众长辈卖了一个小小的人情给赐佑和青雨丝。
晴空闻言受宠若惊,自虑儿时念过几年私塾,后来锒铛入狱,学业半途而废,不料今日,可重返学堂,真是无比高兴,大谢子纠和青雨丝,三人均是年少孤苦的人,不由得言语投机,促膝长谈,美酒佳肴,对月抒情,直至子夜,酩酊而归。以前晴空子纠共住一室,而今子纠变赐佑,成为了前呼后拥的大祭司府嫡子嫡孙,自然拥有了自己的小院。他大手一挥直接把晴空邀请了过去,所谓生死之交,有福同享!黑石也是马凭人贵,水涨船高,一下子脱离了普通马厩,昂首挺胸的踱进了高等马厩,一马一个单间,有专人照顾,和那些血统纯正不可一世的高头大马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并且时不时的用鄙夷的小眼神来挑弄一下其他马匹,引来一片马鸣啾啾。
青雨丝的小院离子纠的大院不远,虽比不得子纠的阔绰,但也别致素雅,另具特色,她这个相貌酷似小马蹄文晓晓的姑娘,受到了大祭司府的一并欢迎,凭着文三爷义孙的头衔,也是尊荣无比。
就在凉季结束,雨季开始的第一天,气候还残留着一丝凉意,连绵的雨水似来非来的时候,蒹葭学院开学了!少不了一通钟鼓齐鸣,鞭炮连连,当一声的钟鸣之后,十二位学员身穿淡蓝乳白的学生服,三纵四横列于院中,文家众人也一一莅临,包括大祭司和院长在内的文家四五位老辈,文永固率领的文家中辈的十来个堂兄弟,和文赐佑等几个小辈,一一在列,只不过唯有文赐佑作为学生站于台阶之下而已。
开学典礼第一步就是斩杀牛羊马各一头来祭天祭地,早有屠夫准备停当,掏出冒着寒光的匕首就欲下手,于这一套,他已是轻车熟路,甫一动手,子纠喊了一声:“且慢!”众人不解,纷纷看向他,他胸有成竹的说到:“有劳大哥,刀向牛颈第三个大骨节处下移三寸再刺,牛少痛,血不横溅!”屠夫略一思量,即按照子纠所言,猛地一刀,利刃入谷。果不其然,牛只挣扎三两下即刻昏死,鲜血不横喷而下流,少的弄得屠夫满脸血腥。众人赞焉。
在场诸人,只有晴空明白子纠的本事,他从小欢喜看屠夫杀牛宰羊,剥皮分骨,他养母还曾打趣他说:“小纠,你长大啊适合做祭司,那就啊,时常能够看到如此场面了!”原来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王子纠居然真的是做大祭司的命!
文一增微微一笑,看众学生立刻热情洋溢的鼓起掌来,他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朗声说到:“欢迎各位英秀来蒹葭学院,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话不赘言,蒹葭学院正式开学!”
院中学生齐声道:“见过大祭司,见过授业恩师!”说罢齐齐下跪,深施一礼,有此一拜,师生礼成!
而后是蒹葭学院院长文双化训话,他一脸严肃地将学院院规朗诵一遍,也无他话,退回到文一增身边,众人一揖到地,深鞠一躬,齐齐喊到:“见过院长!”
而后是文永固代表教授们训话,他这个文家的嫡子沉沦厌世二十年,早已淡出大家视野,成了文家的话题禁忌,外人多有不知道他的存在。怎知一朝峰回路转,骨肉相认,重返天日,迫不及待地就要做些事情来弥补这二十年的光阴。当初被三叔打断的双腿已然骨合肉连,走路恢复如常,如果不是雨季潮湿,断处隐隐作痛,他完全可以将此事抛诸脑后。与三叔的矛盾本就因痛失妻儿引起,既然此刻爱子无恙,也就和三叔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本就是个细致周到之人,此时化解了多年夙愿,往事尽皆抛掷风中,反倒是要给爱子多做打算,于是便主动请缨来做教授,一是可为自己和赐佑打通各教新秀的人脉,二来是可以和失散多年的爱子朝夕相处,共叙天伦。文永固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亲弟弟文长治,在他沉沦的这些年,文长治被当作大祭司府的少司培养,更是在文久安的陪同下远去睚眦大陆伐天大将军手下历练,远离家门父母,远离爱妻幼子,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可就在文长治历练完成归家立事之时,他这个当大哥的却重返人间,堪堪将大祭司的继承位夺走了,失落怨怼在所难免,而长治却表现的与他人无异,欢呼雀跃欢迎大哥父子归来!这一节,令文永固更是愧疚倍增。
学院开学典礼简单庄重,结束之后,文家人散去,其中几个拥着文三衍去喝酒吃宴,很快消失在了蒹葭湖边。文一增率领众学生入的学堂,开始教授通灵诀第一层功法:
云山苍苍
日月彷徨
任督二脉
周天循环
丹田理气
灌阴入阳
手掐莲花
尺短寸长
……
……
约摸半个时辰,教学完毕,文一增拂身而去,留下一众学生互相讨论。
晴空子纠和青雨丝是学习过通灵诀的,一时间成了大家讨教的对象,大家围着他们七嘴八舌研习了起来,难得的平日里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各教派新秀齐聚一堂,抛开门派成见,有说有笑。
第二天一早,众人早起洗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开始了第一堂课,教授便是文永固,他因雨季到来,担心腿疾复发,一改这几日健步如飞的亢奋,把那个用久了的轮椅搬了过来,坐在轮椅之上,开始为大家讲课:“俗话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古以来人贵有自知之明!正视自己,剖析自己是人活一世首当其冲的难题!袁谷子,请问你是谁?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
袁谷子刷的站了起来,把腰板挺得绷直,略有仓促的回答道:“回禀教授,我叫袁谷子,乳名驴粪球……”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不堪的名字。
袁谷子本就有些紧张,被大家一笑,登时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儿:“大家莫要笑我,我娘说名字越是下贱,孩子越是好养活,不然我早就夭折了!”
文永固摆摆手示意大家莫要笑他,虽然大家并无恶意,但只怕饱受民间疾苦的袁谷子会心有不适。
笑声停止,袁谷子继续说到:“我从王花子村来,然后,然后我师傅叫我去哪我就去哪,我师傅就是我们教主诸葛广阔,他让我来蒹葭学院学习,我就来了!”
文永固笑而不语,袁谷子显然没有想过这三个问题的答案,这也怪不得他,因为单单为生计奔忙,为饱腹劳作,为钻研教义而殚精竭虑就已经耗干了他所有光阴和心智。
文永固又问孔仁义到:“孔仁义,你怎样回答?”
孔仁义站起身来,一板一眼的答到:“人生在世,存于天地之间,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一步便是修身,而第一步中的第一步便是自省,自省便能自知,自知即可明智!我是我,是此时此刻骨肉堆砌的孔仁义,也是胸怀天下,满腔抱负的孔仁义!我从弱小无知处来,要去泽被天下的大道上去!”
学堂里响起一片掌声。
洛神儿翩然起身,用天籁一般的嗓音娓娓说到:“私以为,我从万般苦痛中来,要到真圣存在的无忧境界中去!我是真圣的孩子,也是真圣的使者!”说罢仙气袅袅的坐下看向教授。
文永固品评到:“孔仁义显然是思考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合情合理,洛神儿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可圈可点!司马晴空,你怎么想?”
晴空一下怔住了,他还在努力理解前面几个人的答案,根本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况且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他的观念当中并无此问,又何来答案呢?于是他老老实实的起身回答到:“恕学生不知!”
文永固摆摆手示意晴空落座,朗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天圆九州,风物迥异,这三千世界之中,包罗万象,熙熙攘攘,于我看来,世人不过都是在追求两个字!谁能猜来听听?”
大家面面相觑,彼此期待。良久良久,学堂之上,安静无声。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从容!吃的从容,穿的从容,行的从容,睡的从容,无奔波之苦,无算计之劳,不畏死,不惧生,不怀非分之想,不做蚍蜉撼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是为大从容!”
大家一阵心思翻腾,这司马晴空无门无教,却说出了如此真谛!
晴空见大家一一投来钦佩的目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迎着青雨丝热情明亮的大眼睛,继续说到:“王子纠,此时的文赐佑,他流落到睚眦大陆二十年,风云际会,机缘巧合,终得今日认祖归宗!他心里无比高兴,无比欣慰,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呢?血脉相认固然是人生快事,但我认为不止于此,这种血脉相认其实是一种身份认同,被认同的他,午夜梦回都会喜极而泣!无根之萍终于不再漂泊,从此心里有了依靠!由此我想到,人生在世,需要认同,这种认同可以来自亲朋宗族,官位权势和金银富贵,亦可以来自自己内心的自我认同,认同自己的信仰,认同自己的准则,认同自己的缺陷不足和优势天赋,相较外界的认同,内心的认同更为透彻,更为深远,也更为牢固,他人夺不走拿不掉。于是我的答案是,我从心中来,要到大从容处去,我是外界的我,更是内心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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