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楼天字一号的雅间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正襟危坐的国师大人做足了一个子侄的小意姿态，口中赞颂奉承不停，可在场的几位没一个敢接话的，谁知道这个分身什么性子？万一他娘的又是个心里黢黑的德行，谁当出头鸟都没好果子吃。
碧烈瞄了一圈老伙计，轻叹一口气刚要探探路，就被一声先是急促高昂，之后转为唱戏一般腔调柔和的长吟惊住了，偷偷斜眼瞄去，是老吕开的口，再看看李老头收回来的脚，有些好笑，年纪不小了，却总喜欢玩少年时节的小手段。
“小叔有何指教？”墨阴分身看向吕文先，低眉顺眼，显得很是恭敬。
恨不得杀了李疆的吕文先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扯淡，不外乎就是一些家里长短的话，毕竟是他的亲侄子，虽然不到七岁便被上任国师带走，改了姓名，不入吕家族谱，可分身的性子不对也顶多就是对他……顽劣一些，不会伤筋动骨，比起美曰其名帮其他王侯修炼，结果却丝毫没有尊老念头，起手便施展打熬神魂的惨烈手段，只是将他的胡子染成彩色，在家躲了月余就能消退实在是温柔得过分。
好在一对叔侄相谈甚欢，吕文先渐渐放松了下来，要不是这些分身，他真不怵自己的侄子本尊，他只比墨阴大八岁而已，小时候经常带着这个侄儿玩，小家伙很喜欢粘着他。
其他几位见老吕上前探路，并未有异常，用神念传音悄悄交流了一番，国师分身也没仗着修为窥探，便放下心来，一个个顶着玉脉侯眼中的怨意上前诉苦。
“呵呵，诸位叔伯放心，我是本尊。” 墨阴笑呵呵说道。
雅间里一大片舒气声，焱岭侯更是偷偷骂了一句娘。
吕文先一巴掌拍在自己侄子肩膀上，怨气十足。
北海侯敖惑突然严肃出声：“国师大人，情况如此严峻不成？”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许久不曾本尊出宫的墨阴特地跑这一趟，事情便绝不会小。
“诸位叔伯稍安勿躁，这件事虽然有些麻烦，线索都指向魔教，但魔教的实力若真恢复得如此之快，事前怎么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无，这只是个引子。”
话到此处，一直像个羞涩孩子的墨阴露出了北玄国师该有的气势和威仪，肃然道：“本圣这一趟，是依陛下的意思，要与诸位谈一谈北玄国祚不过千的谶言。”
诸人都看向面色突变的李疆，雅间里的空气凝若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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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道山上，藏在绿树灌木中的小木楼分外热闹，惹来不少鸟雀儿在枝丫上蹦蹦跳跳，好奇地瞅着下方几个忙碌身影。
李萧不知从哪找出一把略带锈迹的斧头，虎虎生风劈着柴，鹿悠正在帮佘庆年抹药，没有一丝颤抖的手带着药膏极快地从佘庆年伤口抹过。饶是如此，佘庆年依然大呼小叫喊着悠哥，求着轻着些，至于抹完药之后的正骨，更是让小楼周边的空气里塞满了他中气十足的哭嚎，惊得本有些放下心来的鸟儿们四散飞起，在空中绕了几圈发现只是个吓人的货色，才安心回到了枝上。
李萧放下斧头，活动了一下肩膀，看着好不容易治完伤的佘庆年，抱着膀子幸灾乐祸道：“杀猪一样的嚎，柴劈好了，赶快生火做饭去。”
佘庆年哼唧了俩句，像个受气小媳妇一般过去生火做饭，没法子，伤还没好，不敢犟嘴，三个人里又只有他会做点东西，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诶。
木楼不远有一条不算小的溪水，刚刚鹿悠从那边逮了几尾小鱼回来，填肚子是不够的，但用从小木楼中翻出洗净的锅碗瓢盆熬上一锅鱼汤，加点山间的野果药材调味，总算是一顿正经的吃食了。
鹿悠在一旁默默用影子削着筷子，小楼中原本的筷子已经发霉烂掉了，也不知道木楼是什么材质，历久如新，还泛着木香，闻起来格外安神清心。
待到鱼汤咕噜咕噜翻腾起乳白色的泡沫，佘庆年点了点头说可以了。
早等急了的李萧急忙舀了俩勺，却听到身后传来徐先生的惊咦声：“好香啊。”
李萧顿了一下，头也不转，勺子在锅里又捞了捞，捞起一尾鱼放进碗里，小心翼翼地转身将满满一大碗鱼汤递给徐先生。
徐先生道了声谢，接过鱼汤，笑道：“我刚收了个书童兼弟子，正在道玄大殿那边背规矩，领腰牌呢，明天便会住过来，到时候这些杂事就有人做了。”
“诶？”李萧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我先过去了，这个小娃有些怕生，等傍晚我会回来，这期间你们好好琢磨一下那本心法，哪里不通，到时候便问。”徐先生嘱咐完后又施展咫尺天涯，走入涟漪之中。
“不晓得徐先生收了个啥样的弟子。”佘庆年吹了吹碗里的鱼汤，抿了一口，有些好奇。
“是书童！兼弟子！”李萧大声纠正，恶狠狠瞪了佘庆年一眼，胡乱舀了碗鱼汤，默不作声，坐一边去了。
“李子咋了？”佘庆年抬起伤臂挠了挠头，龇牙咧嘴的。
“孩子气而已。”鹿悠打了碗纯汤，淡然回应，佘庆年便耸耸肩闷头吃东西了。
一顿饭又吃得毫无声息，李萧开始想念王府的八仙桌了，嗯，正北位置空着的八仙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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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道山外门处，道玄大殿中，当值的几位弟子有些嫉妒地看着那个头还高不过桌子的瘦弱孩童挂着一块内院黄字院的腰牌，一字一句啃着大殿壁上道玄府的府规，十分摸不着头脑。
什么时候道玄府收过这么年轻的弟子？起码十六岁，体内的灵源才会由原本的飘忽不定到完全成型，才能被感知到，真正扎稳丹田开始吞吐灵气，这看上去不过六岁吧？刚开灵？这在府上十年能干嘛呢？要不是刚刚那位最次是仙体境的长老带着府主的手书，他们打死都不会将这块梦寐以求的内院腰牌发给那个干瘦的孩子。
涟漪泛起，徐先生出现在孩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个弟子急忙收回眼光。
廖烨一一缩脖子，缓缓转头，蓄着眼泪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看清了是自己师父，瘪了瘪嘴哽咽道：“师父，我认不全字。”
多少是个县城大家族出生，名字起得规规矩矩，已经满七岁的他在族学里是最努力的那个，但这殿中的字还是不认得大半，对于没完成师父的要求，他很是着急。
先前他的天赐觉醒，自己又还掌握不了，徐先生在让他窥视过自己的心境过后，便将他的天赐封印了，毕竟对于一个刚七岁的孩子来说，直视人心还太早，即便如此，他在师父走后察觉到那些人对他窃窃私语时还是一阵的恶寒，回想起先前在自己家中看到的景象，心中更是不安至极，生怕刚认的师父就这样抛下他不管。
徐先生摸了摸开山大弟子的头，牵起他的手，目光温和，带着他一个挪移，便到了李萧三人念念不忘的坊市中的一间客栈房里，将手中的鱼汤递了过去道：“不急，慢慢来，先吃点东西，以后我唤你小一可好？”
擦着泪水的孩子用力点头道：“师父想怎么叫我都行。”说着接过鱼汤，一口下去烫得张大嘴巴，却不出声，缓过来后鼓起腮帮吹了吹，慢慢喝着。
小一安静且快速地将鱼汤喝完，鱼肉吃光，连鱼刺都细细嚼碎咽下，然后将碗口外侧留下的污渍用衣袖抹了抹问道：“师父，这碗待会儿我洗了放哪去？”
一直静静看着他的徐先生答道：“这碗我待会会拿走，你今晚便在这里歇息，有什么事情叫小二帮你，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别胡思乱想，只是你的天赐刚觉醒，还控制不住，山上灵气太足，我怕和封印对冲之下你的眼睛会受伤，再过一晚应该安稳下来了。”
小一认真听完，知道师父要走，也不知道怎么恭送，觉得族学向先生行的礼好像不合适，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徒儿恭送师父。”
徐先生有些哭笑不得，嘱咐他不用如此，实在要行礼，作揖即可，也不纠正他的一声声世俗叫法的师父，留下一本识文解字的书籍，与小一告别，挪移而走，出现在了悟道山顶。
悟道山处处与其他仙山不同，山顶也是如此，如被一把千丈长刀削过，平滑如镜，明明山顶边的坡道上碧色连绵，山顶却寸草不生，青黑色的地面能照出人影来，可阳光射来就像被吞噬了一般，没有一点反射的痕迹。
徐先生刚现身，一声爽朗的笑声便传遍了山顶。
“徐鼎啊徐鼎，你总算记起自己是道玄府的挂名长老了。”悬崖边上，一身青黑色华服，手里握着个青色酒葫芦的白发男子有些快意。
“有个约定，要守着几个小家伙，护一程道，又收了一个弟子，只有在府里待着了。”
“弟子不错，很是乖巧，资质也好，不告诉庄小子一声？”
“这种小事就不去叨扰师兄了。”
名为欧阳释的道玄府主看着徐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笑出了声：“邹老头三个弟子，你逃了，秦毅行叛了，就剩下他了，这儒圣当得如此凄凉，也难怪你不敢回去。”
徐鼎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认真道：“师弟没叛，他有自己的打算。”
欧阳释冷哼一声，讥讽道：“他自然有打算，由儒叛道，由道叛佛，这会儿应该在南黎西荒那边当苦行僧，不知道他想修成什么四不像。”说完喝了一大口酒，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徐鼎一个人站在山顶，抬头直视着烈阳，有些想师兄了，突然又想起了刚刚收的弟子，叹道：“这孩子像师兄，估计以后会很让我省心，孩子乖巧点好啊，但是太乖巧了，着实让人心疼……挑个日子，回去看看师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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