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怎么走，看你们自己。
徐先生说完这句话又不见了踪影，佘庆年翻了个白眼，比起这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年轻徐先生，还是那个罩着一袭破旧儒衫，摸着下颌胡须的中年穷酸儒生更招人喜欢。
鹿悠晃了晃还有些不适的脑袋，和李萧一起架着佘庆年往木楼走去，一路无言，三人都在好好消化徐先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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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五大势力，唯有北玄都城没有那高耸厚实的城墙，也没派兵设卡，外圈是一圈间隔相同的低矮黑色哨所，显得有些森然，中间错落而起的房屋不会越出哨所范围。若是御风从高空往下看，这样的黑圈还有俩圈，整个北玄都城就像个巨大的靶子摆在大地上，靶子中心的金色圆点便是北玄皇城。
皇城边不远处，在修为多高都不管用，向来只招待贵人喝茶的青竹楼里，一间雅间的桌子上居然放着几坛名为灼喉的烈酒，酒如其名，普通人一小口下去，酒水所到之处转瞬化为黑炭，可这桌子旁的几位老老少少共八人，一个个面前摆着的都是海大的瓷碗，竟是楼中茶师展示茶艺时用来装废水的水盂。
一位短发如刺猬竖立，眉目间仿佛含着冰的年轻男子淡淡开口道：“既然此事不是我宋州特例，那么我也不用去见国师大人了，劳烦诸位叔叔和国师商议出结果，我宋戟照做便是。”
说完端起面前的水盂，送入纤薄的唇中，有些秀气的惨白脖颈上，粗大但并不难看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三下，快要盈到口子的一大碗灼喉，就这样涓滴不剩。
只比李竹大俩岁的北玄宋州破军王宋戟“咚”的一声放下水盂，惨白的脸色红润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抱拳道：“前线略微吃紧，侄儿便先告辞了。”
等到桌边众人微微点头，起身便离开雅间，脚步无声却极快。
李疆自然也在桌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也是苦了宋戟，北玄第一将不好当啊。”
作为修炼家族的三王五侯，人人寿元悠长，战事又频繁，辈分就会显得有些奇怪，本来出了三十多年前那一档子事，王侯们除了最年轻的破军王外全都轮换了一代人，正好大家岁数都对上了，相差不大，也是北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八位王侯不是那只见面议事点头的泛泛之交，朝野同盟，而是关系极好的朋友。
谁也没料到，大战初歇不久，破军王便在尝试冲击蕴海境时被西荒不惜代价偷袭致死，导致宋戟称王之时不过二十来岁，当时朝野上下非议，甚至有些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大臣进言，要暂缓宋戟领一州将士的时间，从福州派经验丰富的老将先稳定局势，结果在大殿之上，皇帝只是温和拒绝，出了大殿，差点被国师的人打死在家门口。
也不怪他们，毕竟一些对于不明内情的新臣来说，北玄皇帝陛下哪怕修为盖世，但手中真正死死握住的只有福州一块地盘，等于四面八方是八路边军，而且是随便哪三路联合便可以和福州硬碰的强悍军队，自然能削所谓的三王五侯一刀便是一刀，其中也掺杂着些对于八位王侯能世袭罔替不断的嫉妒。
也亏得太祖英明，在福州各地留下许多秘境，里面是妖兽的乐园，每年秋天便要打开阵法，让福州各地军队抵御兽潮，这才保证了福州军伍的战力没被八路边军拉下太多。
当然，这么多年，这种做法出过不少意外，死伤是很惨重的，只是太祖的话不仅刻在秘境门口的石碑上，也一直刻在福州诸将士心里：“再精锐的将士，如果没有仗打了，也会慢慢变得像个娘们，那么怎么办呢？把那妖兽留着，养着，在福州大地上留那么几十个疤，时不时揭开一下，让大家伙知道，变成一个娘们的后果是什么。”福州诸军谁都不想变成由妖兽揉捏的娘们，所以秋练的规模越来越大，战力长盛不衰。
可就算如此，福州将士也清楚，比起一直开疆扩土的边军，他们还差得远，所以，对于不管王侯位置上坐的是谁，皇上一直都信任有加的奇怪状况，除了极少数聪明人，修为参差不齐的北玄大臣们都是极其不解的。
不解，就会有人手痒试探，妄图了解。
年轻的破军王自然烦没有，小麻烦不断，即便如此，修为还是突飞猛进，二十八便入仙体境，成为北玄最耀眼的天才，之后更是领军疯魔一般报复西荒，打得西荒边境诸部落闻风丧胆，不知将国境线推过去多少里。
最有趣的是，他的天赐和第一代破军王一样，是沙场无敌的血海天赐，流传之下被百姓们称为北玄年轻一代第一人，北玄第一将，成了军神一般的人物。
“不好当又如何，我看他很是乐在其中，况且世事本就如此，越耀眼的烛火越引蛾子，和你这半废的老头可不一样。”颌下几缕花白美须，纵然眼角皱纹有些深重，却依然算是一位美男子的玉脉侯吕文先拿着玉骨扇子拍打着手心，开着李疆的玩笑。
除了宋戟，在座的御军王吴勇，北海侯敖惑，焱岭侯徐三思，景山侯孙夯，血原侯碧烈，玉脉侯吕文先和定军王李疆，都是年轻气盛接的位，当时接王侯位在皇城第一次见面就打了几架，喝了几场酒，之后关系越来越好，几人之间的聚会完全没外人想的那般阴诡严肃，哪怕谈着正事，也会相互挖苦打趣，刚刚也就是身为子侄辈，又因为接触得少没被这群老家伙带歪的宋戟在，几位爱惜长辈面子的王侯才崩住脸。
李疆笑呵呵的，和在王府看着几个小家伙胡闹时一样的神情，端起面前盈满的水盂，向玉脉侯一敬道：“我北玄有当世名将不出奇，出了你这个琴画双绝的大家才打中礼王朝的脸，哪怕开疆扩土慢一点也不打紧的，我这半废的老头也就只能给你们助助威了，唉，好在有个好儿子，不担心后继无人，来，我先干为敬。”
吕文先身为一位仙体境仙人，却唯独不擅酒力，又不敢当着几人的面用灵气化酒，看着李疆一口喝尽这能烧死人的灼喉，还倒转水盂晃了俩下，只能板着个脸缓缓喝掉酒水，还得压制仙体，免得因为辣喉而导致仙体自发排斥。
对于李疆有个紧紧追赶着宋戟步伐的好儿子，几个老家伙都有些眼红，而玉脉侯府的这代子嗣着实有些平庸，这方面被刺了一下，偏过头便不理李疆了。吕文先在北玄王侯中可算异类，战力不济，战绩平平，但文学一道尤其突出，琴画俩道更是冠绝天下，和中礼的俩国文会中，没少打那些死脑筋的刻板脸。
血原侯摆摆手道：“行了，闲话待会谈，酒可以慢慢喝，正事要紧，这次王侯子弟遇刺既然不是一州之事，国师大人必定已经知晓，我们先互通有无，在国师大人面前便能少说些废话。”
血原侯碧烈是开国以来的王侯中唯一一个在位期间领土未曾推进丝毫的侯爷，但无人敢看不起他。
上代血原侯在先帝穷兵黩武的国策下推进最猛，也最先战死，如今西方一片草原上，俩尊圣兽的地盘堵在碧州门口，虽然俩尊圣兽忌惮北玄霸皇和国师不敢出手，但手下的妖兽可不弱，能守住领土不退半分已经很是出彩了。
“不出意外是魔教，我家的崽子死了十几个，这帮杀不绝的老鼠，这次一定要连窝端了。”景山侯孙夯忍不住一拍桌子，肝火大动，面前的酒水没有溢出丝毫，但精美的青瓷水盂上起了几丝裂纹。
谁叫他脾气大，最是自负，家里子弟崇尚放养，结果损失最可怕，刺客也不管有没有出息，将家里的年轻子弟杀死了一大半，好在他至少不缺心眼，最出息的那几个还是被死士护住了，不然他这会儿早就冲进皇城了。
北海侯敖惑皱了皱眉道：“我这边也是查到了魔教头上。”说着顿了顿，望向李疆道：“老李，你家的独苗没事吧。”
李疆笑了笑道：“有竹儿操心，自然出不了什么漏子，不过，可惜了军中一个好苗子。”连李竹也不知道，韦朝南是李疆当年亲手带进军中的，朝南二字都是他赐的，虽然修炼晚了些，但进境极稳，有可能破开仙人瓶颈，谁也想不到，却是死在了东边。
敖惑雪白的眉头绽开，却有些气笑道：“再好的苗子有你家的独苗重要？在座的哪位家里没被折了几根命根子，你倒好，成心给咱添堵不是？”
三王五侯如今只有定军王一家香火凋零，出于一些原因同气连枝的几人绝不愿意看着哪一家就此断了香火。
吕文先拿着扇子指了指李疆道：“你看他坐在这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家里死了独苗的样吗？还问，不是找不自在嘛。”引来了李疆又一轮的明讥暗讽，脾气暴躁的孙夯也开始插话，暴躁只逊色于孙夯的焱岭侯徐三思一直沉默思考着，三思之后终于决定加入骂战，最是口无遮拦的他进了场，于是场面便有些焦灼了。
不知不觉话题又偏了的几人丝毫没有王侯心怀天下的自觉，也不知道扯到什么时候才能谈回正事，最是靠谱的碧烈和敖惑对视了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默默和天生便是个闷葫芦的御军王吴勇碰杯喝起了闷酒。
等到几位王侯吵得连润嗓子的酒水都已经喝光的时候，吹胡子瞪眼的诸位老顽童终于停歇了下来，吴勇没得了酒喝，像个铁塔一样端正坐着，有些不满地看着几个比嗓门的老家伙，一旁等了半天的北海侯和血原侯刚要开口，便被一声阴柔嗓音打断。
“看到诸位叔叔伯伯许久未聚却还是这般熟稔，我也就放心了。”
众人闻声抬头，雅间顶上，国师墨阴像一只大壁虎一般趴着，被众人一看，仿佛有些羞涩，放下双手半掩着面，顺势翻身飘了下来，坐在破军王空出的椅子上。
先前口无遮拦的几位王侯此时一个个看起来比最正经的吴勇还要正经，齐齐拱手行礼。
“见过国师大人。”
墨阴摆摆手，客气了几句，不乏没脸没皮的奉承话，但几位敢在朝会大殿上当着霸皇陛下的面撒泼的老头子没一个当真的，维持着恭恭敬敬的模样。
因为太祖的后手，三王五侯和皇室国师是一个神奇的圈子，是真正决定北玄大势的龙头。至于所谓的北玄朝廷，只是为了维持北玄这头庞然大物的运转而设立的，虽然重要，但对于龙头上的诸位来说，算是可以换上换下的棋子，毕竟为了功名利禄奔波的天下人数之不尽。可这一点又因为一些约定不能公之于众，大部分人不明白王侯和朝臣的区别，所以就会形成朝廷诸臣特别看不惯圣眷匪夷所思的三王五侯，而王侯们对朝臣又分外不屑的奇景，夹在俩个圈子中维持平衡的便是国师和当今皇上，如今的局势是皇上主朝臣，国师主王侯。
这任北玄霸皇可以说分外贤明，将先帝穷兵黩武留下的烂摊子拾掇得蒸蒸日上，对谁都很是宽厚，可这任国师大人貌似是传承时有一些小闪失，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分身无数偏偏各个性格不同，除了几乎不迈出墨玄宫的本尊性情可以捉摸一二外，在外面见到的国师分身，谁都得小心翼翼招呼着，这是自墨阴继承国师之位以来，北玄诸位王侯朝臣踩了无数次坑总结的教训。
所以，皇上都不怕的王侯们，对于这个时不时给他们擦屁股，论起来其实是子侄辈的国师存着不少亲切感激。
而对国师大人的分身，那是真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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