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傍晚,潞州客栈内。
“小二,上酒来。”柴嫣学大人腔调叫道。
小二远远应了一声“好嘞”,又道:“客官稍等。”
“你喜欢喝酒?”聂远问柴嫣道。
“不是啊,我不会喝酒,可是我看哥哥他们喝酒好痛快。”柴嫣说话的时候把胳膊支在了桌子上,目光有些涣散。
“我也不会喝酒。”聂远道。
“你也不会?”柴嫣认为聂远这样一个仗剑江湖之人,说出自己“不会喝酒”,简直就像说自己不会使剑一样。
“嗯,我也不会。”
“我不信,我非要你喝来试试。”柴嫣道。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喝酒多时,稍一运功便会身体发热,青霜剑握在手中会震荡不已,难以使用。”
“这样啊……啊,对了,小倩妹妹,你知道潞州城元夕花灯节吗?”柴嫣突然问道。
“不知。”
“那你以前可看过花灯吗?”
“嗯,我曾在元夕节前下山,碰巧在开封城中见过花灯。”聂远道。
“现在离元夕还有好久……我都没有玩过,柴家庄附近城中倒是也有花灯,只是父亲总是不许我连夜不归去看一场花灯。”柴嫣说起自己的遗憾,就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委屈模样。
“你父亲也是担心你外出或有疏虞。”聂远道。
“说是这么说……哎?小倩妹妹,倘若你在潞州住到了明年元夕,会看一看花灯吗?”
“住不了那么久的,过几日武林大会之后,我和师父还有你哥哥大概就要离开了。”聂远道。
“啊?”柴嫣虽然有所预料,但是对于聂远这么快就要走还是心有不快。
“我在想……”柴嫣低着头嗫嚅道。
“嗯?”聂远侧头看着柴嫣飘忽不定的大大的眼睛问道。
“其实我一直想……怎么说呢,虽然我不会喝酒,可是我好想一边喝酒一边在花灯群里四处游荡。”柴嫣说着,闭着眼开始想象那一副场景,“那一定像一个潇洒的侠客一样。”
聂远看着柴嫣这幅样子,自己也不禁想象了一下这幅场景,微微一笑。
“其实……”柴嫣小声沉吟道。
聂远看着柴嫣。
“来!两位客官,您的酒。”店小二一下子出现在两人之间,柴嫣正低着头红着眼,欲言又止,突然便被小二打断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小二,愣了半晌,说道:“好……你下去吧。”
小二把一小壶酒和两只碗放在桌上,又道:“别急啊姑娘,您还没点菜呢。”
柴嫣心烦意乱,随意瞟着楼上一帮人在吆五喝六的人问聂远道:“聂公子,你喜欢吃什么?”
“随意。”聂远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柴姑娘喜欢就好。”
“随意随意……”柴嫣心里烦恼道,“喜欢什么就说啊,偏要和我说随意。”
“那便来两个你们的招牌菜吧,再给我和这位公子来两碗面。”柴嫣对小二道。小二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柴嫣只觉得身边小二刚走,一个黑影便从楼上一跃而下,站在了自己身旁。
一个人突然站在自己身旁,柴嫣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聂远,他仍坐在柴嫣对面,不动声色。
“姑娘,这位公子好像没有和你喝酒的心思嘛。”
从楼上跃到柴嫣身旁的人,是一个年纪略略大于聂远的少年,穿戴利落而又看得出颇为华贵。他的头发精致地插起来,面如冠玉一般,背上披了一件披风。
柴嫣看了一眼这个少年,又看了一眼聂远,聂远没有反应。
柴嫣重又看着少年问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姑娘虽然不认识我,不过既然这位公子不想喝酒,本公子愿陪姑娘喝上一碗。”那人说着,拿起柴嫣和聂远桌上的酒壶,往聂远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碗酒,随即拿起来向柴嫣示意是满满一碗,然后一饮而尽。
聂远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酒,又端起碗给柴嫣看,直到他一口喝完之前,聂远始终一言不出。
“御风堂。”待到那人喝完,聂远突然道。
“公子认得我?”那少年手里尚且拿着空碗,站在柴嫣旁边问聂远道。
“御风少主,何人不识?”聂远道。
“公子既然认得我甘震,可知我有一喜好?”
“什么喜好?”
“凡是看我一眼的姑娘,我便要陪她一碗酒喝;凡是我看一眼的姑娘,我便要她陪我一碗酒喝。”甘震道。
“你的喜好,与在下何干?”聂远冷眼道。
“与公子自然无关,只是这姑娘看了我一眼,我又看了这姑娘一眼……”甘震已经暗暗发笑,确实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她不会喝酒。”聂远静静地说。
“本公子已经喝过一碗,难道姑娘不给御风堂少主这个面子吗?”甘震道。
“不给又如何?”聂远冷冷道。
二楼之上,方才柴嫣瞥见的那一群人早已站起,怒视聂远。他们穿着都似甘震一般模样,只是不如甘震衣着华贵。
“哇……哇……”吵吵闹闹的客栈之内,突然从不知何处传了数声难听的乌鸦怪叫,让人听了恨不得撕裂耳朵,十分难受。一众食客纷纷连声叫苦,觉得晦气不已。
一瞬之间,一个黑影从聂远和甘震敌视的目光之间一闪而过,那个黑影极快,快到让聂远以为这是自己的影子在灯下晃过一般。唯一让他确定这是一个人的是杀气,无比浓烈的杀气。
这是一个轻功登峰造极的人,快到从聂远面前穿过,而聂远甚至来不及拔剑。智璇和颉跌博虽然内功深厚,轻功也十分了得,但就这一瞬间的速度来说,竟然还略有不及。
“寒鸦。”聂远说道。
“寒鸦!”甘震听到寒鸦二字,竟然出奇的兴奋,他随即一抖披风,朝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甘震虽然自负,但看聂远背负宝剑,也不敢贸然和他动手。此时江湖公敌寒鸦杀手在自己面前飘过,而聂远连反应都没来得及,此时正好借追杀手之机,显露一手自己御风堂的绝顶轻功。即便不动手,也在面子上不输给聂远。
江湖门派“一堂三门四派五帮”的唯一一堂御风堂,武功平常,靠的是独门轻功“冯虚御风术”与暗器之术立足于江湖。甘震虽然自负,但一运起轻功,聂远的确自视弗如。
只是甘震刚一冲出客栈门,只听一声惊叫,他的一众师弟妹急忙跑出门外把他救回。甘震表情痛苦不已,肩窝已经插了一把乌黑色的黑铁梭镖。
聂远恰巧看到二楼,道人钟仁棠在窗口略略张望,随即便回去了。
“宁公子,今日天色将雨,我们改日再来吧。”聂远不愿无谓显露自己和柴嫣的身份,便叫了柴嫣一声“宁公子”。
柴嫣虽然刚刚看到这番事故仍在暗自心惊,但听见聂远这么喊自己了一声,心中高兴不已,连声道:“好啊好啊。”聂远起身先行,柴嫣随后走出了酒店。
天刀门、绝剑门、蜀八剑、御风堂、正一派,甚至不请自到的寒鸦……
淡蓝色的夜幕已然垂下,八方风雨也已汇聚于此。
潞州傍晚,郭威府内。
柴荣正在颉跌博面前舞剑,一招一式,颇有王霸之气,练完之后,柴荣收剑行礼,道:“请师父指点。”
“你这套剑法……是谁教的?”颉跌博谈不上生气,谈不上不屑,毫无感情地问道。
“不敢隐瞒师父,数年之前,绝剑门掌门先生章骅前辈路过此地,曾传了弟子几路绝剑门的剑招。”
“他传了你这么多?”颉跌博问。
“回师父,章骅前辈只教了弟子一些基础剑招,其余是弟子自己胡乱臆造出来的。”柴荣虽然口说臆造,实际上他对自己练出的剑法颇有信心,言辞谦卑,主要是因为之前在其他人手下学武之事,让颉跌博知道了难免不悦。
“章骅小辈,误人不浅啊!”颉跌博道。
“弟子知错。”柴荣不敢辩驳,连忙长揖向颉跌博请罪。
“这倒非你之过,若是按章骅这一套剑法练下去,假以十数年,你也能成为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高手,只是要有所大成,却是万万不能的。”颉跌博道。
柴荣起初练出这一套大气挥毫的剑法时,还颇为自信,毕竟自己年不到二十,无师自通,已经不是其他同辈弟子可比。这时猛然听到师父说自己“小有名气”、“难有大成”,心中颇有些不满,说道:“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教诲。”
“世间武功门派种类繁多,所谓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在我看来,绝顶高手只能有两种。一种是从小开始抛弃别事,在杀伐中培养起来的杀手,历代王朝都有这等人,若是训练得当,实战之中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
“如此说来……寒鸦的杀手中应该有很多好手了。”柴荣道。
“不错,江湖人士咬牙切齿数百年而它仍然存在,无非是正派人士实力不足以铲除它。”颉跌博道。
“实力吗……”柴荣缓缓思考道。
颉跌博继续说道:“第二种人乃是人武合一之人,就如你和远儿精研剑法,远儿天性清冷,非人力所能改变,正合青霜剑之性。而你,师父直言,胸怀深远,城府深厚,正适合青冥剑深邃之气。”
“阴风吹杀气,永日在青冥。”柴荣道。
“第二种境界练到极致,武学已经和人本身化为一体,是远非第一种简单训练出的杀人动物可比的。而且对于你来说,剑法不只是杀人的剑法,你今日的剑术之风,也是你选择的人生之路。”
“师父是说,在此乱世之中,不可木秀于林吗?”柴荣明白,自己起先练的充满王霸之气的剑法,也是一种师父所说的导向人生之路的剑法。
“除非你足够的强!”颉跌博道。
“弟子谨记。”柴荣道,“此外,弟子对此番武林大会尚有不明。”
“你说吧。”颉跌博道。
“请恕弟子无礼,武林大会汇聚各路门派共商一事,鱼龙混杂,师父可做好了万全之策?”柴荣对颉跌博对武林大会的准备提出疑问。
“嗯……时日已经不多,荣儿,你明日代为师往五行派一行。”颉跌博说完,向一旁踱步思考片刻道:“此番事关重大,要多赖何长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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