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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箫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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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夺魂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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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深山之中。

    此时犹是下午,不过烈日已然黯淡,夕阳西下,傍晚将至。

    一个年长的农人正投身于眼前的农活,他做了一辈子农人,终于做到了江湖无人不知。只是在江湖俗务之外,他更喜欢有时间心无旁骛地做一会农活,尽一尽农家的本分。

    老人的身体仍然十分硬朗,动作也很利落,没有一丝丝年老之气,唯独他的一缕白须和半头白发,提醒着人们他是一个老人。

    “何长老,那个潞州的柴荣上山了,要把他请过来吗?”另一个年轻农人出现在何长松背后禀告道。

    何长松放下手头的活计,慢慢站直了腰,他此时空着手,也没有负着那一把朴素的古剑,只有在一旁放着的几把农具。

    “管他作甚?由他自己上来。”何长松缓缓道。

    “长老,听报信的兄弟说……这个柴荣现在好像和鬼谷子走得很近。”

    何长松听到“鬼谷子”三个字,突然哈哈大笑道:“颉跌兄,老年收徒,好不称意!”何长松笑完又微微笑着说道:“不必理会,由他自己来便是。便是他鬼谷先生自己来了,也由他自己过来。”

    “是。”报信的五行派弟子支应一声,又道:“此外,下边报上来,东面也有六个人上了山,稀稀散散,好像也是向您这边来了。”

    “这有何奇?太行山绵延千里,难道便不许旁人踏上一步了吗?”何长松怒道。何长松对这六人毫不关心,纵然是冤家仇敌,想在这里寻仇,近身也难。

    “是,是。”年轻弟子唯唯道。

    “你回去吧。”何长松道。

    年轻弟子答应一声,离开了此地。

    弟子退下后,何长松抚了抚白须大笑道:“不知我这几个劣徒,比不比得上你千挑万选出来的高徒啊?”

    数里之外,一个劲装结束、面色沧桑的魁梧男人面无表情,警惕地沿着山脚小路开始上山,他的背上插着七支黑铁短枪,手里握着一把乌油点钢断魂枪。

    他便是此前出现在潞州城中客栈的钱塘镖局总镖头“七杀夺魂枪”唐进,散会之后,唐进接到正一教掌门钟仁棠密信,书中言辞谦恭,请唐进赴太行山中拜会五行派掌门何长松。

    他便是年轻弟子向何长松禀报的六人之一。

    自从离潞州相对较远的江南群侠昨日在客栈一聚之后,唐进便隐隐觉得钟仁棠有统领群雄之心,不过钟仁棠言语谦逊,也自称绝无野心,态度诚恳。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钟仁棠真的暂时掌发号施令之权,唐进也不会反感,十几年走镖的经验让他深信,一群人若没有领袖便是一盘散沙。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镖师,不敢说绝对的心腹,但和自己一起走南闯北十几年,互相的底细还是清楚的。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盘山而上,松柏参天,太阳已经极低,只能照到山脉一边,山头两侧明暗两隔。

    唐进三人在阳光射到的一边,落日余威,三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昨日傍晚下过的一场小雨在这个酷夏如杯水车薪,山路、林中各处的泥土都已经十分干裂。

    行走许久,唐进向来警惕,习惯性地抬头四处张望,然而这次他的目光并没有随即习惯性地收回,因为他看到山头上站立着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站得很直,在夕阳之下显得很黑,在无数松柏的荫蔽之下,粗略一看,着实分不清他是人还是一棵柏树。

    唐进横枪站住,后边的两个镖师一愣,也看到了山头上的黑影。

    “唐总镖头?”身后的赵镖师问了唐进一声,等唐总镖头说话。

    唐进不言,只是驻足观看,赵镖头和孙镖头知道唐进眼力非一般人可及,亏得这一双千里眼,押镖时的许多危险由唐进远远地化解于无形之中。

    “断情斩丝剑。”良久,唐进道。

    “断情剑,莫非他也收到了钟掌门的消息吗?”孙镖师问道。

    “此事难说,不过他若是也收到了钟道士的消息,总归出发前要和我们说一声。这般装神弄鬼,是何道理?”赵镖师道。

    “镖头,这钟掌门的信……到底是怎么说的?”孙镖师问唐进道。

    “钟道长的信今日上午方至,细节此时无暇言清,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唐进道。

    “哪一点?”孙镖师问。

    “就是只拜托我一人拜会五行派。”唐进道。

    昨日晚上江南聚会之上,钟仁棠发现寒鸦踪迹之后,正好也无其余事项,便遣各路人马各自散去,不可打草惊蛇。

    一夕安寝之后,唐进便在门上发现了一封信。

    走镖多年,唐进的警觉性一向极高。寻常人睡时梦中的一些举动常常会表现到身体上,比如睡时猛然蹬脚,常常是因为梦见了在石阶或是梯子上一脚踩空的场景。而唐进不同,现实中身前的事情,会通过他的所有感触器官,随时出现在他的梦里。

    押镖途中梦见或林中、或墙外有歹人埋伏,这对唐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而事实也一次次证实了他那睡梦之中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若论寻常时发现隔墙有耳,许多内功深湛的高人都远胜于唐进,但若单论睡梦时,唐进走遍四方,未有一人能警觉如此。

    当然,这样的后果便是,他从来不知什么是真正的睡眠,也没有做过彻底的美梦,夭寿无可避免。

    只是这一次,他在他的所谓“睡眠”中对于这封信的到来竟然毫无反应。他明白这是一个内力和轻功俱已达到顶峰之人所留,而这样的人普天之下难寻一二。

    正一教是道教大派,道教内功心法世所闻名,纯正深厚,阴阳不定,外人难以发觉。而轻功传自“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的列子,也是潇洒一派,飘然若风。这封信来自钟仁棠,看起来并无问题。

    唐进再次回忆了上午发现书信的样子,又抬头看了看黑影。

    “断情剑与我们素无恩仇,想必不会找我们的晦气。”孙镖师道。

    “我看未必。”赵镖师当即反驳道,“姓钟的道士让镖头自己来,既然那道士信得过,这书生在此地还能有什么好事?”

    孙、赵二镖头争吵之际,一直在沉思的唐进突然道:“倘若钟大掌门信不过呢?”

    唐进在犹豫地观望着山头的断情剑,书生也在远远地看着半山腰的唐进。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书生站在大山的脉络上,垂暮的阳光照亮了他的一半身体。他是典型的江南打扮,一身白衣在山中也一尘不染,脸如白玉。真一个陌上人如玉。

    “钱塘镖局的来了吗?”这侧山头下,神医江振凌正坐在山阴中,看一颗石缝里长出的野草。

    江湖上人人说江振凌年纪成谜,若能一见,方知果真不假。书生所言,十年前他还童稚之时见到的江振凌,就如同现在一般美丽。十年之间,断情剑感到沧海桑田,自己从一个幼稚儿童到吃尽情场苦楚,再见神医,却见她依旧朱颜依然。这般青春永驻,便是贵妃公主,也无计求得。

    或许神医青春永驻的秘密,不是什么奇门秘方,而是她许久不变的孩童心性,就像此刻坐在她旁边的徒儿刘浅云。

    她们一般美丽,一同戏耍,流转于江湖,四处随心行医。

    她们让人分不清谁是师父,谁是徒儿。

    “他们来了。”断情书生道。

    “李先生,钟老道的信,可让我们看看了吗?”江振凌问道。

    “当然。”断情剑沉默寡言,世人皆不知其姓名,唯独江振凌与他有十年之缘,在他年幼之时曾因故有一面之缘。断情剑隐姓埋名行走江湖,也是弱冠以后的事情了。据说他年少时曾受刻骨情伤,自此隐去名姓,醉心于山水草木、甚至是猫猫狗狗。

    江湖人士多是快意恩仇之人,因此多对断情书生所想所举不以为然,不过他在江湖上所为既不伤天害理,也不影响到他人,本不关他人闲事,而且他行侠仗义之举的消息也常有传出。不过他到底武功如何,就很少有人见过了。

    神医江振凌之徒刘浅云接过了书生的信,轻轻念了出来:

    “正一派贫道钟仁棠拜言。

    江南少侠断情先生足下:昨日一唔,胜友良多,高朋就座,雅兴不浅。然雅宴难久,不瞒先生,昨日先生所识确乃寒鸦之人。出有隔墙而窥者,入则不可保无藏于屋中者。是故贫道心之所虑,不得明言。

    满座英杰,贫道信者,唯先生耳。大会约为后日,贫道欲赖先生明日赴五行派何长老处代我等江东人士一拜,我亦请钱塘镖局唐总镖头同去,望先生于路途中时时留意。唐总镖头走镖多年,身份隐藏深不可测,有赖先生一查。明日贫道亦有要事,不便多说。

    事关重大,阅毕即销。

    钟某人再拜。”

    “这个钟道长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刘浅云读完信以后,对旁边的师父江振凌说道。

    江振凌不以为意,她虽然内心存在很多怀疑,但仍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问断情剑、她所称呼的“李书生”道:“你把我叫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说钟道长只相信你一个人。”

    “钟道长只相信我,而我只相信您。”断情剑道。

    “我们很熟吗?”江振凌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而且不要说‘您’,显得我很老。”

    “您十年前救我一命,既然这条命是您给的,您就是今天想要拿回,我也奉还。”

    “十年前你还是个小毛孩,学别人报恩报仇的做什么?何况我救人只是随我心意,不要报答。”江振凌不耐烦地说道。

    十年之前那一幕,如今书生依然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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