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人兵分两路,任、沙、徐去逛闹市,金平仄则去城东拜访老前辈。先说金平仄这边,他此次欲拜访的人物是位占卜大师,真名未知,人送雅号“黄半仙”,又因为长了一张蛤蟆脸,被戏称为“黄蛤蟆”;此人在江南一代十分有名,十卦九中,论资排辈,算金平仄的师爷爷。金坐驴车到了大概位置,一路问过去,终于来到黄家小院前。他正了衣冠,整理了衣服,掏出昨日写好的拜帖,敲门。
门轻轻开了一个口子,一位中年人露出半张脸来,问道:“谁啊?”
金平仄恭恭敬敬递上拜帖,和颜道:“久闻‘黄半仙’大名,今日特来拜见。”
“你找错了!”中年人二话不说把门闭上,连帖子都没还回来。金平仄打附近又问了一圈,确定是这地没错,摊子上买了两斤梨,再次敲门。中年人看到还是他,刚想关门,金平仄赶紧把手夹在两片门板间:“喂喂喂,我又不是扫帚星!你看水果我都买了!”
中年人拗不过他,把门敞开,让金平仄进来坐,给他看了茶。一进屋子,天枢四象图、五行八卦阵之类的东西便印入眼帘,不愧是算命师的家。“未知黄半仙是在睡午觉还是什么?”金平仄没见着本人,问道。
“我姓韩,黄半仙是我师父,他不在扬州,躲乡下去了,辛苦你特意跑一趟,你找别的卦师吧。”中年人哭丧脸道。
“跟你说了我不是来算卦的!‘躲’?发生什么事,和我说说?”
“前阵子泉州帮的狗日杜舵主三十生辰,邀我师父去吃酒,席间让师父给他算一卦。师父当众就告诉他:他的命大富大贵,将来必定儿孙满堂。”
“这不挺好的么……不,不会这舵主第二天就归西了吧?”
“要是就到这儿是挺好,可我家师父缺心眼啊!等筵席散了,师父单独告诉姓杜的,说他眉宇间煞气很重,年内必有血光之灾!建议他半年内只吃素斋,多行善事,再找僧人做一场法事,祛祛邪气。那姓杜的当天没说什么,翌日就喊人把师父摊子砸了,还胖揍了他一顿,警告他滚出扬州,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可怜他老人家天天心惊胆颤,饭不能吃,夜不能寐,师娘就带他去乡下呆着了。”
“我滴爷,这舵主也忒嚣张了点!‘泉州帮’?以前没听过啊,南直隶势力最大的黑帮不是金龙帮吗?”
“哼,什么‘泉州帮’舵主,就是那倭寇郑芝龙的狗腿子!去年朝廷派人招安,郑芝龙从海盗变成了官,仗着上头不敢动他,手底下又是些不要命的货色,不断招地痞流氓扩大地盘。现在闽、粤全境,浙江过半都成了他势力范围!南直隶他不敢乱来,就先在扬州、镇江探路;那个狗日姓杜的来了三个月不到,扬州城里的赌坊、妓院,但凡没后台的全给他收了,无一不是武力威逼,强买强卖!”
“就没人能管管么?”
“哪个敢管?朝廷连北边都顾不过来了,这儿再把那‘海霸王’的人得罪咯,出了乱子谁承担得起?算了,不说了。我师父可能这半年都不在,你到秋天再过来看看吧。”
金平仄说:“没事儿,就是顺道来的。”他主要是不想再看任维初和沙素义卿卿我我了。
韩卦师送金平仄出门,没走几步,他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对了,既然你也爱好占卜,不妨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真迹现世啦!”
“在哪儿?”
“在应天,在一个好像叫‘阮大铖’的戏台班主手里!”
“阮大铖?不会这么巧吧!你听谁说的?还有《》赝品满地都是,你怎么能肯定他手上的是真迹?”
“我师父在圈子里名气大,出事前,那个姓阮的特地喊人带他去应天看《》。至于是不是真迹,我师父说,那本唐刊的册子不像做旧的,其中有一象,图上画的是一个女人脚下有一堆禾草,在她旁边站着一个裸露上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男子。谶诗是这样的:当涂余孽,秽乩宫阙,一男一女,斯送人国。”
“禾草、女人和鬼……是‘魏’字!‘秽乩宫阙,一男一女’,说的是魏忠贤和客氏!厉害啊!”金平仄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血直往脑袋上涌。
“对啊!我从没在别的刊本上看过这张图,说得这么准,八成是真迹没跑了!”
金平仄没想到来一趟还有意外收获,谢了中年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五.
何为《》?相传唐太宗李世民为推算大唐国运,聘请两位精通阴阳八卦、奇门术数的道士李淳风与袁天罡进行占卜,二人以《周易》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为基础预知未来,没曾想李淳风一发不可收拾,竟测算出唐以后中华整两千年的发展轨迹!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说“天机不可再泄,还是回去休息吧”方止;两人留下的预言书也因此命名。
《》共六十卦象,每象图一幅,谶诗一首,颂诗一首。除去首一象为引子,末一象为总结无实意外,其他五十八象则按先后顺序预言了华夏发生的大事。武曌篡国、黄巢造反、朱温灭唐……这些预言一一应验,人们对其的笃信也愈来愈深,到后来王侯将相为孩子取名拼了老命往还未实现的卦象上靠,以期自己的儿孙成为天下的掌舵人!
宋时,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他忧虑《》的舆论影响,屡次进行查封,然民间藏本极多,很难禁绝。太祖深知堵不如疏,命官员制造伪本《》暗传于市井。伪本将《》尚未应验的卦象全部打乱,又删改个别文字、图像,总共发行了一百多个版本!人们真假莫辨,纷纷弃藏。而《》真迹,也全被收入了大宋国库之中。
如果阮大铖手上的那本是真迹无误,那其中应有卦象直指当今大明国运!想到这儿,金平仄不禁在房里来回踱步,空了两壶茶水,只恨不能身子留下魂渡长江一看究竟。近傍晚,金听见门外传来声响:“伙计,一会儿烧水送我房里来,我要沐浴,银子记着。”是沙素义的声音。他赶忙冲出去,只见沙素义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带笑,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心事儿。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玩得可开心?”金平仄问。
“哼,开心死了!叫你不来!”
“那就好。明天你们要去镇江了吧?计划有变,我要回趟应天。我不在了你注意安全啊。”
“随你!”沙素义脸拽得跟土财主似的(虽然她本来就是)走了。
后面任维初、徐通上楼,徐通不停揉着左肩膀,脸上却笑呵呵的。金平仄也照例同他们说了一遍。徐通自信说道:“金大哥放心,我们厉害着呢!”一旁任维初像在思考什么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回房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徐通喊金平仄吃饭。金平仄问:“你们不是在外面吃小吃么,还有肚子吃晚饭?”徐通曰:“当然,零嘴才不抵饱呢。”金平仄调侃道:“我滴爷,怕是当年沈万三都会给你们吃穷吧!”
下了楼,维初和素义已找地方坐好了,素义洗了澡换了套干净衣裳,身上香喷喷的,闻得金平仄神清气爽。伙计把四菜一汤端上来,沙素义飞快将红烧鸡里最好的一块鸡腿肉拣进任维初碗里,笑道:
“来,给今天的大英雄!”
任维初尴尬地笑了笑。旁边徐通激动道:“嗯!任维初你刚刚真让我刮目相看!以后再也不叫你‘好哭鬼’了!”
“发生什么?他怎么就成大英雄了?”金平仄颇为好奇。
徐通揉着肩膀道:“哥,我们今天又做了一件大善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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