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人坐马车北上,任维初、沙素义坐车厢左边,另外两人坐右边。沙素义想起昨个金平仄谈论她父亲,临时起意,突兀问向对面金平仄:
“喂,我爹以前厉不厉害?”
“你连你爹厉不厉害都不晓得?”
“烦死了!我爹又不告诉我他以前的事儿,我怎么可能晓得?”
金平仄立即跷起二郎腿,摆出一幅大爷模样:“我滴爷,看来有人想听故事啊,我是讲呢,还是不讲呢?”
沙素义轻描淡写道:“不讲就算了,反正你‘断魂枪’也不想学了。”
……
……
……
“话说天下武林,豪杰辈出,群雄并起,纵使时代更迭,朝堂交替,也绝少不了英雄侠客的传说:隋唐有风尘三侠,两宋有丐帮萧帮主、襄阳郭将军、终南山下神雕侠侣等等。时间到了大明朝,国家重文轻武,导致各大门派日渐式微,许多功夫相继失传,武林盛况不复从前。然而即便这样,仍有一些人身负绝学并始终恪守着侠义之道,其中离我们最近的,当属今天要说的‘中原七杰’。
“此‘七杰’分别为:‘神枪’沙智猛、‘武痴’孙鹏、‘神剑仙猿’穆人清、‘盗帅’楚留香、‘金戈烈女’秦良玉、‘昆仑散仙’无己道人与‘点苍碧鳞刀’薛定堃。排名不分先后,因为他们年龄多少有差距,活跃的时代和地域也不尽相同,基本没有交手过。七人武功也许未必是当世最高,但事迹无疑是最为响亮的。
“你爹,‘神枪’沙智猛,使一竿红缨梨花枪,另有绰号:‘沙子龙’——记住!长坂坡上七进七出的本尊姓‘赵’,赵钱孙李的赵——所用武学相传为当年岳王爷留下,经过河北沙家几百年改良、继承的‘断魂枪’,俗称‘沙家竿子’。你爹原籍北直隶,十七岁时怒杀响马头子范盛一战成名,十余年所缉盗匪,所杀流寇无数;三十多岁时为避仇家退隐江湖,踪迹再无人知晓……”
金平仄学着说书人的调子,把他听来的有关沙智猛的故事娓娓道来:什么怒杀范盛、义救大名府毕安、铁岭卫约战李如松、北邙山枪挑摸金十四贼……个中情节曲折跌宕,节奏张弛有度,辅以金特有的幽默,听得沙素义时而紧张忐忑,时而笑声连连;可怜金平仄直说得唇干舌燥嗓子几乎沙哑,素义还不肯放过他,非叫他一口气讲完。马车行到长江边上,终于说了了,望着波光粼粼的长江水,沙素义不禁洋洋得意:
“我就晓得!大师兄、二师兄功夫和人品都这么好,一定是名师出高徒!”
任维初赞同曰:“爹也时常提起沙伯伯在苏州所行的善事,叫我日后以他为榜样。前两年沙伯伯五十大寿,爹特意命人做了一块金丝楠木的大匾,亲自题上‘磊落光明’四字作为寿礼。今日听金兄谈起往事,更觉得沙伯伯当之无愧!”
四人坐船横渡长江,取道仪真入扬州,路上沙素义还要金平仄说其他六杰的事迹,金平仄实在说不动了,任维初暂接过大棒,讲了他从马武师那儿听来的关于无己道人的传闻。任维初并不擅长讲故事,磕磕绊绊的,倒像小孩子在背课文,徐通都不自觉的打了好几个哈欠。
又轮到金平仄,他让素义从剩下的五位里挑一个,讲完即止;沙素义选了最为传奇的巾帼英雄秦良玉。金强打起精神,洋洋洒洒又是几万言,交代了秦良玉是如何女扮男装三气马千乘、两人如何相爱相杀到最后喜结连理、马千乘被诬告冤死狱中后她又是如何代领夫职,化悲痛为力量苦练“白杆军”,与金人血战浑河……
“乘哥,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那死阉人为什么要害你!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好痛!”“良玉乖,莫哭!答应为夫一件事:如果这次我出不去了,你定要安抚士卒,以免生变。我们两家世受皇恩,唯有如此,才能不负陛下信任!”话到秦、马两人狱中相见这段,沙素义沉默良久,眼泪险些迸出来。
日头刚落下,马车进了扬州城。四人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去休息了。入夜,沙素义横竖睡不着,约任维初登上房顶聊天;此地未到扬州最繁华处,四周没有通明的灯火,天上无云且繁星闪烁,很是漂亮。
“维初,我光顾听他讲故事了,都没有理你,你不会不高兴吧?”沙素义问。
任维初大度曰:“没事儿,金兄故事讲得很好,我也是爱听的。”
“那就好,回去时候再让他讲别的,这样咱们路上就不会无聊啦!”
“哈,那金兄的嗓子可又得遭殃咯。”
两人皆笑。凉风吹过,素义抬头仰望星空,一阵惆怅之感袭上她心头,她对任维初说道:
“唉,要是我们也能活得像故事里一样精彩就好了,惩恶扬善,快意恩仇,想想就觉得解气!”
“素义,”任维初看着她道,“你跟普通人真的不同,寻常女子考虑的都是怎么嫁个好男人,未来相夫教子。”
沙素义委屈道:“你不爱听这些我以后不说了。”
任维初忙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不!你会错意了,我偏爱你不寻常!”
沙素义脸羞得绯红,刚欲说些什么,身后一个如鬼怪般苍老的声音传来:
“二位聊些什么,可否让我凑个热闹?”
视之,原是金平仄。沙素义道:“你嗓子都这样了还不去睡觉?”
金平仄心想:直娘的,到底谁害的?他硬从任、沙中间挤出一个位置,平躺下来,仰望苍穹:“我滴爷,天气真好!如此良辰美景,纵是猫儿也动情吧。非我不识风趣,奈何受人所托,要忠人之事啊。”
沙素义听得云里雾里的,任维初倒是个明白人,曰:“是邹大哥的意思吧?金兄请放心,维初绝不是那般轻浮之人!”
“任兄想到哪儿去了,”金平仄假正经道,“我是担心屋顶上夜露寒凉,你们会伤风感冒!我可答应宁哥要保你们周全的!你看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就此散了,也好养足精神,明天玩个痛快?”
任维初点点头,搀着沙素义从屋顶上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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