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金平仄起了大早去茅房蹲坑,忽然门外传来了两个下人的聊天声。一个说:“欠我的钱该还了吧?之前那桌牌九你可赢了不少。”另一个说:“你看我这手,漏财!三天不到就花光啦。”一个说:“你人怎么这样?小鸾小姐出事老爷已经怀疑家里有内鬼了,还说我们是最有嫌疑的,说不定过两天把我们全卖了,我到时候哪儿找你去!”另一个说:“要是让我晓得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出这事我一定扒了他皮!小鸾小姐那么可爱,还对我们客客气气的……”
一道灵光从金平仄脑后闪过,出了茅房,他立马找两人问了些话。回到邹宁那儿,他开心道:“有个新突破口,不是很确定,还需验证一下。”
这次,邹宁托叶公将所有下人召集到了大厅。金平仄问道:“敢问那天叶公出门后是谁负责应的门?请往前站一步。”
几个弹指过去了,没人站出来。金平仄转而问叶绍袁:“那天你回家后,是谁开的门?”
叶公回答:“敲了半天没人答应,还是老陈要去做饭路过门口才开的。若不是小鸾出事,我定会狠骂他们一顿。”
金平仄正色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一个消息:叶公去逛庙会的时候,你们男仆组织去了西边厢房赌钱,丫鬟们则在隔壁嗑瓜子聊天。问题来了:人在西边,东边就空了,而茅房就在东北角,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犯案地点不是外头,而是这叶府之中!
“首先,犯人组织男女家丁都去西厢房娱乐,然后偷摸溜出去将大门故意敞开一道缝,开后门放绑匪进来,埋伏在东边;小鸾回家发现大门没关,没必要喊人来,于是直奔茅房,此时埋伏的劫匪杀出,掳了她后直接从后门逃跑;最后,犯人关上大门、后门回去赌博收尾,制造一种门从未打开,小鸾从未回来的假象!”
此语一出,下人们立时炸了锅地议论起来。叶绍袁忙问:“那法师,你已经知晓这犯人是谁了?”
“还不晓得,”金平仄诚恳道,“我需要借助大家的力量!请大家好好想想,赌博是谁组织的?地方是谁挑的?叶公出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有谁举止异常或者无故失踪了?请不要讲求所谓的同僚情谊,小鸾小姐的性命也许就掌握在这人的手里!”
若平时,奴仆聚赌算是大事,给主人知道了要重罚;现如今金平仄说了利害,众人也不再隐瞒。老陈立即扯出一个小厮来:“地点在西厢房是这小子告诉我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是柱哥告诉我的。”
“谁不是听人说的?我一直在推牌九没出去啊!我记得阿兴上了几趟茅房,他这小子贼眉鼠眼的最不像好人!”
“你他妈才不像好人!我去了两次不超过二十个弹指。”
“不对,”金平仄听到这儿打断道,“从西厢房到茅房走一个来回都不止这个数,你怎么可以这么快?”
“我直接去墙角解决的,不是说尿桶满了没人倒么?”
“谁告诉你的?”邹宁和金平仄齐问。
阿兴有些被吓着了:“是,是阿虎啊,早上稀饭喝多了,我要奔茅房去,中间给他拦住了,跟我说尿桶满了,粪坑堵了在通,大的得憋一会儿,小的直接去墙角解决,赌完钱拿水冲咯。”
众人将目光移到阿虎身上。阿虎激动道:“他在撒谎!我压根没说过这话,他就是犯人!”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我懂了,你才是犯人!”
喜闻乐见的狗咬狗环节,金平仄心想。
阿兴和阿虎差点打起来。邹宁分开他们二人道:“这就好办了,既然证词相悖,说明法师的推测是正确的,犯人就在你们之中!有没有人能证明他们当时的行踪?”
其余下人吞吞吐吐的,他们俩都在西厢房待过,也都出去过,这是不必说的,可谁又拿得准出去了多久?赌钱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色子和牌九上,哪有闲功夫去管别人?
再次陷入僵局,金平仄却一点儿都不沮丧,他把邹宁、叶绍袁叫过去,提议:“要不把他俩毒打一顿,各拔五根指甲,不愁不老实。”
“不行!那不是伤及无辜么?”邹宁反对道。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下午就要赎人了,当断则断啊!”
邹宁回头对二人诚恳道:“我不晓得你们谁是内贼,但有一点不得不提醒:在叶府劫人和在外面劫风险是差不多的。在外面劫,风险是红姨娘的;在叶府劫,风险是你的!打从一开始这家伙只是把你当棋子,随时都可以弃掉!叶公心善,只要你肯回头,大可不报官抓你。”
“你这几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同贼讲良心,对牛弹琴。”金平仄小声嘀咕。
果然,两人仍一口咬定对方就是犯人。叶公踌躇道:“法师,要不你把菩萨请出来我们再问问?”
“呃,那个……我昨天耗了太多法力,一时半会儿请不来了。”
叶公下了决心:“来人啊,拖下去一人打六十板子!不招,再打六十!”
四.
阿兴和阿虎被分别带进两间暗室扒了裤子,六十又六十,足足被打了一百八十板。阿虎晕死过去,不一会儿,一盆凉水浇他头上,金平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对面那个没你命硬,打死了,现在只剩你了。”金平仄说。
“这是动私刑!我要报官!”
“卖身契白纸黑字可是你自己签的,犯了错就要受罚,有这规矩吧?”
“你没有任何证据!没有!”
“可我有证据内贼就在你们俩中啊!一个死了罪有应得,另一个,呵,活该他倒霉吧,叶公贿赂县太爷一些银子不至于坐牢。再来六十板子!”
“我死了,小鸾小姐就回不来了!”阿虎大喊道。
“哦?”金平仄眼睛一亮,“你这是承认咯?”
阿虎认怂了:“那位邹大侠说过老爷不会报官的对么?”
“那得看你的表现。你说你死了小鸾回不来是怎么回事?”
“申时四刻(16:00)红姨娘会遣人来后门问话,问叶府有没有报官,赎金用没用假银子,有没有按照要求只派一个人去。如果我不在场,定是暴露了,他们便会取消交易,把小鸾小姐毒哑了卖进窑子里!”
“‘他们’?一共几人?什么口音?有没有戴面纱面具?”
阿虎说:“四个,红姨娘是外地口音,仨青壮男人是本地口音;都戴了。”
“你因何契机与红姨娘联手?射箭那张弓哪儿来的?最后如何处理的?下人里还有你其他同伙么?”阿虎虚弱,每句话都说得很慢,金平仄却恨不得把要问的问题一股脑全抛出来。
“半个月前探亲假回家,父亲得病,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大哥逼不得已也要卖儿卖女。牙婆得知我在叶府当下人,说有生意给我做,她才找上我。”
“卖惨对我没用,接着交代!”
“那张弓是前天夜里在后门交头时给我的,他怕射大门上会给巡夜的摘了去报官,故交由我处理;射完箭后我剪了弓弦,弓架子折成几小截扔柴禾堆了;只我一个,没有其他同伙。”
金平仄从阿虎嘴里套出不少情报,期间下人把柴禾里的残片拾了出来,证明他所说无误。“最后一个问题:等会儿午时来的,是那四人中的一个还是受雇的路人?有没有什么接头暗号?”
阿虎说:“‘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他会换个花样问那三个问题;是不是本人来不清楚,他们一般夜里才和我接头。”
“桃花……你他娘不会是现编的吧?”金平仄无语道。
“千真万确!我岂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金平仄喊人端来一碗水和一碟锅巴给他吃,径直走出暗室回了大厅。叶绍袁、邹宁和徐通等得茶都空了好几壶,见他来了,忙问结果。平仄将情况如实汇报。
“没想到啊,阿虎跟了我三年!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叶绍袁痛心疾首。
邹宁更关心那个无辜的下人,问:“另一个没有打死吧?”
“死是死不了的,也挨了一百八十板,没个半年下不来床。”
原来之前对阿虎说的话金平仄也同阿兴说过一遍。另一个人死了,不管是犯人还是无辜者,对方忍受不住拷打先投降的指望便打消;而叶公爱女心切,问不到想要的情报断不会罢休,此时招供便成了唯一的活命之法!将小洼里的水舀干,留下的只有没用的石头;将池塘的水舀干,留下的却是鱼和虾。两人证词一对比,孰清孰浊便一目了然。怕就怕遇上狡猾的犯人,死不肯招,而无辜者屈打成招证词又对不上,秉着宁错杀,毋放过的原则,金平仄八成会把他俩活活打死。
“为今之计,何法处之方妥?被打成那样,申时阿虎不可能站在后门!”叶绍袁已完全认可了金平仄的判断,巴不得他主持大局。
“找人假扮阿虎,我们埋伏门边!如若来的是四人中的一个,刀架脖子上威胁他带路找红姨娘;不是,将计就计,答完话后跟踪路人找到接头的绑匪,再威胁他带路。”
叶绍袁握紧了邹宁与金平仄的手:“好好好,三位一定要以小鸾的安全为重!”
主意敲定,邹宁、金平仄、徐通暂到东厢房休息,只等时辰一到大戏开锣。徐通给二位大哥沏茶,邹宁稍松了一口气道:“多亏法师高明,及时揪出内贼,不然他向贼匪透露有我们三人参与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叫我法师了,这只是赚钱时候用的名号,小弟姓金,名平仄,读书人。”
“金平仄,这名字挺……挺与众不同的。金兄弟,内贼落网,叶公已向官府那里说了情况,他们会在桥边布上暗哨,只要红姨娘现身,让她插翅难飞。”
“我滴爷,人多真不一定是好事,人多力量大,可也更容易暴露啊!况且苏州那些个捕头捕快我是晓得的,一个比一个好大喜功!争着抢着要抓红姨娘,谁来照顾小鸾的安全?”
“放心,叶公特意嘱咐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小鸾安全了再动手。”
三人吃了午饭,睡了午觉。徐通临行前,金平仄做最后一次安排:“小胖子,你坐马车到虎丘山下大约半个多时辰的样子,早些去,在山门前呆一会儿,瞧瞧附近有什么神色诡异之人,别吱声,放心里;邹大哥你带上这东西,迟些出门,远处盯住小胖子,以防意外;我申时四刻埋伏在叶府后门随机应变,如果这边顺利,我一个人就能拿下她。”
“你要单枪匹马捣红姨娘老窝?金大哥,你打得过么?”徐通盯着他一身道衣质疑道。
金平仄笑道:“上一个这么想的,坟头草都长你这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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