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此之后,金修的课余活动便多出一项:打水漂。头两天钱忠敬还觉得有趣,也陪金修一起玩,可玩着玩着他就厌了,金修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修哥,我们玩别的好不好?踢蹴鞠去?或者下棋、放纸鸢?”
“你去吧,我要再练练。”
“不嘛,老玩这个没意思,我不让你玩了!嘿嘿,就不让!”钱忠敬张开双臂挡在金修面前,金修挪地方他也跟着。
“死一边去啊!”金修不耐烦了,冲他发火道。
“坏修哥!我要告诉父亲去!”钱忠敬哭着跑开了。
钱谦益最初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在意,后来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池塘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金修还是照朝上面扔鹅卵石不误。
“修儿,你每天往池塘里扔石头干嘛?想把它填平啊?”
“谢阿舅关心,无他,消遣而已。”
“消遣可以多看看书啊,我借给你的那几本书都读完了?”
“嗯,书房里的书,除了《金瓶梅词话》你不让拿,其他都粗略读过了。《水浒》最有意思,我还想再细读几遍。”
“好好好,不过一切要以课业为重!大冷天的,回去吧。”
“嗯!等我再掷一百次!”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读书写字、练武投石的日子,金修慢慢长大,他水漂也打得越来越好,鹅卵石终于能稳定在水上蹦三次,有时甚至是四次。“成了!”连着十回,他投出的鹅卵石都达到了标准,是时候向田猛汇报了。
“好!”
金修回头一看,却是教书的老先生站在后头,他放课后无聊出来散步,刚巧见证这一幕。“我小时候啊,也喜欢玩这个,”说着老先生也捡起一颗鹅卵石,轻轻一送,石头在水上蹦跶了五下弹上了岸,“唉,退步了退步了——您这么惊讶的瞪着我干嘛?”
下午练武时间,田猛、王六还在做准备活动,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金修双手执棍,使蟠龙棍法中一招“拨云见日”直奔田猛而去;田猛猝不及防,当即被闷了一下腰。
“金少爷,您干嘛呢这是?”田猛大不解。
“废话少说,赤佬,纳命来!”金修吼道。钱忠敬头一回见修哥和武师比武,兴奋地叫起好来。
“那您可别怪我啊!”说罢田猛左臂格下棍击,冲步向前,一掌推在金修胸口,立时让他跌倒在地。“敢欺负修哥?我……”钱忠敬见状也挥棒上前,只一回合田猛便把他棒子缴了,“我……我错啦。”他一脸明媚望着田猛道。
金修起身拍了衣服上的灰,低头弯腰捡棒还要继续。田猛踩住棒子:“金少爷,您魔怔了这是?好端端的打我干嘛?”
“田猛,你他妈玩儿了我整整两年!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噗……您这么说话容易引起误会啊喂!”
田猛带金修单独去池塘边谈话,金将之前老先生告诉他的话说与田猛听:“小孩子手小,力气也小,碎瓦片就算了,笨重的鹅卵石扔起来根本掌握不好力度,您现在练一年还不如长到十四岁练一下午打得好。”
“啧,这老先生话怎么这么多。”田猛挠头道。
“那就不是冤枉你咯?受死吧赤佬!”金修拾起最重的两块鹅卵石,直朝田猛头上砸过去。
田猛躲过攻击:“我也没说他全对啊!得,实话告诉您吧:我觉得您当初想学暗器只是一时兴起,碰了壁自然就消停了,谁曾想您一练两年呢。”
“这种鬼话你还是对阎王说去吧!”
“停停停!我投降。既然您通过了考验,教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您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爱过!”金修脸红道。
“噗……您这小脑瓜子成天到晚想些什么呢!我要问的是:您又不必走江湖,有啥非学暗器不可的理由?”
金修低头想了想:“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杀该死的人!”
“哪些人该死?”田猛追问。
“动我在乎的人就是该死!”金修脱口而出。
田猛细细琢磨了金修这两句话,没什么道理,却也挑不出毛病来。他警告道:“我不是读书人,玩不来文字游戏,可深信一句话:有武无德,终成祸害。武者,好勇斗狠是大忌,恃强凌弱最为人所不齿,要是敢用我教的功夫为非作歹,就算我拿您没办法,大明律也绝不会轻饶!”
“嗯!小田田你人最好了!”金修亲热地挽起田猛膀子,瞬间换了一副嘴脸。
“起开!高兴的时候叫人‘小田田’,生起气来骂人‘赤佬’,您老人家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呐!”
“我滴爷,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别这么小气啦!大不了我拿月钱让童叔给你买两壶好酒赔不是呗。”
又半年,金修跟随田猛秘密修炼暗器技巧。小小暗器,门道颇多:如何隐藏、什么时机该放、如何堤防别人放、命中后怎样趁胜追击、不中又该怎么应变……教完理论,便是实战,田猛放胆让金修直接用铁飞刀扎木桩,起先要求命中,再来就是精确位置,五步外打准了移到十步外,直到用尽力气也打不到的地方。田猛没说错,打水漂这游戏的确对学暗器大有裨益,金修进步得很快,定点打靶已十拿九稳了。
这一天,钱谦益早上照常上朝,傍晚回来时,全身披麻戴孝。金修一看,霎时泪如泉涌:“外婆!外婆!”
“你个杀千刀的小赤佬!乱喊什么呢?是……是皇上(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在位四十八年)驾崩了。”
“皇上……皇上……驾崩了?”金修忽然懵了。
田猛正和王六在后院猜拳吃酒,忽然金修径直走过来,将二人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碗重重砸在地上,扯着嗓子尖叫一声,又走了。
“要不要带金小少爷找个大夫看看?”王六指指脑袋问。
六.
会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共要考九天。钱忠敬头回去考大概率是不中的,但金也不敢多打扰他,于是抽空去看望了住在燕郊的田猛、王六二位师父,又拜访了一圈京城的名人异士,待忠敬考完了,才和他痛饮疯玩了三日。
这天,金平仄向钱谦益辞行回苏州。钱谦益问他:“回去有何打算?”
“好好看书练字,一定要考中举人!”
钱谦益笑着表示很满意。金平仄心想:我要不这么讲你肯放我走?
“对了,修儿,”钱谦益说,“你父亲这三年寄来的书信,不看看么?”
金平仄想了想:“不了吧,看了又要伤心。”
吃了饯行宴,钱忠敬把金平仄送到渡口。下人将一只大包裹递给金平仄,忠敬曰:“修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里面放了一百两银子,是父亲要我把你的,嘱咐你不要乱花,留着以后修葺房屋、购买家具、置办彩礼,以便早日娶亲。”
“我滴爷,还真是重呢!代我向阿舅道声谢,告诉他我会好好用的。”
钱忠敬低声道:“我听父亲说:当今天子圣明,不过性子忒急躁了点,想要风就立马得来风,想要雨就立马要下雨,片刻不能耽误,见不着便生气。父亲这次回来不晓得能否待得长久,或许没两天我们又要回常熟(苏州一县名)了。”
“放心,我替阿舅卜过一卦了,他人能活到八十岁,官能做到六十岁!”
“哈哈,那就再好不过了!走了,修哥!”
金平仄坐船南下,一路上大手大脚花钱,期间无甚奇事,不再多言。至苏州,他又与同县朱眉方、王斫山两人整日吃酒看戏,赌博狎妓……生活过得甚是糜烂,不出一月,已将钱谦益给他的钱挥霍大半。这天玩耍归来,已到黄昏时分,金平仄远远瞧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似是等候多时。
“你找谁?”金平仄问。
家丁说:“不知公子可认识泐庵法师?这是他家没错吧?”
泐庵法师乃是金平仄三年前招摇撞……占卜扶乩用的名号。金平仄心想:我不去找,钱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还不狠狠诓他一笔?嘴上却平静道:“鄙人便是泐庵法师,你家主人有何心事,劳烦说与我听。”
家丁大喜:“没错,我家老爷确有要事求见!”说完拉着金平仄的袖子就要跑。金平仄忙道:“你别急啊,我也得准备一下!要不你告诉我住址,明天一大早再去拜访?”
“不行!我家老爷说你不来我就不用回去了!你今晚就直接住在叶府吧!”
耐不住家丁催促,金平仄进屋简单带了些占卜道具,换身道衣便与他同行。两人一马天黑时刚好颠到叶绍袁的宅邸。家丁进屋去汇报了情况,几个弹指的功夫,未见人到,却先听到了喊声:
“法师!法师!快请进!出大事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钱谦益,男,南直隶苏州人,初登场时47岁,高168,容貌6,中立善良。
钱忠敬,男,南直隶苏州人,初登场时20岁,高177,容貌7,中立善良。
田猛,男,北直隶顺天人,初登场时36岁,高180,容貌3,中立善良。
王六,男,北直隶顺天人,初登场时34岁,高175,容貌5,中立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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