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端白兰辞别了短发姑娘玉倩,忍痛拖着伤腿回到家,那模样把花婆吓的不轻,慌忙扶着端白兰进了里屋,躺在床上就要解裤腰带查看伤腿。端白兰流露出姑娘的窘态,死活不让:说:“没事没事,奶奶我自已来!”
花婆:“傻小子,害啥羞哩,快让奶奶看你伤哪了?”
端白兰:“不不不,奶奶你出去吧,我自已来!”
花婆:“你这孩子!好好好,我不看,你自已料理吧。”她不勉强硬要查看腿伤,嘟哝着出去了。
端白兰等花婆出去了,她解开包袱拿过来一小瓶刀伤药,宽衣解带,脱下裤子查看腿伤,只见伤口在右大腿跟儿的外则,由于她当时用绑腿布带扎得紧,那伤口的血渍已经干结,但是一动,伤口又裂开了,立马浸出血来,疼得她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不敢出声叫疼。她将药面散在伤口上,用布带缠好,穿上裤子,呆呆地坐在床上,委屈的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滾落下来。
外间屋。花婆烧开一壶水,倒在竹皮暖瓶里,坐下来想道:是时候了,一定得弄清楚她的来路,不然让多嘴的人向地保举报了,查问起来,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啥样的人,那还了得!于是她问道:“小兰你料理好了吗?”
内屋。端白兰:“好了,奶奶。”她忙擦掉眼泪,一跛一拐地出来。
花婆:“你出来干嘛,快屋里躺着!”
端白兰:“不碍事,蹭破点皮儿。”
花婆:“你这伤是咋弄的啦?”
端白兰:“我,我跟洋人打架了,花也给弄丢了,对不起奶奶。”
花婆:“啊,为什么呀?”
端白兰:“他抢花,不给钱,就打起来了。”
花婆:“小兰,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租界里的规矩,连朝廷也是让他们三分。再说少卖一些花,咱也少不了一两肉,多转个地方就能多卖点,往后可不兴与人打架了,咱惹不起人家!”
端白兰:“知道了,奶奶,那我去躺会儿了。”
此时,赛马场门外,四个恶汉纠集在一块,一只耳骂到:“饭桶,你们都眼瞎了,眼睁睁地让她跑掉了!”
甲:“哥,谁知道他娘的巡捕房这时候来捣乱。”
乙:“如果不是人多,早拿住她了。”
一只耳无奈地说:“回去后嘴都给我严实点,还不知道袁老爷怎么剋咱们呢!走吧。”
一只耳说得袁老爷就是前文书提到的袁福。袁福祖居河南开封,父亲是当地的大商人,家境富有,只盼着儿子袁福能混个一官半职,可袁福整天与一帮狐朋狗友吃喝豪赌,泡妓遛鸟。老袁狠揍了儿子几次,请来家教,将袁福关在屋里读书。别看袁福是个混混,他脑子极聪慧,人到中年乡试、秋试,弄了个两榜及第。由于他善溜须拍马,逢场作戏,看人下菜碟,在京城混了个小官,却很不甘心。当年端方任直隶总督,袁福特意给端方送去二十根金条,算是巴结上了。端方吃了这些金条,心知肚明,便在老佛爷跟前进言。当时政局不稳,慈禧正要用人,便调封袁福为刑部侍郎,从此袁福便显贵起来。不久,老佛爷死在了仪鸾殿;端方便失去了老佛爷这个保护傘。隆裕皇后又看不上端方,端方被罢官后,袁福就和端方断了来往。
袁福有三个奢好值得一提:一件是他在刑部任上时,又受封了上海道台官职,因此他在上海结识一个英国商人叫鲁西,绰号“中国通” 当时上海道台是个大肥缺,各地摊派来的庚子赔款达数千万两,集中到上海道台衙门,由上海道台汇总交割洋人。鲁西向端方献言:尽量拖延交割银子,而这中间的利息就成了“外块” 使得袁福茅塞顿开,所得“外块”分给鲁西百分之十,因此两人都发了大横财。他二人高兴地互换兰谱,袁福称鲁西为盟弟,鲁西叫袁福为把兄。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捞外块的事还是被人揭发了,吓得袁福赶紧上下打点,左烧香右拜佛,花去不少礼金,总算把脑袋保住了,那道台的官帽却被摘了去。他被罢官后便在上海定居下来。
现在袁福体态肥而稳健,刀条脸,又弯又长的小眼睛总象是在笑。只要他去社交场合,衣服穿着很讲究,青色或茶色长衫,上身套马褂,马褂于正胸横行一排疙瘩扣,共十三颗,马褂四周镶浅色边。他戴的是一顶瓜皮帽,以六瓣缝合,黑色绸缎面,红衬里子。这种帽子极为方便,不戴时可将其摺起来藏于衣袋中,戴上它又显得端庄而宽厚。他脑后垂着一条又细又短、白多黑少的小辫子,彰显着清朝遗老的风骨。
袁福另外两件嗜好就是他很喜欢古董、文玩字画和捞钱,这些事,且听在下慢慢道来。这日,袁福在家等候一只耳回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烦躁地踱出书房,来到房前的廊道上。这是一座豪宅大院,正房门两则挂着一副牌联,上书:
琴棋饮酒一弹两品,
奇珍异宝七赏八玩。
他走近廊道上挂着的一只画眉鸟笼子前,沙哑着声音说:“叫,叫一声我听听……叫啊!”
画眉鸟歪着头呆楞楞看他一眼,又看了别处去。
袁福怒道:“真他娘的是只傻鸟,好不容易弄你回家来,一声都不叫唤,你想死呀你!” 他伸手把画眉鸟抓出笼外,将翅毛撕巴撕巴,狠狠地摔在地上,生闷气。
“袁老爷……” 一只耳已然站在袁福身后。
袁福吊着小眼道:“找见她了没有?”
一只耳:“找见了。”
袁福眉开眼笑地说:“好啊,她在哪?快带我去问她!”
一只耳嗫嚅地说:“老爷,我们交手了,哪知道巡捕房来人了,还放了枪,场面大乱,又,又让她跑掉了。”
袁福吼道:“追啊,怎么不去追啊,咹?”
一只耳:“追了,眨眼功夫就不见她了。”
袁福骂道:“笨蛋!”
一只耳:“不过……”
袁福:“有屁快放!”
一只耳:“听小六子说她好象是被一个女学生救走了。”
袁福:“给我去查找她,滚!”
再说端白兰受伤后,几天没出门。花婆放下一应杂事,一日三餐专心照顾端白兰。这日,天晴日朗,祖孙两人围坐在院里的地桌前制作绢花,准备以后再去跑生意。
花婆:“小兰,明天你留在家里,我去卖花。”
端白兰:“不差这几天,等我伤好了还是我去吧。” 她把一朵粘好的绢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笑着说:“奶奶,这花真好看,跟真的一样,只是……”
花婆:“只是啥?说来我听听。”
端白兰:“只是它没有香味,喷点香水就好了,准能卖的又快又多,还能多赚几块钱!”
“啧啧啧,” 花婆笑着说:“咱可出不起香水钱,那东西老贵了!”
“我拿钱!” 端白兰突地站起身,刀伤痛的她趔趄一步。
花婆忙说:“小兰别动你的钱,这样就廷好!”
“奶奶,你给我的钱都攒下了,正好用上它!” 端白兰不听,径自拐着腿进了屋。
花婆自语道:“唉,这孩子心里装着一肚子的事。”
端白兰咳嗽着出来走到花婆跟前,说:“奶奶,给这六块银洋,买两瓶香水,够用一阵子了。”
花婆没接银洋,真诚地说:“小兰,不能动用你的钱,你以后万一有大用项了,叫奶奶我往哪儿去弄钱?放着吧,啊。”
端白兰又一阵巨烈地咳嗽,脸憋的通红。花婆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摸摸端白兰的头,说:“哎哟,你发烧了!”
端白兰:“没事!”
花婆:“不行,咱不干了,回屋去!” 她拉上端白兰就朝屋走去。在里屋,花婆把白兰按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说:“你先躺会儿,我去烧点姜糖水。”
端白兰:“不用了,奶奶,我睡会儿发发汗就好了。”
“瞎说,你头烫的跟火炭似的,哪能一会儿就好!” 花婆欲走,又改变了主意,说:“不行不行,还是去请郎中来看看吧……”
端白兰:“不用看医生,真的,我发发汗就好了,奶奶。”
花婆:“药铺子不远,都是老街坊,我去去就来!” 她走了。
其实,端白兰身体难受的够呛,迫于不愿公开自已的女儿身,才硬撑着佯装没事。此时她独自静下来辗转反则地想心事,不禁潸然泪下,哀叹自已的命比黄连还苦,感到欣慰的是在乱世之道偶遇善良的花奶奶,让自已度过艰难的日子。眼下她对自已以后的处境是好是坏、是喜是忧,不敢放胆去想。常言道:一花一叶皆菩提,一草一木也涅槃。她自已问自已:“我该怎么办呀,难道复仇的计划就此泡汤了不成?父母之仇不报,枉为人子。苍天呐,你快给我指条明路吧……”
此时,端白兰听见外屋花婆的声音:“先生,孩子在里屋。” 只见门帘一挑,花婆和郎中先后进来,那郎中是个清瘦的老者,背着药箱。
花婆:“小兰,先生来了” 她说着,把凳子搬到床前:“先生你坐。”
郎中坐下,静静观察了端白兰一会儿,和善地说:“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端白兰乖乖地伸出舌头。郎中观察了一下,说:“好,你把手伸出来,把把脉。”
端白兰往里挪挪身子,从被子里伸出手腕。郎中三个手指搭在脉搏上,他把着把着,不由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患者。端白兰猜到郎中那眼神里有故事,慌忙逃避开了,心里呯呯直跳。
郎中认真地:“你没有患风寒发热症,身上是不是有伤口了?”
端白兰窘态的脸几乎要哭了,点点头。
花婆劝说道:“孩子,这里没外人,病不避医,你让先生看看伤口也好对症下药哇!”
端白兰只好撩开被子,坐起来,解开裤带,退下裤子,只穿一条红色裤头,露出大腿。郎中慢慢解开布带查验伤口,立刻惊问道:“看,这都化脓了才来疗伤!”
花婆忙打圆场说:“先生,咱穷人家钱紧巴,有劳你神医给看看怎样诊治才好,钱不少给你。”
郎中不高兴地说:“花婆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样吧,我没带着疗伤拔脓膏,回药铺子去,再抓几付汤药,内外同治很快就会好的。”
花婆:“好,听先生你的。”
在路上,老郎中忍不住问花婆:“哎,我没听说你有这么个小儿子啊?”
花婆:“哦,他是我乡下一个老乡,父母得暴病死了,来投靠我认了干亲。”
郎中笑道:“什么她是干儿子,别扯谎了,她是个姑娘!”
“看我这张老嘴,哪能瞒过你老神医呐!” 花婆不好意思地笑了。
郎中:“你知道不知道她来月经了?”
花婆:“啊?这孩子!”
花婆取药回来路上,遇见邻家的孩子小雨。小雨十四岁左右,长的虎头虎脑。
小雨:“花奶奶你抓药去了?”
花婆:“你咋没上学去?”
小雨:“官府来学堂抓革命党人,放假了。奶奶,小兰哥真了不起!”
花婆:“她咋了?”
小雨兴奋地说:“那天我在街上见有洋人抢小兰哥的花,他把洋人好一顿暴揍,嘿嘿,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
花婆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匆忙回到家里,用盐水把白兰的伤口清洗干净,敷上膏药,到厨棚里弄好炉子,用砂锅熬上汤药,坐下来边折绢花边观察着药锅子。端白兰躺在床上,心里象烧开的汤药翻江倒海。这几天,花婆跑前跑后,洗洗涮涮,象对亲闺女一样诚心实意地照顾,使她百感交集,不能克制情感,她想:自已为了私仇只身沦落江湖,身负重伤,能遇到这样好心的人实在是上苍的恩赐。她知道自已不能再隐瞒女儿身了,坐起身解开包袱,将那漂亮的格格服装拿在手里摸索着,默默地垂下眼泪。
花婆端着蓝花粗瓷碗盛着的汤药进来,看见白兰手中拿着一件华丽的衣衫,明知故问:“哟,这,这是件姑娘穿的衣裳吧?”
端白兰一脸窘态:“嗯。”
花婆把药碗放桌上凉着,说:“给我瞅瞅,” 她接过衣衫翻看着,不禁问道:“小兰,我看这衣裳象是旗人家的小姐穿的,是不是呀小兰?”
一句话勾起端白兰隐在心底的委屈,止不住抽泣起来。花婆把衣服披在白兰身上,心疼地说:“好孩子,要是你信得过奶奶就把来上海的事说出来,兴许还能帮助你做点事。”
常言道:危难时刻见真心。端白兰猛扑进花婆怀里失声痛哭。花婆低声说:“哭吧孩子,把心中的憋屈都哭出来,这样会好受些。”端白兰只是哭了好一阵子。花婆又说:“你不愿意说,奶奶就不问了。来,把药喝了,我去给你洗洗换下的衣裳,往后啊就别再穿这假小子衣裳了!”
端白兰忍悲收泪,坐正身子,一口气喝完了汤药,嗽嗽口中苦药味,硬硬地说道:“奶奶我说!我是满族正白旗人,老姓托忒克氏,我真名叫端白兰。赎个罪说,家父端方曾在朝为官,受封川、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去武汉三镇统领新军入川剿灭‘保路运动’不料大队人马刚到达四川资州……” 她疑眸沉思,似乎又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情景之中……
请看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