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复仇!!复仇!!!端白兰只想着尽快赶到上海杀掉史静仙,替父报仇。她一身男儿装,骑着枣红马晓行夜宿,趟水翻山,穿村过镇,每到闹市,或直插而过,或绕道奔去;时而女扮男装,时而一身豪门格格服饰;若遇风景独好处,间有停马盘桓,少许游览,从不贪观景致。一路走来,让她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人和事,更未见过这广阔的世态人情,特别是那些破衣烂衫的讨饭人饿死在路边,却无人问津。还有那愤怒的饥民在官府粮仓门前呼喊的求粮声……
这日,端白兰来到江南一座小镇,只见有数十位灾民在镇府门前排成长队,手拿碗筷,议论纷纷,等待施粥。三口大锅里熬着稀粥,锅下的柴火汹汹,青烟飘飘。有个畜着二撇须的胖子站在台阶上监视着灾民。
锣声传响,施粥开始。每人只供三勺稀粥。一中人得到稀粥,没喝几口便吐出沙粒,忍不住冲着胖子喊道:“呸呸,这哪是粥啊,有一半是沙子!”
胖子吊起三角眼,声色俱厉地喝道:“你吵闹什么?这年月有稀粥度命算你好运气了,难道你还想吃白米干饭?你没烧高香!”
讨饭人中有个青年人喝一口粥也吐了出来,他上前责问道:“哎,赐给灾民一人一餐多少粮?”
胖子白了青年人一眼,见他脸色白静,衣着沉旧却很利落,象个破落子弟,便不放在眼里,苛责道:“你好大胆子,竟敢过问的事,你算是哪根葱?!”
青年人:“赈灾人人有责,有何动问不得?”
胖子傲慢地两手交叉在胸前:“你没那个权利问我!”
青年人对众人说:“乡亲们,新发放的赈灾粮规定每人一餐三两,大家看看这碗粥有多少米?”
众人:“汤水都照见人影啦!”
青年人:“这家伙一定是贪污了赈灾粮,大家答应不答应啊?”
众人怒吼道:“不答应,绝不答应!”
胖子瞪眼盯着青年人,骂道:“你你,你竟敢搧动闹事?看我让拿你问罪!” 边说边想溜号。
青年人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冲上来两名壮汉,扭住胖子。胖子被这阵势弄懵了:“你,你敢打我……”
此时有人突然传报:“镇长大人到!”
胖子“嘿嘿”冷笑道:“哼,我家镇长老爷到了,你跑不了啦!”
青年人喝道:“跪下!”
壮汉给了胖一脚,胖子才跪下。
众人开处,只见张镇长快步如风地过来,拱手对青年人说:“失敬失敬,林巡察,台下到南京开会,晚来一步,陪罪,陪罪!”
林巡察:“张镇长,不客气!”
张镇长:“小镇工作失查,这赈灾施粥重新置办,请林巡察到镇公所当面指示!”
林巡察:“押下去,交由督察署法办!”
两名壮汉押着胖子走了。胖子大呼:“冤枉,不管我事,我冤枉啊!”
林巡察、张镇长等人看着胖子被押走,他们到镇公所不提。
单说端白兰看罢这段路景,心情不禁怨嗟,暗骂那些不顾饥民死活的贪官污吏不是好东西。她一个贵族小姐,如不是在社会大课堂里走动,根本经历不到这些事,使她在茫然之中多多少少泛起些许同情之心。
这一日,端白兰来到了苏州,天色将晚,她留宿一夜,次日用过早餐,结清店钱,便沿着苏州河大道马不停蹄直奔上海。当她来到苏州河与吴淞江接流的一个小镇,镇子叫陆家浜。她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踏进了上海地界,脚下是茫茫滔滔的河水,沿河岸骑快马不过两天路程便可到上海滩了。不知咋回子事,此时她看着河水,反而心逐浪翻,兴奋中夹杂着怅然若失之感:自已千里走单骑去杀掉仇人的女儿,让一个与资州兵变毫牵扯的姑娘来偿还宿仇,这公平吗?再说,自已又不认识史静仙,短时间内在诺大的上海滩难以寻见她,怎么办呢?总不能常住在客栈呀!那样会引起人的猜测,极易发生意外,这可如何是好?此时,她踌躇不定,真有点后悔自已的行动有些莽撞了,一任马儿慢慢的走。落日的余辉把河面映得似一条莹翠玉带,粼粼闪光。她感到有些饥渴,寻到一家饭馆,按排好马匹,进了饭馆,找个僻静座位坐下。
跑堂的急忙过来,说:“客官你想吃点啥?” 说看递上菜单。
端白兰顺一眼饭单,说:“一小碗白米饭,一盘过油里脊,一碗紫菜银耳汤。”
跑堂:“好咧,请稍等!”
旁边一张桌上早有几位青年学生在吃酒,兴致正浓。开始,端白兰并没有关注他们,当她听那几个人说到资州兵变时才引起她注意,不由地朝他们瞥了一眼。原来那几个人都是剪掉辫子的新式青年,只这一点就让她厌恼,不由地暗骂“忘了祖宗之辈!”
青年甲喝干杯中酒,愤愤地说:“就是那个老贼端方,将国人从列强手中赎回的铁路修筑权出卖给了洋人,他一个卖国贼早该死了才好!”
青年乙:“知道不?是同盟会安插在端方身边的史将军杀了端方,可惜史将军也牺牲了。”
青年丙:“嗯是这样。兵变那天有一二百新军将士,他们如同天兵天将,个个都是三头六臂,杀得官军鬼哭狼嚎,屁滚尿流!”
青年丁取笑道:“哎哎,你亲眼见了,该不是说那孙悟空大闹天宫吧!”
众人都笑了。青年丙不服气地接着说:“你们别起哄,听我说呀。那个史将军还是咱上海人呢,他善用一把长剑,有这么长,寒光刺眼,能屈能伸,铮铮有声,削铁如泥。端方老贼也使一把剑,虽然他与史将军打得难分难解,终究作贼心虚,死在史将军剑下。”
青年丁:“好傢伙,真有这么厉害?”
青年乙:“他不厉害也不敢去卧底杀卖国贼,少见多怪!”
青年丙:“听说史将军的灵柩运回上海,出殡那天下着雨,自发送行的人有一里多长呢!”
青年甲:“对,那天我去了。灵柩从青风得月楼街口出来,只见英雄的女儿哭得泪人似的……唉,英雄千古啊!哎哎,别净说啊,干了这酒!”
端白兰听着,脸色早已是阴沉的要死要活,真想上前去理论,狠狠揍他们一顿。怎奈不便暴露身份,只好克制着情绪。然而天下事就是怪,虽然她不知道史静仙的准确位置,置少知道了史静仙住在青风得月楼附近,这点信息给
她添了不小的兴奋感。
跑堂的端来一盘子饭食,放桌上:“客官请慢用!”
端白兰匆忙吃罢饭出来,天已大晚,找家客店住了一宿。第二天,正逢陆家浜集日,买卖人早早出来抢占风水宝地。小码头上异常热闹,挤肩擦背,人声鼎沸。端白兰牵着马走在人群里,她知道身上的钱不多了,这匹马到了上海已无多大用处,不如就此卖掉马增加一点盘缠。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拍拍马的脖子,轻声说:“火儿啊,你跟着我一路辛苦,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担惊受怕,我对不住你了,给你找个好人家,不用再受罪受累了!”
枣红马好象听懂了主人的话,不停地用它的腮来挨擦着主人,毫无顾忌地流露出一种依恋之情。端白兰亦是情不自禁地偎抱着马头,两颗大大的眼泪滚出眼帘……随后,她打听到骡马市,很快卖掉了枣红马,径直去购了船票,从水路到上海。
家事国事的兴亡,世事风云变幻,往往就在眨眼的瞬间。端白兰到了上海已是1912年元月中旬了。这年元旦伊始,孙中山先生已在金陵当选为民国临时大总统,建都金陵,改称南京。并在《神州日报》刊出就职宣言:帝制为之断绝,专制为之推翻,永远铲除千牢之毒,创建民国……
端白兰到了上海下船上岸,顾不得吃午饭,就去打听青风得月楼的地址。路人告诉她说在城隍庙附近,她人生地不熟地四处乱找,穿行在花花世界的街道上,总感觉有好多双眼睛在盯视自己,还有人向她指指点。她细心一想才明白过来,象她这样的年轻人都剪掉了辫子。顿时感到自己忒不合时代了,不禁有点脸发烧,硬是撑起精神头,抖擞风姿,一路找寻着青风得月楼。这青风得月楼距离上海城隍庙豫园不远,豫园始建于明嘉靖三十八年,为申江佳胜之地,其间楼台亭榭,池石花木,布置的错落有致,十分精巧,是上海滩最繁华的经济活动中心之一,路两旁各家商号门头插挂着中华民国国旗——五色旗,那旗上有红黄蓝白黑图案,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民族共和的意思。
此时,一队青年学生手拿彩色小旗,唱着中华民国国歌朝这边走来:
……亚东开化中国早
揖美追欧
旧邦新造
飘扬五色旗
民国荣光
锦绣山河普照
我同胞鼓舞文明
世界和平永保!(注:1912年初中华民国临时颁布了此国歌,沈恩孕作词,沈彭年作曲。)
端白兰伫足观看,她听不懂歌曲的意思,只等队伍过去,继续寻找青风得月楼,找到这里时已是灯摇窗棂时分了。她转了几家客店,不是客满就是价码大高,不觉间,她走出豫园路有一里之遥了,此地不象方才那样灯红酒绿,笑语嘈杂,显得萧瑟和冷清。她正想去打问客店,忽听有人之声,低头一看,一个老婆婆倒在路边,年近七十岁了,半篮子纸花撒落出来。端白兰心底的善念袭上心头,上前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咋得啦?”
老花婆:“……我,我饿昏倒了。”
一阵悲凉占据了端白兰的心头,暗道:“路人有难却无人管,还称什么用金子铺路的大清朝!” 她忙去馄饨担上买下一碗馄饨,两片油饼,拿来给花婆吃。老花婆感动的哽咽地接过来就吃。
端白兰:“慢点,别烫着!”
老花婆点着头,只管狼吞虎咽地吃着。
端白兰:“你家住哪里?”
老花婆:“豫园后街。”
“豫园后街?”端白兰觉得有机可乘,接着问道:“家里人怎么不接你回去?”
老花婆喃喃地说:“儿子死了,媳妇……怎么说哩,她为了糊口,进了幺二堂子一去不回,剩我一个孤老婆子只好卖纸花偷生。”
端白兰:“那你去幺二堂子找她呀!”
老花婆忙摇手道:“那地方可不能去!”
端白兰:“为什么不能去?”
老花婆:“小哥,你是外地人吧?幺二堂子就是妓院,我怎么能去那儿找她!”
端白兰脸腾地红了,头歪向一边,动起心思:为替父报犰理当苦其心志,伤其筋骨。她决定到花婆家去,暂时有个栖身之地,一来少人耳目,二来借卖花之机走街串巷,也好寻见史静仙!主意即定,她等花婆吃饱后说道:“吃饱了吗?老奶奶。”
老花婆笑着:“饱了,今天我算是熬过去了,死不了啦。老身谢谢你赏饭吃,我要回家了。”
端白兰把花扶起来:“奶奶我送你回家吧!”
老花婆笑着:“这怎么好意思,我走的动,前边拐两条街就到家了。”
端白兰:“反正我也没啥事,送你到家好了!”
老花婆拗不过端白兰一片诚意,就答应了,收拾好花篮,两人朝前走去。花婆家住的地方是贫民区,各家院落杂七杂八,破旧不堪。这条街座落在天主教堂后身。不大功夫,花婆引领着端白兰就进了自家院子,来在屋内,点亮油灯,花婆指一把竹制椅子说:“坐吧。”
“哦,谢谢!”端白兰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掬谨。
老花婆:“孩子你叫啥名?家是哪里的?”
端白兰早编好说词,凄凄地说:“我叫小兰,是北平人,因闹了兵荒,我家被大火烧没了,父亲临死时说让我到上海投亲,没成想,总也是找不到那个亲戚……”她说不下去了,眼里似乎还浸出泪花来。
花婆睁着浑浊的眼睛端祥着端白兰:“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长得文文雅雅,白白净净,倒象个姑娘家。好啦,即然是这样,你就暂住在我这儿吧,等找到你那个亲戚再走不迟。哦,小兰你坐着,我去温点水、”
端白兰忙说:“我来吧奶奶,你指点指就成。”
“不急,等你熟悉了再干不迟。”花婆来到院里的一个棚子间,点亮油灯,弄好煤炉子,做上壶水,坐在小凳上,拿起高梁秆子边剥皮边等着水开。
此时屋里很静,端白兰环视着屋内,她长这么大还是首次见到贫民的生活环境是如此的破败不堪。这是套两居室,分里外间,处间屋除了床铺,一张桌子两把竹椅,靠墙用砖支撑一块朩板上堆放着各色纸张,糨糊和竹篾子。地上一张小地桌和几个小凳子。
花婆拎着壶和盆子进来说:“水温好了,小兰咱们洗洗脚睡吧!”
端白兰一惊,很怕露出女儿家的体态来,极力掩饰着自已,忙去接过来水盆和水壶,说:“奶奶,你坐下,我来给你洗脚!”
老花婆高兴地咧开少牙的嘴,不知说啥好:“这这,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
端白兰向盆里倒好水,开始给花婆洗脚。老花婆看着端白兰那把剑,突然问道:“你会武功啊小兰?”
端白兰低着头,边洗脚边说:“儿时学了一点,出远门,好防身。”
老花婆:“嗯,兵荒马乱的,出门在外要小心才是……”花婆看着端白兰那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给自已洗脚,心是热乎乎的。其实,别看花婆上了年纪,她心里明镜似的,似乎猜到端白兰是个女儿身,只是不愿意问明真假,她在等机会好让端白兰自已说来。两人洗完脚,花婆让端白兰睡里屋,她俩便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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