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一只耳想逃跑,哪里知道端白兰比他跑的还快,只见她脚下轻功快似闪电,刹那间便追上一只耳。“看剑!” 端白兰飞身一跃,朝一只耳后背一招“金蛇吐信” 却扑空了,踉跄几步,崴伤了脚,险些摔倒。
一只耳返转身来见有机可乘,发声狂叫:“还我耳朵来!” 他那连环刀法呼呼生风,一刀紧煞一刀,一刀狠似一刀。端白兰忍着脚伤,刀来剑架,斗了几路回合,渐渐体力不支,此时她只想着能败中取胜了。一只耳见端白兰腿脚迟缓,剑法不准,暗暗欢喜,刀刀直取那只伤脚。
正在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石子,不偏不歪正好砸到了一只耳的眼睛上,他“哎呀!”一声,刀落在地上,疼得他捂着眼睛在原地跳脚转圈圈,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端白兰趁机飞起一脚踹倒了一只耳,当胸踏住,剑尖顶着一只耳的喉咙,怒道:“还我金项圈!”
一只耳捂着流血的眼睛,另一只手指指自已胸前,端白兰脚向下移动一下,才取出了金项圈,厉声道:“为什么抢劫我,咹?”
一只耳闭目咬牙不说。端白兰将手中剑一抖,剑尖在那肉皮上划出一道血痕,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说是吗?这碑林就是你的坟地!”
一只耳怕死,忙说:“我说我说,我看你有许多金银首饰,串通了你的马夫合伙杀了你……”
端白兰:“胡说!我看你俩就是一伙的,说,倒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挺剑欲刺杀一只耳。
一只耳大呼道:“饶命饶命,我说得全是真话,姑奶奶饶命啊!”
这些日子,端白兰所遇到的人心叵测,世态冷暖,早已将她的野性湧动的不能克制了,眼下她哪儿还能管得了许多,正欲剑杀了一只耳出出胸中恶气。此时只听一声亮嗓喊道:“英雄住手!”
端白兰抬头一看,见有两位姑娘朝这边走来,体态婀娜妩媚,服饰都是当下时尚的女生装;鱼白色斜襟滚边上衣,下配湖蓝缎料裤,足蹬时髦的黑色半高跟皮鞋。所不同的是一个头发短点,一个头发长点。齐耳短发姑娘浏海齐眉,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显得清淑高雅。
短发姑娘:“先生,心存善念,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了他吧。”
一句话,使端白兰想起那个老道人说过的话,她狠狠踢了一只耳一脚,说:“滚!”
一只耳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向枣红马,那马突地躲开,跑向了端白兰身边。一只耳只好无奈地逃命去了。
端白兰心疼地摸着枣红马,说:“火儿,让你受惊了,从今后准也别想分开咱们了!” 说罢,她转头对那两个人说:“多谢两位恩人鼎力相救!”
短发姑娘:“你为何事与他们厮打!”
端白兰:“他们抢劫我包袱,还想杀死我,哼,真是自找死路!”
长发姑娘:“我看那两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短发姑娘:“你这是上哪?”
端白兰:“我,我去上海……”
短发姑娘:“路不近,那你快上路吧!”
端白兰:“敢问两位恩人尊姓大名,仙居何处?容在下改日登门答谢!”
两位姑娘相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长发姑娘“吃吃”地笑道:“看你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倒是满口的孔老父子腔调,也难怪,你这身辫子服正和你的话搭调。”
短发姑娘:“见人有难,理应帮助,何须留名,我们还有事,再见!”
再见?新鲜词,端白兰从没听见过这种客气话,她愣在原地,惶惑不解地望着远去的人。
两位姑娘走不远,长发姑娘回头多看了端白兰几眼,对短发姑娘说:“姐,这个人真怪,岁数不大还死抱看满清辫子不放手!”
短发姑娘:“哪啊,你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吗?”
长发姑娘:“啊,她是个女孩子?”
短发姑娘笑道:“她一定是女扮男装了!”
长发姑娘:“不会吧,男孩儿长得象女孩儿模样的人多了去了!”
短发姑娘:“你看她那纤细的手指,说话的声音,还有她两只耳朵都扎了耳洞,说话的声音还是北平腔,所以我料定她一准是个女儿身!”
长发姑娘:“那她为啥这样啊?”
短发姑娘:“乱世风情,路多磨难。她一定是摊上了麻烦事才女扮男装,这样在路上才安全些。”
其实,端白兰对两位姑娘的出手相救又不留姓名的善举还是深表谢意的。她疲惫地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首饰和衣物,当她拿着心怡的金项圈,顿时生出一种新念头:父亲曾说过此物价值连城,是传家宝,更是留给她的嫁装。此去上海,人多眼杂,歹心莫测,万万不可大意把这件传家宝落入歹徒之手!她思索良久,四下里望望,没有一个人影,于是找到一块很特别的石碑,此碑似乎是用一块没有打磨过的石头立在坟前,三尺来高,上小下大,象个梯形;正面上方刻制着道家的圆形阴阳鱼纹标识。碑文用阴文刻成,内容更是古怪,与众不同,竟是一幅对联:
欲见严容何处觅,
唯思友训弗能闻。落款:上善若水敬挽
显然这碑是有人为朋友所立。端白兰读罢碑文,深为那两个不认识的人他们之间的友情感到欣慰。她将碑文牢记于心,转到碑后边,清理干净一块空地,用短刀挖出个一尺多深的坑,将金项圈用布包裹好放进坑底,还是不放心,看看坟堆旁这有块小石板,搬过来,用刀砍断三根树枝架在布包上,放上小石板,添埋好土,又在上边弄些干土、碎石和杂草,这才放心地背起包袱,纫蹬上马,离开了碑林岗。此时太阳已过午时,风儿掀动着官道上的枯草败叶沙沙地跑,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端白兰心情骤然一阵惆怅,松了手中缰绳,按辔徐行。细想这几天的遭遇,特别是方才那位短发姑娘的倩影又浮现在她脑际。她琢磨着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哦,想起来了,那个短发姑娘多象“鉴湖女侠”秋瑾。她记得那还是前年的事,朝廷发下图像,好不容易追捕到了革命党人“鉴湖女侠”秋瑾,几堂审过,便被朝廷以叛贼之罪斩杀了。当时,端白兰见过秋瑾的照片,也听父亲说过秋瑾的英勇事迹,深深感叹了好一阵子。但是,由于端白兰接受的是封建家庭式教育,因此对革命党人反叛朝廷的做法很是不满,她认为一个女侠委实不该愧对朝廷。
现如今是怎么了呀?上上下下一切都在变,变得让人看不清人的真面目,象是进了一座迷宫,困惑不解。就连平素最亲近的人都变的无限疏远。尤其是她尊重的史坚竞然也是个革命党人,她恨自已认错了人,更恨史坚杀了父亲……原来,去年(1911年七、月间)在京静养的端方复官,以侍郎衔督办川、汉、粤铁路,命他去武汉率领湖北新军一部,赴四川镇压保路运动,一切用项很快准备完毕,他稳坐后堂,踌躇志满地品着香茶,黄惨惨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启微眯,只等着副将史坚从东洋回京同去武汉,但是横竖不见史坚人影来,他只好携带着夫人和女儿动身去了武汉。
武汉三镇江面,龟蛇对峙,波涛汹涌。这一日,端方到了武汉立马与道台和武备等地方官员交接了领军事项,酒足饭饱后刚回到行营坐定,刘师爷就进来了,说:“端大人,朝廷急电!”
端方:“念!”
刘师爷:“急电:四川路潮猖獗,令入川署理总督端方火速……”
“别念了!”端方打断刘师爷的话,说:“这些早知道了。你没看出来吗?驻防武昌的新军里也是不稳啊,我们选来选去好不容易才敲定新军一部,只等史坚前来报到,这小子怎么就不见他人影呢,姥姥!”
刘师爷:“大人,四川路潮猖獗,同盟会又在广州暴动,炸死了凤山将军孚琦,闹得朝廷焦头烂额,实打算颁照实行君主立宪,来平息风波,上边能不着急嘛!”
端方冷笑一声说:“又是挂羊头卖狗肉,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站起来踱步,心里不停地骂“姥姥”。
年近五十岁的刘师爷垂手站立一旁,眼珠跟着端方来来回回的走动移动着。只见端方倏地一个急转身问刘师爷:“你说,史坚他能回来吗?”
端夫人坐桌旁认真地绣着一张绣品,抬头看了端方一眼,又去静静地绣着。
刘师爷:“大人稍安毋躁……”
端方瞪起眼珠子,说:“稍安毋燥,我稍安毋燥得了吗?上边电令逼着进川呢!”
刘师爷:“史将军是大人你一手栽培起来的门生,焉能不听你召唤?估计他迟迟未到一准是被什么事拖了后腿。”
“姥姥!” 端方脸上掠过一道阴影,说道:“人心叵测,谁知道他在东洋搞些什么名堂。有传言说孙文也在日本成立了‘同盟会’ 哎,你说这些人怎么就杀不尽、斩不绝呢,唉,只怕大清的天下真的要乱套了。”
刘师爷手拈细须,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不敢接茬往下说。端方从珐琅鼻烟壶中倒出一撮烟末,慢慢揉进鼻孔,打了个喷嚏,来了点精神头,说道:“一会儿你去给我卜一卦,看看此去资州是吉是凶。”
刘师爷:“是是!”
这时,只见端白兰拎着一把银龙宝剑进来了,但见她身穿白缎子斜襟武服,胸前一排密密扎扎的鸳鸯扣,下衬白色灯笼裤,腰系四寸宽红底绣黄花巾帼英雄带,足蹬薄底湖蓝色绣花踏云鞋。特别是她脖颈里戴着一个大大的、金灿灿的、镶着红绿宝石的项圈,好一派巾帼英武之气。她脸放红晕,凤目逼人地说:“爹,这次进剿保路军,也该给我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了吧!”
端方:“傻闺女,历朝历代哪有女孩子上战场的呀!”
端白兰:“怎么没有啊,花木兰、王昭君、穆桂英诸多裙衩有哪个不是精忠报国之人!”
端方:“彼一时,此一时,想当年还没有洋枪洋炮、洋火洋电灯、洋……”
“行啦!”端白兰:“什么洋啊洋的,我一听‘洋’字就浑身不自在!”
端方:“别瞎说!”
端白兰:“我偏要说!爹你想想啊爹,咱不管革命党人抗拒详人的事,可他们就不该反叛朝廷,你说是不是?”
端方:“好了好了,你说得忒多了,去玩吧!”
端白兰调皮地说:“你答应我,我就听你的话。”
一名亲兵来报:“老爷,史将军回来了!”
端方:“快让他进来!”
端白兰一听,笑了。
史坚健步跨进门内,大礼参拜:“学生参拜恩师端大人!” 他三十多岁,一身武将官服,五官端正,不胖不瘦,身材高大。
端方:“免了,军情紧急,快说说你去东洋考察的事。看茶!”
他们分宾主落座。小厮上好茶,站一旁候着。端白兰从来不回避官场,站在母亲身旁。
史坚:“承蒙大人提携,感激圣上宠恩,未将此次东洋考察大开眼界,学得不少用兵之道,振兴中华,乃我之鸿志!”
端方:“讲得好!可回家看过没有?”
“没有。”史坚说:“我接到命令,不敢怠慢,只因办理回国事宜才耽搁了几日,请大人尽快分派任务,以尽忠孝!”
端方笑着说:“你该回上海看看她们娘俩,想来小静仙已长成大姑娘了啰,呵呵呵。”
史坚笑着未及回话。端白兰早笑嘻嘻插言说:“静仙?好漂亮的名字!她人一准也很漂亮,你怎么不把她领了来让俺俩认识认识啊!”
端方嗔怪地说:“静仙哪里象你,整日介舞枪弄棒,风风火火,就没有格格的样儿!”
史坚:“白兰格格识书达理,英姿飒爽,敢说敢当,正是我朝巾帼之材!”
端方听罢哈哈大笑道:“兰儿去玩吧,我们有事相商!”
“嗯!”端白兰撅着嘴,提剑朝厅外走去,忽又转身说:“史将军,你一定要把那套剑法向我传授完了呀!”
史坚:“一定一定!” 他祖居上海,父亲曾是同治庚午年的武举人,自小受家传太虚剑法,熟读兵书,又博采众家之长,练就一身硬柔之功和文韬武略,只因他秉性耿直,思想开放,戊戌变法时追随光绪帝,九月政变时几乎遭到慈禧的严惩。端方当年任直隶总督,很赏识他的才略学识,向老佛爷请懿旨,带罪去日本学习。他在日本加入了孙中山的革命组织同盟会。目下军情紧急,将领难得,端方电令史坚回来任命剿乱副先锋官。
史坚:“端大人,只怕学生力不从心,有误战机,让恩师失望了……”
端方脸色略显不快:“你怎么变得如此拘谨了?不要推三阻四,快去准备,明天一早动身!”
“是!” 史坚大步走出后堂,刚走过二门进了前院,只见端白兰从假山后边闪身出来,手中摇着一枝红花截住了史坚,说:“怎么这样就走了?”
史坚:“听说你要随父从军,是不是?”
端白兰:“我爹他同意啦?”
史坚:“你想呢?”
端白兰:“你快说嘛!”
史坚:“格格,这次行动非同往常……”
“你别说了!” 端白兰扔掉花,说:“我就是要上战场,国乱当头,什么同盟会、光复会、同志军把大清搞得乌烟障气,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啥样的三头六臂!我托忒克氏,朝廷重臣的格格,怎就不能尽忠报国了!”
史坚不便多言,他那深思的眼睛盯视端白兰,心里说:“好一个有血气的姑娘,还死抱着摇摇欲坠的腐败王朝,多么可怜又可悲,但愿她能走出这封闭的王府到外边转一转,看一看,早日迷途知返啊!”
端白兰急道:“你说话呀,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史坚勉强笑着说:“啊,对对,去经历经历战火也不错的……”
天空中有一队南飞的大雁,突然叫了几声。惊醒了回忆中的端白兰,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去你姥姥的史坚,我和你不共戴天!可怜我那蠢爹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奸细来!你死了,还有你闺女,父债子偿,我要你女儿的人头来祭奠我父的亡灵!”
她抖抖马缰,那马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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