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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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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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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丧后,农村里面的习俗是要守灵七天,以告慰死后的鬼魂再回来也好有个归处。但是小桐却知道爷爷的灵魂已经被黑白无常送走,哪里还会再回来,也就没有再遵守这个习俗。

    他时常端个凳子坐在门前晒着太阳发呆,数着树叶凋落。他的手一伸,手掌微微弯曲,不一会就有一阵风吹来,留在手心珍珍散开。他的目光看向树梢的枝头,心中倒数三秒之后,那片黄色的叶子,微微摇摆几次之后,就开始凋落。

    他闭上眼睛,面对太阳,温柔的阳光轻抚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一瞬间,他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痛苦,忘记了一切的回忆,四肢和五脏六腑之中,突然顿觉冰凉。他深呼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能够贯穿整个身体,直到大脑。

    村里的老人看到小桐没有守灵,就开始数落,诸如一些没有良心、忘恩负义的言语。

    小桐听到之后,生气极了,好想大声的告诉他们,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阿爷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是被黑白无常送走的。可是又想起爷爷的嘱咐,这些话只能满载心中,吞进肚子里。

    他本来为自己的灵师身份有一些窃喜,到了此时,突然明白爷爷跟他说的,这条路不好走,直到此刻才能够深深体会爷爷这一辈子的生活,是多么的孤独。

    一天马村长来到小桐家中,说道:“你还年轻,读书也行,我们在村里就商量着啊,你的学习还是不能荒废了。村里的认字的不多,会读书的更少,你读书的事情万万不能耽误。你阿爷已经去了,但是我们村供你读书还是没问题的。我估摸着啊,把你阿爷的田借出去,每年也能收一些钱,加上村里大家伙再凑凑,供你读书还是可行的。”

    小桐道谢一番,为马村长的帮助着实感动,但是这灵师的职务是需要待在村中,如何能够再去县城上学,可是自己的学业也不想就这么荒废了,实在难为的很。

    他说道:“阿爷刚死,有些事情我也不会打算,之后家里置办,辛苦马爷爷多多帮忙。但是我现在暂时没有心情去上学,想在家里多待一些日子。”

    “可以理解,马爷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是命苦……”说着说着,马村长眼中湿润,微微哽咽,随后整理下情绪又说道:“我先给你们学校打个电话请个假,也好让学校安心,但是啊,学业可不能荒废,你过段时间之后还是去上学,好好考个大学,可不能和你爷爷一样在村里呆一辈子。”

    村长离开后,小桐正在为自己的学业发愁,突然他发现供奉台那里除了什么动静。走过去一看,却见鬼婆的雕像睁开了眼睛,一道意念从雕像发出冲进小桐的大脑。

    “刘翠,女,死亡时间,亥时,享年七十四岁。”脑中还清晰可以看到这位即将死亡的老太太的模样。

    小桐惊讶极了:“这这这,不就是那个说我不守灵的老人吗?”

    他的心中极为忐忑,简直都不敢出门,希望时间能够过的慢一点。

    “晚上就要去见鬼魂了?该怎么做?鬼差在哪里?万一鬼魂要是反抗怎么办?”直到现在他突然发现对什么都不懂,阿爷什么都没有交代啊!

    小桐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沮丧,心中直打退堂鼓。:“天哪!我只想做一个凡人,我不想成为灵师了。”

    房中的一切都安静的很,此时没有阿爷在身边,也没有任何人教他,一切都需要靠自己去摸索。

    他眼神涣散,望着房中那把爷爷曾经种地的锄头,多希望爷爷能够活过来,能够在他的身边。锄头上面还有爷爷冲地的泥土,杆子上面还有爷爷握着的指纹,也许是因为使用了多年的原因,上面变得光滑无比,黝黑发亮。

    可是该来的还是回来,时间也不会因为你的绝望而变得有一丝缓慢,终于,时间停留在了晚上九点钟,亥时。

    还能怎么样呢?大不了一死,被鬼吃掉,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现在变得更糟糕呢?反正也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反正也是一个没有爹妈的野孩子。他站起身来,把身体立的直直的,来吧,鬼来吃我吧!

    当他走出门的那一刻,月光照耀下来,远处的湖水像一面光滑的镜子,几只麻雀不安静的在竹林中飞来飞去,一条不安分的小鱼从湖中跳出来,惊起整个湖面的涟漪,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点一点的散开。

    他突然发现没有什么好怕的,借着月光的引路,像刘翠家走去。

    刘翠的家坐落在村口处,老伴死的早,早年成了寡妇,却也有儿有女,平时嘴嫌的很,经常受儿媳嫌弃。在这农村的老太太,极少有胆气和自己的儿媳妇吵架的,受了气之后一般是和旁人诉苦,也不敢当面发作,就算是儿子再孝顺,也得和母亲分家。更何况,她的儿子也不是个孝顺之人。

    小桐走到村口处,发现村口柳树下竟站了两个人。

    一个人中年模样,着白寸衫、黑领带、黑色西服西裤和皮鞋,像一个上班族,只是腰间别着一把佩刀;另外一个老人,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身穿一套白色囚衣,正是那刚死之人,刘翠。

    中年人手中牵着一条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捆绑着刘翠的双手。

    那中年人见到小桐也不惊讶,反倒是恭敬的很,他说道:“我是这片区域的鬼差之一,代号,受黑无常大人嘱咐接见新来的灵师,已经等候多时。”

    刘翠兴许是被鬼差折磨了一番,对鬼差畏惧的很,见到小桐,立马惊叫:“我认识他,我认识他,他是小桐,小桐……”

    鬼差呵斥道:“放肆,你是已死之人,生前种种,皆烟消云散,灵师的名讳,岂能你一个小鬼不敬。”

    小桐说道:“没事的,我和他确实是一个村的。”

    鬼差道:“灵师有所不知,已死之人当面叫活人名讳,这是很不吉利的。人死之后就不能和活人再有因果,生前的种种,都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小桐说道:“我很多事情都不懂,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即可。”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以后我怎么找您?”

    “您在心中默念我便能够听到,我就能来找您。我们鬼差没有预知人生死的本事,此番也是因为黑无常大人告知,我才能提前来等候。其实您可以理解成,您是官,我们是兵,以后行事,还需要靠您多多指点。”

    “,好的,我记住了,以后一定第一时间叫你!那我现在就做完了吗?”

    “还有一道程序,您可以对这个刘翠判决,是好人还是恶人,是转世轮回还是入地狱,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判决,如果放弃的话,刘翠的命运将会交给地府。”

    刘翠大叫:“我是好人,我不要下地狱,小娃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帮帮我,我不要下地狱。”

    小桐看向刘翠,初看没有什么异常,仔细一看,发现这个死人背后有一条因果线,说不上是好人,但是也谈不上恶人。

    他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判决,还是交给地府吧!”

    “好的,我就告辞了!”

    小桐挥了挥手:“再见”,随即又对已经转身离开的刘翠说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也没有不讲良心,只是阿爷死的当晚,就已经被黑白无常送走了,所以我才没有守灵。我不是忘恩负义!”

    也不知道刘翠有没有听到小桐的呼喊,双手被捆绑着,佝偻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她的命运如何,也无从得知。

    第二天早上,东出大阳。

    村里的花草树木刚被唤醒,一个个酣睡展开。还没有升华的露水,任太阳的照耀下,像一颗颗珍贵的宝石,点缀这个小村庄。

    小桐只是小睡片刻就再也睡不下了,照常躺在阳光下。也许是因为接触死人的原因,总觉全身冰凉的很,被太阳晒一下居然好受很多。

    过了一晚上,村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动静,刘翠的死亡还没有被发现。小桐心中觉得人死之后,总要早日入土为安的好,可是要以什么理由告知大家这个消息呢?

    此时,正好马村长来了。

    “我给你请假了,但是学校只给你一个月的假,一个月之后务必返校,学业可耽误不得。”

    小桐心想:“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够呢?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辍学吗?可是爷爷的期望不就是让我考上大学吗?”

    他望向村长,一下子眼睛凝固了。

    只见天地开始加速运转,就如同是快进一千倍的电影,村长的未来该怎么走,命运如何,天寿几多,便都在这影像中。他想慢下来,却怎么也停不住,仿佛就是一瞬间,影像播放完毕。“十三年,村长寿命还剩余十三年。”

    他对村长说道:“马爷爷,你还剩……”

    话未说完,他感觉天地都凝固了,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捏着他,如果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这大手捏得魂飞魄散。

    “怎么啦?你说什么?”

    他闭嘴不言余话,想到刘翠刚死还没有发现,说道:“马爷爷,刘奶奶她……”

    “轰”的一声,浑身一个战栗,整个脑袋都好像被捏碎了一样,灵魂都被扭曲了,无法言喻的疼痛刺激他全身的细胞,他直接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这才意识到爷爷说道那句话:天命不可违,天机不可泄露。

    这一次晕倒把村长吓了一跳,也把全村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小娃子平时不怎么说话,爷爷死了也不怎么哭,我当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想不到这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

    “还不是么,肯定是忧伤过度,倒也是个孝顺人,哎!你说这娃娃也是命苦,从小没了爹妈,现在爷爷也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还操这个心,没见着老马前前后后的吗?有他爷爷老周的那几亩田,这一时半会饿不死,要是考了个好大学还好,如没有考上,还真是辜负了老马一番心意,往后这村子可就热闹咯。”

    “那可不,还真是一番心意。”

    村子里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大多人还带了礼品,让这冷清的屋子倒是热闹了一番。

    小桐坐在床上,木讷的很。每个人来看望他一番,见他不说话,每每忍不住叹息。

    却哪知小桐惊奇的不得了,他见到每个人的命运,也能看出每个人的寿命。这下开心极了,倒是可以去安心的上学了,村里这一年之内都不会死人。

    这几天,小桐把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把每个人的命格看了之后,发现最近的死亡时间,竟然是村里的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两年之后溺水死亡。

    这个人竟然正是马村长的孙子。

    见到那小孩子的时候,熊孩子正在河边玩水,家里人也不管。他走了过去,揪起熊孩子的耳朵,大声呵斥:“以后不许玩水!”

    这时,在常人看不到的世界下,邹然天地变色,空气翻腾,好似狂风大雨将至。

    他突然醒悟:天命不可违,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也发现一点,只要不直接泄露天机,间接的教训或者擦边的话不至于太大的影响。

    就算天机不可泄露,可是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年轻的生命,难道就不管不顾吗?

    那熊孩子被欺负了,立马就开始哭泣,挣脱了他的手,跑回家告状。

    熊孩子的爸爸知道之后,也不分青红皂白,生气极了:“你敢欺负我家壮壮?你算个什么东西,没爹教没娘养,亏得我家老头子还替你操心,真是个狼心狗肺,你闲着没事做,你去死啊!以后离我家壮壮远点,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这话可真是句句诛心,小桐听到后,胸口一团火仿佛燃烧至全身,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好好好,狗咬吕洞宾,算是我贱。”

    又在家过了几天,小桐发现刘翠的尸体竟然还是没有被发现,村子里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这个老人,包括她的儿女。

    他喃喃道:“真是,没人管吗?有儿有女尚且如此,没儿没女的岂不是要在家烂成一具骷髅?这世间,最有情的是人,最薄情的也是人!”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狗屁的人,畜生!”

    又过了几天,见村里还是没有动静。

    “还是没人发现?这尸体该臭了吧。”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时,突然村子里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和一阵哭泣声……

    时隔半个月,尸体被人发现,还是闻到臭味才被发现。

    死者的女儿在哭,死者的儿子在哭,死者的儿媳妇也在哭,各自数落老人生前时自己的不是,多么薄情的人,在失去至亲之后竟然还能展现至诚一面,人间自有真情在,人间自有薄情人。哭着哭着仿佛是良心发现,儿子开始打儿媳,儿媳自然不甘示弱的还手,死者的女儿开始劝架,儿媳真是气头上,哪里听得劝,兴许是平日里多有不爽,劝着劝着,竟然也开始打成一片。

    一边打,一边哭,这哭声真是声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其间夹杂着人群的议论和嘲笑谩骂,活生生的将这片和谐的土地、善良的村庄演变成人间炼狱。

    什么叫做不得好死,却也不过如此,辛亏那刘翠的鬼魂早已被送走,若见到此情此景,还有何脸面去求得来生!

    这臭味不仅传满整个屋子,甚至传出了村子,传到了世人皆知,连带着死者的儿女也变得臭名昭著。

    小桐站在村口的柳树下,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内心觉得恶心又极其孤独。他有点厌倦了村庄,想早点回学校去。

    可若这土生土长的土地都不是自己的归宿,自己的归宿又在哪里?

    一阵风吹来,柳树的柳枝摆荡在他的脸上,给予他细细的温柔,就好像是一个老人,用那枯瘦的手,抚摸他的脸颊,擦拭他的泪痕,仿佛在告诉他:“莫哭了,小桐。”

    他在一种风平浪静的环境中度过三年高中生涯,每次遇到村里有人死亡的时间,便请假回家。

    有时候坐在回家的车上痴想,看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景色,内心又是难过又是疲倦。每一次请假回家,这个村子留给他的只剩余回忆的难过和面对死亡的疲倦,

    这期间送走了村里无数的人,大部分的是老人,最小的就是那个溺水死亡的儿童。见到这个孩子的鬼魂时,这孩子面目可怕极了,想必在河中溺水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感到十分的惭愧,也许自己可以救下这个孩子,仅仅只凭自己的一己之私?还是因为意气用事?

    奇怪的是,那个儿童的死亡,他看到的竟然是下地狱。

    一个个小小的孩子,能够做什么坏事呢?这孩子幼年夭折已经够可怜了,不应该死后还去下地狱,况且他的爷爷马村长还帮了自己那么多,实在不忍心,于是,便改判决他进入轮回。

    事后也没有事情发生,他开始觉得自己看到鬼魂判决的并非一定准确,之后的死亡,便少有自己判决的,大多的交由地府审判。

    可是,村子里人死亡的时间,却从来没有过一次差错。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当他回家的时候,却见到了鬼差在家里等候。

    每次两人的见面,都是他主动来叫鬼差,这次鬼差竟然主动献身?

    他说道:“你怎么来了,这个时间好像并没有人死亡啊?”

    “村里有个女人前天喝农药自杀了!”

    “啊?”

    “自杀的鬼魂无法进入轮回,也无法下地狱,我已经将她就地正法。但是因为您耽误了时间,这两天弄的村里人人心惶惶,她的丈夫被吓得丢了一魂,已经变得痴痴傻傻。鬼婆有令,让您三日之内,到青山深处见她。”

    说完,鬼差就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我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愚蠢,竟然以为自己能够算出一切,却不知,这个世间最难算的就是人心。”

    他临走之前,去看了一下那个被吓的痴傻的男人。

    这个男人四十出头,蹲坐在自家的屋子前,漆黑的脸被晒的黝黑,看其面容便知这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

    他见到小桐,被吓的一惊,嘴里喃喃:“鬼,鬼,鬼……”

    小桐见他如此,心中已是惭愧,又见他原本还有二十几年的寿命,此时只有半年可活,心中更是惭愧。

    小桐朝他躬身一拜。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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