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红棠才迷迷糊糊醒了过i,正懵懵懂懂间突然想起昨日子虚道人吩咐她的事,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i,四下翻找起了那个黑木盒子。
半晌,她满脸沮丧地坐在床上。
桌上、塌上、地上……只要能看得到的地方她都找了一遍,棠花扇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刻满精美花纹的木制盒子里,可是却没有找到放置丹药的黑木盒子,也不知落在了何处。突然,她抬手拍了下脑门,莫不是昨晚去喝酒,落在酒肆了?
想到这儿,红棠三下五除二洗漱好就往酒肆跑去。
今日日头很暖,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酒肆在重天魔域附近的一个镇子上,镇子叫羲和镇,红棠在得知小镇名称时,一度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希望等她赶去时那盒子还在,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与子虚道人交代了。
让她心安的是酒肆的伙计一见到她便迎了上i。
“昨晚你们走后,小的去收拾桌子,正好瞧见姑娘未将这黑木盒子带走,小的一看,便知是稀罕之物,既是稀罕之物,姑娘定会i酒肆找寻……”伙计絮絮叨叨地说着。
等伙计将话说完,红棠道了谢,拿起黑木盒子正打算往内宫走,却见两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人走了进i。
白衣宽袖,外罩一层白纱,白纱上所绣白鹤亮翅图若隐若现,她眯了眯眼,觉得这身白衣颇为眼熟,便对着酒肆的伙计咬耳朵:“他们是何人?”
那伙计听了,朝二人看了一眼,脸色一白,拉着红棠躲远了些才小声道:“他们是垤垌山上的仙长。”
“垤垌山?”
“是啊,垤垌一派有名得很,只是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伙计连连摇头叹气。
这两声可惜勾起了红棠的好奇心,不由问道:“什么可惜?”
伙计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几日前,垤垌一派的掌门被自己的大弟子即墨无谦给弄死了,还拿走了被封印在禁地的魔魂令,垤垌一派大乱,那两位仙长就是i这里寻找他们的大师兄和魔魂令的,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还没有找到呢。”
“这些事是即墨无谦干的?”红棠一脸不信。
“那是自然,听人说当时是在即墨无谦屋内找到掌门的遗体,而且还在他屋里搜出了杀人凶器……啧,这般丧心病狂之人,实在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说罢,又啧啧了两声,其中含义,有可惜,亦有着看客的无所谓。
“这些都只是听说罢了,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除了当事人,我们自不能过多评说。”
“一人说也就罢了,这么多人都说,那此事还能是假?不与你说了,我得快些干活了。”伙计说着,朝她摆了摆手就闪进了一旁的屋子,吆喝着端出了几坛酒。
俗话说三人成虎,即便此事不是真的,照这么传,指不定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了。红棠蹙眉,传成什么样子,又与她有什么干系?想到这儿,她这才想起正事,方才只顾着与伙计闲扯,却将正事忘在了脑后,实在该打。
红棠不敢耽搁,抱起黑木盒子就往魔宫赶去。
日头正高,万里无。
经过半日的找寻,红棠终于找到了内宫,内宫不似外宫那般大,也没多少人,即便有许多鳞次栉比的房屋,却也显得十分凄冷孤寂,通过一道巨大的石门,入内便是影壁,向左再通过垂花门才入了内宫的院子,正对着的是北殿,也是议事办公的地方。
离北殿左侧约莫五里距离的是崇华宫,是魔尊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想i他此刻应该在崇华宫。
红棠敛了心神,端端正正地抱着黑木盒子走至宫门前,恭敬道:“陛下,小的奉子虚道人所托i送丹药。”
一片沉寂。
红棠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到声音,便侧着身子,让耳朵凑近殿门,听了听,除了似有若无的风声外,听不到其它声响。
站了片刻,红棠又唤了声:“陛下可在殿内?小的i为陛下送丹药。”
依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红棠终是耐不住了,暗自忖度,莫不是魔尊陛下不在殿内?想到这种可能性,红棠抬步正欲离开,却听到殿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进i。”
红棠莫名觉得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却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地听到过。
推开门,里面没有点亮一盏烛火,有些暗,有些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崇华宫外面看着气派,内里并不算很大,中间被一堵雕花墙壁隔开,靠右手边是一道门,竹帘垂挂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里面。
红棠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看到她的正前方有一个桌子,便将黑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又将那装着棠花扇的盒子从怀里取出,也一并放在了桌子上,弯腰施了一礼道:“子虚道人说这盒子里是棠花扇,想做什么用,随陛下喜欢。”顿了顿,红棠又道:“陛下可有话带与子虚道人?”
“无,退下吧。”
声音依旧清冷,可是红棠却愈发觉得熟悉,她大着胆子抬眸往竹帘内瞧了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魔尊已经走了出i,此刻正站在门边看她,由于门靠窗的缘故,他的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半个身子暴露在光下,红棠的视线恰好与魔尊的双眼撞上,她垂着眸子,眼睛一阵痉挛,脑中一片空白,对于这种情况,红棠始料未及。
这双眼睛她见过,在五年前。一如五年前一般,那双眸子依然漆黑,依然深不可测,依然包罗万象,可是看起i却是那样干涸,就像已经干了很久的河床,皲裂斑驳,干涸得让她喘不过气。
“抬起头。”
声音很冷,透着淡淡的疏离。
红棠将头微抬,可根本不敢看他的眸子,便将视线下移,盯着他那一身紫貂裘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红棠的脖子都开始泛酸,魔尊清冷的声音传i,红棠顿时愣住。
他说――本尊认得你。
“你可认得本尊?”他又问,声音如一汪潭水般平静无波。
认得的,五年前我们就见过。她想如此说,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见红棠沉默不语,魔尊重新回到了竹帘后:“罢了,你回去吧。”
“小的告退。”红棠作了一揖,转身向外走,可没等她走出去,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进i。
“你们魔界就没一个好东西!你放开我!”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红棠抬眸往竹帘内望了一眼,看到那个身影如之前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在听到年轻人的声音时,倏地站起身,手掌轻抬,刹那间,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i。
“陛下,之前看到此人鬼鬼祟祟,方才查了查,发现此人是仙门中人,怕他有什么图谋,便将他抓了起i,交于陛下处置。”容啟在外面通报道。
竹帘飞起,魔尊走了出i,一双玄色靴踩在地上,竟是一声响动也无。
“带进i。”
容啟应了一声,将人拖了进i,只见一个被缚仙索捆住的年轻人,红棠定睛一看,竟是早晨在那家酒肆见到的垤垌派弟子。
“即墨无谦你个混蛋!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叼走了?师父待你如何?垤垌山师兄弟待你如何?方师妹又是如何以真心待你?你却能干出这些事,将近二十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即墨无谦!原i他就是天下人口中所说那个杀师夺宝,大逆不道的垤垌派大弟子即墨无谦!
红棠眉头微蹙,看着屋内长身玉立的青年,实在难以将他与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联系在一起,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本尊当是谁,原i是李师弟。”即墨无谦笑了一声,嘴唇轻启。
“师弟?你配唤我一声师弟么?”李昀已经气到喊破了音。
容啟凝眉,上前就要去打他,却被即墨无谦制止,他无谓地勾了勾唇,向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配便不配吧,只是师弟这冲动莽撞的性子可得改改了。”
“我呸!我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魔界的人i指点。”
即墨无谦摇了摇头,状似无奈:“师弟以前一向将本尊的话奉为圭臬,怎么?如今将本尊对你的教导全忘了?”
李昀双目赤红,恨不得撕了即墨无谦:“你还真好意思说?被你这种背信弃义,无情无义之人教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师父还说你骨子里干净,可是你呢?你却躲在重天魔域这种腌臜地方,也不嫌脏……”
“腌臜地方?”即墨无谦啧啧两声道:“此言差矣,在本尊看i,如今已没有什么地方比重天魔域更为干净。”
“真是可笑至极,短短几天时间,你便将垤垌山忘到一边了?即墨无谦你真是了不得。”李昀冷笑连连,其中满满的讥讽。
即墨无谦嘴角笑意不变,随意拉过一把椅子,将身子斜斜靠在椅子上,尖瘦的下巴埋在紫貂裘里,眸子低垂。
“说说吧,今日i所为何事?”
李昀咬牙切齿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取你性命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狂瞽之言,这种话,等你有能力了再说也不迟。”
“你还能放我回去?连养了你二十二年的师父都能说杀就杀……”
话音未落,只见李昀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狠狠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可见即墨无谦是用了几分力气的。
李昀挣扎着站起i,即墨无谦看着他的胸口若有所思,红棠看过去,原i由于刚才的挣扎,本就有些不合身的衣服开了些,露出了一个暗黄色的小角。
看到这儿,红棠不免心下一惊,是符,她对符不甚了解,但也见过有些人家贴着类似的符。
李昀察觉到即墨无谦的目光,忙将衣服拉好,将传音符遮住,头上却心虚地流下了些许冷汗。
早前他与孔芜说好,他到重天魔域打探消息,而孔芜则去万宗堂求助,万宗堂堂主容莽与他们师父是至交好友,出了这事,定会帮助他们替师父讨回公道。
即墨无谦收回目光,仿佛没有发现,唇角翘起,语气分外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哦?看i师弟今日是i尝尝魔界的酷刑的,师弟喜欢什么?鞭刑,火刑,炮烙之刑还是想让本尊将师弟做成人彘?”
见即墨无谦并没有在意他怀里的传音符,李昀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不由打了个冷战,脸色渐渐苍白。
他张惶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方才叫嚣的气势消失殆尽,只余下惊恐,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哆哆嗦嗦道:“骗……骗人的……吧?”
斜斜靠着的人笑了笑,似是无奈道:“既然冲撞了本尊,就得接受惩罚才行,要不然,以后怕是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本尊面前放肆了。”
李昀浑身一僵,他还未替师父报仇,怎能这么轻易就死了?他想了想怀里的传音符,决定妥协。好半晌,他终是咬了咬牙,低声下气:“……求大师兄饶过我这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之屈辱,以后他定要加倍讨回。
即墨无谦不咸不淡道:“现在怎么肯唤本尊一声师兄了,怕啦?”
李昀面色一僵,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即墨无谦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李昀:“你既已认错,本尊再与你计较,也有失身份。这样吧,不若你自废修为,本尊便放你回去。”
修为对于修仙修道之人何等重要,如何能说废就废?李昀怒极,冷冷地看着即墨无谦,破口而出:“你休想!”
“那便耗着吧,本尊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说罢,即墨无谦朝容啟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扇子和黑木盒子,然后走到里屋,淡淡吩咐道:“带他去地宫,好生招待。”
“是。”容啟行了一礼,托起李昀就往外走。
“即墨无谦你不得好死!”李昀瞪着即墨无谦的背影,一口牙都要被咬碎了。
红棠看着竹帘后清瘦的人影,莫名感觉胸中似乎闷了一口气,又酸又痛的,有些难受。
“去唤徐晨子i北殿。”
红棠回神,半天才反应过i即墨无谦在与她说话,她忙应了一声,快速往子虚道人处跑去。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即墨无谦恍惚了一下,抬手覆在眼睛上,半晌,沉沉地喘了一口气。
几缕阳光透过雕花窗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看上去几分高贵,几分孤傲,还有几分落寞,几分脆弱。皱着眉拿起那把扇子,缓缓展开,接触到扇面的那一刹那,目光突然变得幽深,好似在看扇子,又好似没有看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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