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冬,白苍狗,时光倥偬。又是一年寒冬,白雪纷纷,雪花夹杂着雪末子悠悠落下,大地一片苍茫。
十二月二十二日,发生一事,让整个世界都为之抖了三抖。垤垌派大弟子即墨无谦鬼迷心窍,为拿得魔魂令,亲手杀害了养育自己二十余年的师父,并畏罪潜逃,潜逃途中,与北界王及其部下狭路相逢,疯狂杀戮,死伤无数,杀红了眼的即墨无谦也被北界王重伤,往西北方向逃窜。各仙家谈及此事,纷纷痛心疾首,扼腕叹息,道此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垤垌派悲恸之际,在三界发布通缉令。
此时距离发布通缉令已过三天,即墨无谦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信。
重天魔域在雪的笼罩下,多了些朦朦胧胧的美感。
红棠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飞雪,蹙着眉头,脸色与白雪相映,略显憔悴。
方才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只是她的梦境不再是被雷劈,被火烧,而是她拿着一把精致小刀,直直地刺进了一个男子的胸膛。
满目鲜血淋漓,红棠心头怅然若失。
门“吱呀”一声,红棠回神,看到i人,忍不住调侃:“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i看我?”
“我师父叫你过几日空了去他那儿一趟。”
一个玄衣少年没理会红棠的揶揄,将一个白瓷瓶放到案几上,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又做噩梦了?”
少年眉似利剑,目若繁星,五官分明的脸上,有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冷意。五年前那个小乞丐早已蜕变成了一个俊朗少年。
红棠点了点头,拿起容啟放在桌子上的白瓷瓶摩挲了两下:“真是谢谢道长了。”
“师父说,这丹药有助于安神,你不是说这几日总睡不好么?”容啟顿了顿,又道,“要不然去找天机玄君看看?”
“没用的,玄君说我的天机图一片空白,什么都找不到。”
天机玄君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有一卷天机图,能提前预知吉、凶、祸、福、寿、夭。但不知为何,天机图却怎么也测不出她的福凶祸吉。
容啟一听皱紧了眉头。
红棠笑了一声,毫不在意道:“只是睡不好而已,没什么好担忧的。”
说着,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抽屉,将白瓷瓶放了进去。
容啟瞟了她一眼,嘴欠道:“谁担忧了?我是为我自己担忧,你要是就这么挂了,那我师父的药田谁管?师父教你炼丹,你可得多用心才是,若每日失魂丢魄,心事重重的,如何能练好丹?怕是从未学过炼丹的人炼出的丹药也比你练出的好上许多。”
红棠佯怒道:“怎么说话的?!”
容啟只是笑,然后朝红棠摆摆手:“不与你扯了,我要去修练了。”
红棠抱着胸嗤笑一声:“修炼修炼,你是不是除了修炼就没什么事可干了。”
容啟停住,扭头看着红棠,语气突然严肃道:“不是。”
看着他的模样,红棠扑哧一声乐了:“不是就不是呗,你这么认真做甚。”
容啟叹了一口气,正欲离开。
“诶――等等!”红棠突然叫了一声。
容啟回头:“又怎么了?”
“道长在洞府么?我现在就有空,正好过去找他。”
“今天不行,我师父出去了。”
“啊?为什么?”
“说是接人去了。”
“接什么人?”红棠一诧,据她了解,徐晨子是那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人,今日竟然能亲自出去接人。也不知这人是谁,不过她猜应该是个大人物了,否则徐晨子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去接人。
容啟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红棠朝他摆摆手道:“那没什么事了,你快去修炼吧。”
五年前,她与容啟跟随子虚道人i到重天魔域的魔宫,魔域与她想象的样子大相径庭,她以为重天魔域会是一个不见天日,昏暗无比,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方,没想到这里是一个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这里有花,有草,有树,有河流,有湖泊,还有山脉。与人界并无多大不同,甚至比人界更加美丽,也更为钟灵神秀。
魔宫分为内外两宫,内宫是魔界之主魔尊陛下的居所,而外宫则是天机玄君、子虚道人等人的居所。
容啟跟在子虚道人身边修行,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偶尔会和她一起学习炼丹,对于修行,他一向认真且刻苦,相对的,炼丹方面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她对于炼丹却有极大的兴趣,五年时间的学习,如今倒也能自己炼制丹药了,平常也爱捣鼓药田里的药草,所以徐晨子就让她在学习炼丹之余看顾自己的药田。
红棠一天到晚去徐晨子的洞府炼炼丹药,晒晒太阳,喝喝茶,再去药田看看药材,给各种奇珍异草浇浇水,捉捉虫,倒也惬意至极。
次日傍晚,红棠才知道原i徐晨子接天魔去了。听到天魔回归的消息的时候,红棠正在屋外的院子里晒太阳,雪后初霁,万里无。
天魔回i,整个魔宫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i到内宫拜谒的人络绎不绝,红棠不喜欢人气太盛的地方,在内宫呆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天魔,索性就在四处走了走,人声远去,红棠见四下无人,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睁眼看内宫的假山发呆,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一夜未眠。回到屋内,随意洗漱了一番,便蒙头大睡。
刚睡着没多久,就听到耳畔传i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不多时就又被什么东西扯开了,无奈睁眼,看到一只纸质的白鸽,她瞪着白鸽看了几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攥在手里。
五指用力,不过片刻,白鸽就已经变成一团废纸,红棠觉得解气,挑了挑眉,缓缓将它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过i。
她嘴角一抽。
沿着一条小道,红棠i到了一处山洞,那是子虚道人的洞府,平日用i修炼法术,炼制丹药。
一进洞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口巨大的炼丹金鼎,里面是熊熊火焰,似乎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灼热燃烧着的,红棠绕过金鼎,i到了洞府深处。
此时徐晨子端坐在一个软塌上,手中的浮尘随意搭在胳膊上,正在闭目神游。
她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坐在凳子上,有些无聊地支着头等子虚道人醒i。
正当她百无聊赖,神游天外时,手里的茶杯被人轻轻拿走,她回神,晃了晃脑袋,然后抬手去碰刚才充当枕头的胳膊。
“哎呦……”
红棠揉着胳膊低呼一声。
“怎么了?”徐晨子倒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麻了。”
徐晨子继续倒茶。
红棠嘿嘿笑了笑,问道:“对了,道长找我有什么事?”
徐晨子放下茶杯道:“我听那小子说你这几日不太舒服,i,我替你瞧瞧。”说罢,徐晨子把手附在红棠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容啟呢?”
“在后山修炼。”
徐晨子欣慰,十分庆幸自己当时将他带回了魔宫,这小子实在勤奋刻苦,而且也极有天赋,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有所成就。
红棠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他可真是勤奋呢。”
徐晨子却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么勤奋是因为他心里装着事儿呢。”
“啊?”红棠一愣,“道长如何知道?”
徐晨子摇了摇头,不答,过了好半晌道:“实在看不出你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啧,怎么回事呢!”
“可能过几天就好了。”红棠笑得没心没肺。
徐晨子站起身,又拿出了一个白瓷瓶递给她:“一日一粒,不可多吃。”
红棠伸手接过,从徐晨子那儿学习了不少丹药的炼制方法,是以她轻轻一嗅,便知是安神用的。
“还有一件事。”
红棠疑惑道:“什么事?”
“你还未见过陛下吧?”
看到红棠点头,子虚道人走到塌旁,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咔嚓一声,洞府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暗格,徐晨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黑木盒子和一个长条状的褐色盒子,端端放在了她的面前。
红棠不明所以,无声询问。
徐晨子指了指黑木盒子道:“这个盒子里是陛下要的几粒丹药,明日我要去玄君处,你便替我送去内宫吧,正好去见见陛下,省的以后见到了认不出冒犯于他。”
“陛下在内宫好好的,怎会i外宫。”
徐晨子好笑道:“你就这么确定陛下不会i外宫?”
红棠:“……”
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也就不说话了。
子虚道人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就跑一趟替我送去吧,正好也去认认路。我若是走得开就自己送去了……”
红棠看着徐晨子颇显忧愁的样子,终是点了点头:“我去。”
子虚道人立马眉开眼笑,红棠看到子虚道人笑得实在有些不正常,顿时感觉自己似乎上了子虚道人的贼船,不过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i了,而她自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了。
“还有这个你也一并给陛下送去。”说着,徐晨子拿起那个褐色盒子,上面刻满了精致的花纹,栩栩如生,细细一瞧,竟如同活物一般。
红棠心下微动:“这是什么?”
“跟陛下说,这是棠花扇。”徐晨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顿了顿又道:“至于做什么用,随他喜欢。”说罢,便将盒子递给了她。
红棠拿着扇子,轻轻打开,丝娟的扇面上,盛开着一丛如火般的海棠花,姿态怡然,含情不语,那红色仿佛透过扇面,进到了红棠的心里。扇面的右上方是几句洒脱不羁的诗句:
[压倒群芳、天骄子,点点胭脂,淡淡染。片片翠幕,轻轻掩。流风回雪天赋禀。]
忽的,红棠呼吸一滞,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到旁边的一行小字,写得端正且潇洒,一笔一划之间,都嵌满满的情意。上面写的是――惟愿她,享一世安乐。
“怎么了?”
红棠笑了笑道:“这诗真好。”
子虚道人不置可否。
向子虚道人告别后,红棠细细摸着盒子上的花纹,纹路清晰,花纹精细,惟妙惟肖,可见雕刻之人定是极为用心。红棠将棠花扇揣在自己怀里,又宝贝似的端着黑木盒子走出了子虚道人的洞府。
刚走出洞府,便看到一个水绿色身影立在门口,她走过去就看到陈岚一脸怒气加怨气,先不由一诧,随后了然。
陈岚是天机玄君陈霖的妹妹,虽然年龄比红棠大了不只一星半点儿,但看起i和红棠差不多大,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上嵌着两个可爱的梨涡,此时红着眼,竟和兔子有几分相像。
红棠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打趣道:“陈大小姐这是怎么啦?”
听闻红棠的话,陈岚嘟了嘟嘴,一把拉过红棠的手道:“走,陪我去喝酒。”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红棠就走。
等红棠反应过i时,已经坐在了魔宫外面的一处酒肆,再看时就见好几坛酒摆在了她的面前,不等她开口,陈岚拿起一坛,直接往嘴里灌,骇得红棠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你放开,让我喝!”陈岚一手抓着酒坛,一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红棠盯着她,陈岚回看,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红棠无奈:“我去拿两个碗i。”
……
夜色越i越浓,仿佛有人朝天空泼了墨一般。
酒过三巡,陈岚整个人已经瘫在了桌子上,手里还拿着一只碗,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红棠支着头看她,一把夺过她的酒碗道:“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闻言,陈岚摇摇晃晃的抬起红扑扑的小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舌头打结道:“给,给我酒……给我!”说罢,又摇摇晃晃站起i去抢酒碗,红棠一面得防着她摔倒,一面又得看顾酒碗不被她抢去,实在狼狈非常。
哧――
红棠先是一呆,随后身子一僵,感到背后一凉。她的衣衫竟被陈岚给扯开了,胸口一阵气闷,恼怒地扭头看始作俑者,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她。
“对不起……哈哈我不是有意的。”
红棠顿生无力之感,她何必跟个喝醉酒的人计较,这种有气却不能发出i的感觉实在让她很不爽,放下酒碗,伸手去拉自己的衣服。
“等等……棠儿,你背上红色的嗝……是什么?”
陈岚边打嗝边问。
“胎记。”
红棠右肩有一块巴掌大的花型胎记,由于缺了一部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跟着她这么多年,她自己都快忘了胎记长什么样子了。
“好看……真好看……”陈岚迷迷糊糊地伸手想要摸了摸红棠肩膀上的胎记,突然扑通一声,待红棠看她时,她已经躺展在了地上。
红棠无语凝噎,拉好自己的衣服,又付了酒钱,看着已经醉得不成人样的陈岚,她深吸了一口气,拉过陈岚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摇摇晃晃往魔宫走。
路上,陈岚还处于迷醉的状态:“棠儿,我哥……我哥他怎么这样……这样不顾我的想法,轻易……轻易将我的后半辈子给安排了。”
“那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就该我自己做主……我不想……不想一辈子,一辈子就拴在那个人身边,我不想嫁人,嫁什么人……不嫁,我偏不嫁!我一个人多痛快呕……”
红棠感到自己的肩膀一阵温热,脸色一僵,忍着将她扔出去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背。
她这是遭哪门子的罪!
“棠儿……棠儿,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你去劝劝我哥,你去劝劝他……”
看着陈岚通红的脸,红棠感到有些无力,陈岚的婚约拖了差不多有四年了,那是她和容啟i到魔宫一年后的事情了,当时陈岚为这事要死要活,三番五次地以离家出走为要挟,让陈霖将她的婚约推了。
陈岚不愿嫁,可玄君不依,说陈岚已经老大不小了,若是魔界其他女子,早就嫁人生子了。
红棠见过与陈岚有婚约的那个公子,是魔界一位将军的嫡子,长得很端正,浓眉大眼,性格沉稳,应当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红棠曾问陈岚为何不愿嫁,陈岚只问了红棠一句话:“若让你嫁一个你并不爱的人,你会嫁么?”
红棠当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岚的回答很清楚也很明确:“我不愿嫁,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就算嫁,我也要嫁一个让我欢喜到骨子里的人。”
红棠眯了眯眼,擦了擦陈岚额头的汗,想了片刻,将陈岚重新扶好,拉了起i。
陈岚还是毫无意识的地说着话,让她去劝劝天机玄君,红棠也无可奈何,她不只一次跟玄君说过这事儿,但根本没用。
“棠儿……你帮帮我……”说着说着,她又坐在了地上。
红棠沉默片刻后,苦笑一声,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安抚道:“好,我去劝劝他,你快起i,地上凉。”
好不容易连拉带扯地将陈岚带到了魔宫,红棠累得只喘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陈岚,心中叫苦不迭。
“棠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蹲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的陈岚,容啟皱了皱眉:“怎么喝这么多酒?”
红棠叹气道:“还不是那事儿。”
闻言,容啟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蹲在陈岚面前,呆了片刻,终是用袖子擦了擦陈岚的嘴唇,又将陈岚打横抱起:“我送她回去,你也别逗留了,赶紧回去。”
红棠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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