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我被窗下声音吵醒,辩认那声音,听出是清洁工用铁锨在铲垃圾,看看手机刚五点,期盼那闹心的声音能够远去……。忽而想起今早计划要去教堂,想到那里我就兴奋,这里离教堂近在咫尺。这时阿北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嘟哝了句什么,我搭了一句,他没反应,原来那是阿北的梦呓。这次聚会,阿北和我几乎没聊天,似乎丧失年轻时的激情了,那时我俩经常谈论姑娘,不过阿北有一点没变,就是猛然间激动起来,慷慨陈词一番,给你弄得目瞪口呆,现在我才明白阿北为何那样激动,在责怪我们跟不上他的节奏。不禁使我想起我写的《贼喊捉贼》。
我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既然睡不着干脆就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患大病以来,我学会了独处,因为许多朋友都离我而去,你不孤独都不行,因为没人搭理你,从而悟出了很多东西,说明我还算是智慧的,没钻牛角尖,不然会抑郁而死。
我出了宾馆,见一对中年夫妇在那儿清扫垃圾,夫妇俩配合娴熟且默契,不言不语干着自己的活儿,不言不语走到一起干俩人的活儿,又不言不语地一前一后地出了那条街。我走向通往南门的路口时,忽然又踌躇不前,难道我见了教堂会不知所措么?会嚎啕大哭么?或仰天大笑么?那里藏着我很多故事,我边想着边走进通向南门那条街道……,可我走了一半又退了出来,心想还是和大家一同去吧。
结果我去了西门,因为我从没徒步到过西门,西门已经不存在,虽然它还叫西门,东南西北门只有北门残存着,那时我们只好在北门留影,另外几个门,像被人砍去脑袋的武士,显不出怎么悲壮,只是无奈,如今不能说是出西城,只能说无奈走西口了。
吃过早饭,我正在客房休息,阿武喊我去调律,我拿上工具过来看那钢琴,是架雅马哈。阿宝和阿炎、阿江、阿北、阿磬、阿义正在那儿排练提琴齐奏,由于守席阿国没在,由阿义担任独奏部分,让最不想独奏的人来独奏。阿国不知去向,我到处找他,人肉搜索都搜不到他的下落,有人前不久见他在大排挡吃一碗面,面旁边放着一杯酒,下酒菜是一碟腌萝卜条,我听了一笑了之,他有那么惨么?
我调完钢琴,阿宝弹了两下,硬说有一个音不准,让我听了又听,最后我让阿宝弄含糊了,后来阿宝把阿江叫过来。阿江是阿宝家的新客,不过阿江用手机检测后,还是尊重了事实,向阿宝报告阿璋调的音个个准,不知为什么,阿江并没跟着阿宝跑。可阿宝还嚷那个音不准,我又调了数次,可阿宝仍然不满意,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向我发难,因为我写了他那多么光辉而伟大的历史。
阿宝把提琴组的人叫到大厅,想用钢琴合山丹丹,阿宝先匆忙弹了几遍不易过关部分,觉得可以了,就和提琴合,却合不到一起,阿宝硬说我音调的不准,我调的是音而不是节奏,是节奏不准而不是音不准。阿宝情绪烦躁,中午都没和我一桌吃饭,在饭桌上我盘算着明天一早还是应该去教堂,要赶在全团去之前。
阿北在我们房间,和同行炫耀着他的曲谱如何如何好,因此还指挥起提琴组来,我在一旁窥测着各自的神情。阿炎微笑着,脸上带
有一丝不屑,阿北和阿炎互相不服由来已久,不知不觉成了惯性;阿江不再说笑,闷着头应付着不太轻松的演奏;阿磬张着嘴巴,眼镜后面的一对眼睛瞪得不能再大;阿义拉琴时带着一丝微笑,拉独奏部分时,陡然间变得严峻起来。不由让我想起了往事《话剧生涯》,阿义为面子所累。
阿北演奏完毕,用一块破布擦拭提琴,夸耀阿炎的神功,阿炎把他那把琴,用琴弓根部敲击了几下琴码子,瞬间几千元的琴就变成几万元的琴了。阿炎这种举动,已是四五十年的功夫,勘称一绝。开始阿炎用琴根部敲击无数下,之后阿炎敲击数十下,如今只敲击两三下即可,阿炎的敲击技术由摸索状态至娴熟,由娴熟至炉火纯青。我知道阿北借提琴,弥补着俩人曾经不和谐的过去,不和谐不只是琴技问题,还有性格问题,性格相像就易相克。
我和阿北那房间里,一天到晚总是那么热闹,阿炎、阿江的提琴干脆就放我房间里,合乐就方便多了。阿义则把琴放在他老婆的闺房,他生性仔细,挑不出他一点纰漏。阿磬在荆州有套房,是他老婆分的,吃了中饭要回去睡一下。阿斌也把圆号放在这里,抽空脸红脖子粗地吹两下子,他练琴一向不是很刻苦,这是那时留下的遗风。如今他好像刻苦了许多,其实是玩意多了,又是号,又是圆号,又是萨克斯,再有大提琴,阿斌简直忙不过来了。
午饭前阿波老师背个包包从我房间经过,见我的房门开着,就停下来和我握手,他还是那样,握手像肌无力,握片刻之后,就把那只手完全交给你了,让你替他托着。《菠萝情》就是写阿波老师的。文工团当时共有四架手风琴:阿波、阿正、阿宝、阿东,他们都没在文工团待多久,跟走马灯似的。
我和阿波进了他那房间,他说他七月份要到北京,他闺女将要分娩。阿波有个口头语很经典,那时给我们讲他在越南故事时,讲到关键部分,就带一个“狗儿的”,以显示故事的惊险度。后来我总拿“狗儿的”开他的玩笑,一次他终于恼了,但怒目却看着别处,这便是他善良的地方,怕伤了我。后来我反醒了自己,他比我年长五岁,又是中员,又是美男子,又是干部子弟,《化妆舞》数他拉的最好,是应该拿他当盘菜。我和阿波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忽听阿海在楼道喊人去餐厅吃饭。
这时音乐家阿辉到我房间来了,握着我的手不放,他可能常和人握手,手劲儿非常大,是练出来了还是他的真诚?或者是因为他的成就?阿辉的变化很大,使我想起上海一个很有名气的指挥家,和阿辉的头型如出一辙,但阿辉远比那秃顶指挥漂亮多了。记得他刚到文工团时,是那样的羞涩,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羞涩。我不知道阿辉怎么成为音乐家的,就像梦一样,他父亲叶露生老师我曾见过一面,那是在潜江县剧场,他来找阿曼老师,阿曼老师给我介绍:叶老师是写某某曲子的作者,当时我对叶老师肃然起敬,握叶老师的那只手怯怯的,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阿曼老师好像只下去几次,一是天门,二是荷堰大队,三是潜江,他在家搞创作,团里的歌剧都是出自他之手。阿辉向我挥了挥手,他要到别的房间走走。
天一亮,我就来到南门外,可我没敢过桥,在桥北徘徊了一阵,还是没敢过桥,心想还是和大家一起去吧。我沿着河岸向东边走去,教堂的模样依稀可见,我加快了脚步,当走到河对面的教堂时,才发现从这里看教堂,别有一番景色,教堂如同刚刚遭受一场战争,千窗百孔,破败的不能再破败,像褴褛的女人控诉无门。忽然我感慨万千,强忍住泪,拧过身,望着古老沧桑的城墙,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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