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警官,久等了。”精神鉴定科的专家推门走进来。
谢狄吸了吸鼻子。他一向不太喜欢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们对患者,哦,嫌疑人进行了初步的检查,主要表现是促黄体激素偏高,五羟色胺偏低,去甲肾上……”专家拿着几张医学报告念道。
“那个,张大夫,这些我听不懂,请您说结果吧。”谢狄礼貌地打断。
“初步判断是躁郁症。”
“也就是说,的确是精神病发作?”
“不离十。要想得到更确切的结果,我们还要对他持续观察一阵子。”
“得关一段时间是吧。”
“没错。”
谢狄已经了解了他需要了解的事情。其实他并没有必要亲自跑这一趟,只要这几个陪同的警员给他打个电话,然后一切按照流程走就行了。但他还是过来了。他想看一眼这个孩子。倒不是出于怜悯,因为他见过的可供怜悯的人太多了。只是多年来生涯的直觉告诉他,很可能这个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孩子不仅仅是精神障碍那么简单。
来这里之前陈浊宇又吃了一些东西,总算能够稳稳地走路了。他像一只温顺的羊,沉默地配合着医务人员的要求。傍晚时分,陈浊宇已经转移到了一间单独的病房。王和另一名警员李留下来看护陈浊宇。
谢狄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一块玻璃注视着病床上穿着拘束衣的陈浊宇。被铁栏杆切成几块的夕阳透过病房的窗将余晖洒在陈浊宇脸上。他歪着头,一只眼睛望着窗口,另一只眼睛应该也是望着窗口,但隐藏在鼻梁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忽然,陈浊宇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没有逃过谢狄的眼睛。紧接着陈浊宇将脑袋摆正,闭上双眼,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几秒钟之后陈浊宇的双眼猛然睁开,瞳孔紧紧锁住天花板上的某个地方。谢狄马上将脸凑近玻璃,尽可能多地捕捉转瞬即逝的信息。
但陈浊宇僵硬得发直的目光很快又消散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归于茫然无神。谢狄明显感觉到,陈浊宇的眼睛好像突然拥有了意识。
陈浊宇胸口起伏着,做了两个不是很深的深呼吸。他的目光确实能够聚焦了。他转动眼珠,环顾病房,似乎明白了自己在什么地方。陈浊宇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体被束缚住了,他偏偏头,想看看拘束衣的全貌,但拘束衣完全限制住他的行动,这令他他有些不悦,而微微皱起眉头。这时候,陈浊宇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他把头往右一斜,正对上谢狄的眼睛。
整个过程也就两三秒钟。但谢狄记住了这个眼神。那双眼睛藏着一些很深的东西,反正谢狄只能用很深这个词来形容。除了深之外,谢狄还感觉到了一丝哀怨。这是他第一次从陈浊宇眼中看到这样平静而深邃的目光,事实上,他也从未在别的地方看到过。
陈浊宇撇过头去,不再与谢狄对视。那深邃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在一次眨眼之后重新变得松散而无力。约十分钟后,陈浊宇睡着了。
第三天。
医生们还在持续观察他的情况,王和李轮流守着病房。期间陈浊宇的父母来过几次,都被王劝了回去。陈浊宇的事情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谢狄也就能抽出手来料理校霸的人际关系调查。总之,时光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
刘博渠抬起闪闪发光的鼠标,泄愤般把它砸在宽阔的鼠标垫上,嘴里喷出几个不雅的词汇。他的面前是一块硕大的液晶显示屏,显示屏上呈现出灰色的画面。
“你妈这个石头人有滴儿问题,老子跟他点了半天信号就是不听,这哈子对了,大招撞空气,要遭尼玛一波了。”刘博渠推开键盘,从盒子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老子疾风hasaki又遭演了”“有毒嘛今下午”,吧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博渠愤愤地吐出一口烟雾,并用两根手指优雅地夹住过滤嘴,重新将左手的四根手指排列在qr四个按钮上。而他的右手则抓起一杯可乐猛喝一口,直到吸管发出响声,宣告着可乐的已经不多,他才用力把纸杯捏扁,丢在桌子上。
“管儿!一杯可乐!”刘博渠喊道。
可乐素来有快乐水的美名。这恐怕要归功于里面的。总之喝了快乐水之后刘博渠似乎平息了自己的一腔愤懑,而把脖子一耸,脊背一弯,微张着嘴,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重归彩色的屏幕,任由烟灰落在键盘上。
不一会儿,服务生便走过来,从托盘上把一杯可乐放在刘博渠右手边。
但刘博渠尚未有闲暇品尝新鲜的快乐水。他的注意力都在屏幕里那个快乐的男人身上。这时候,一个人拉开刘博渠旁边的沙发,坐下来启动了电脑。很快,服务生也将一杯可乐端来。但来者却把可乐放在左手边。
刘博渠似乎没有注意到右边有人到来,因为两方阵营的对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最后的战斗一触即发。当然,此处无需赘述刘博渠的精彩时刻。几分钟后,刘博渠一脸欣慰地躺在沙发靠背上伸了个懒腰,口中还念着发音不标准的“ii”。他又点上一根烟,吐出一口愉快的烟雾。然后伸出手去拿自己的快乐水,可放快乐水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刘博渠扭头看去,旁边刚刚来那个人端着自己的可乐,正在往嘴里送。
“诶,帅哥,”刘博渠赶忙碰碰他的胳臂,“你这杯可乐好像是我的。”
“哦,不好意思。”那个人道个歉,把可乐放回去。
刘博渠为了防止再次拿错,索性把可乐放到左手边,然后又点开下一局。
这局游戏进行到十来分钟的时候,旁边的屏幕一黑,接着传来沙发移动摩擦地砖的声音。刘博渠用余光瞄了一眼,这人可能突然有事吧,谁来吧玩半个时不到就走了的?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欢呼,听起来好像是几个人成功吃鸡了。刘博渠下意识回头一看,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人正好推开吧的门要走出去。那个人回头看向刘博渠这边,他的头稍微低下,从刘博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和半截鼻梁。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神令他陡然一惊,因为他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相似的场面,好像是叫做……狼顾之相?
那人很快转过头去。刘博渠还想再看两眼,却被耳机里传来的战斗指令拉了回去。管他呢,这把老子要秀得飞起。刘博渠一边这样想,一边拿起可乐,喝了一大口。
刘博渠从吧里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夏天的下午六点,还没有天黑的意思,只是街头巷尾已经传来食物的香气。刘博渠摸出烟盒,摇了摇,确信没有遗漏,顺手把它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随即他走进一家面馆。
“老板儿!二两兔儿,少点海椒!”刘博渠一边嚷嚷着,一边把凳子拉出来,一屁股坐下去。这一套操作动静有点大,而且还带着一股厚重的烟味。周围吃面的人民群众纷纷厌烦地侧目。看来,今天下午刘博渠的战斗总体来说不是很顺利。
战斗的失利很快被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所抚慰。香烟和可乐在口腔中留下的不舒服的感觉也被美味的面汤卷走。刘博渠狼吞虎咽扒拉着面条。
忽然,刘博渠吃面的动作戛然而止,并且他渐渐闭上眼睛,好像被倦意击败而昏睡一样。接着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猛然前倾,胸口撞在桌沿上,并推动着桌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桌上的面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动,面汤溅了出来。刘博渠在摔倒的前一刻伸出手撑住桌面,总算没有摔倒。但碗里的面汤却反过来溅到他的白色恤上。
“伙子,没事吧?”面馆的老板娘问道。
刘博渠轻轻喘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对老板娘微微一笑:“我没事,阿姨。对不起,把您的桌子弄脏了。”
浑身烟味的瘾少年目光平静,脸上显出温柔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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