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好事多磨吧，秦敢把脸上皱纹全都笑开了花的老妈和嬉笑打闹个不停的两个孩子都在后座上安顿好了，然后自己钻进驾驶室之后，却发现车子怎么也打不着火。
“奇了怪了，”秦敢嘟哝道：“昨天一天都正常得很啊。”
“哎，这车子也跟人一样，太累了也不行，昨天跟着你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太累了，所以也想要休息喽。”秦妈妈笑说道。
“也许……是吧……”秦敢思忖着回应老妈。忽而发现车子前方的草地上两个在阳光下不大不的亮点，呵呵，真是累得昏了头——原来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一时疏忽，忘记关车灯导致电瓶亏电了。
解决的办法要么推车要么借车接线搭桥要么请别人来拖车……
算了吧，别耽误这宝贵的一天休息时间，还是打车吧……
中午时分，秦敢和老妈带着一双可爱的孩子，背着抓着一大堆玩具和零食，来到了市中心的同喜楼饭店。
“妈，你来点菜吧！”秦敢手捧着菜单，商量的目光看着老妈。
“好吧，你三天两头应酬，吃得太油腻了，今天妈给你点一顿健康一点的。”秦妈妈笑着同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秦敢手里接过菜单，点了好些个菜，不过，倒也荤素搭配得当，不像秦敢每次所经历的那些个饭局的大圆桌上总是肉山鱼海……
搂着孙女儿喂饭的时候，秦妈妈又冲着秦敢的大肚腩呶了呶嘴，怜惜地说：“你看你，以后还是少应酬一点吧。啧啧，这身材都走形到什么地步啦？我觉得吧，你跟燕子两个，都在走极端，如果能够相互勾兑一下，走个平衡路线就好了。”顿了顿，又“哎”地轻叹了一声，说：“你真得该好好锻炼一下身体减减肥了……燕子一个当瘦身师的，居然有你这么一个肥胖的丈夫，你好意思吗？”
秦敢马上便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身去倾下脑袋逗着正趴在自己大腿上的儿子，好一会儿，才重又抬起头来：“妈，今天还是跟儿子说一点开心的事情吧！”
“还有呀，你们夫妻之间也要多沟通，该说就要说，不要把话闷在心里，否则的话，时间长了，会发酵出问题的。”秦妈妈并没有顺着儿子的要求，接着一脸认真地给儿子上着“政治课”：“其实，燕子是个好女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说到这里，秦妈妈打住了，看了儿子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有些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是我这个当妈的又不能不说。那就是，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好好地改变一下你自己！说实在的，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是妈所希望的状态，而且，我也能够感觉到，燕子也不希望你是这个状态！”
“哎……”摇着斑白的头颅叹息了一声，秦妈妈又接着幽幽地说道：“以前的那个你，多好啊，一身的精神，有活力，又有情趣！呵呵，现在想来，我甚至有时候都会产生错觉，以为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分别是我的两个儿子！”
“嗯，是吧……”秦敢连忙顺从地回应着，歇了一口气，又一副探讨语气跟老妈说：“妈，其实我也不想要这种状态，也想改变，可是，嘿嘿……你教了我六年学，现在就再教儿子一回，好好说说，我现在应当怎么改变……”
“比如说，”见儿子在认真地听自己说话，秦妈妈笑了笑，脸上又回复到刚才的认真模样：“你可以到外面旅旅游，比如说，妈看你那车子后面不是像模像样地画着旅游图，车子上还乱七八糟地涂抹着什么‘天苍苍野茫茫走四方’，那就带上妈，带上燕子，带上雨霜，我们一大家人到外面好好地玩一回呗！”
“可是，妈……”秦敢脸上浮起一片为难：“说归说，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呵呵，”秦妈妈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起码的勇气也缺少起码的胆量！居然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呢，告诉你吧，我正打算最近去欧洲一趟呢，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跟你说。这不，昨天公安局打电话跟我说护照下来了。”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害怕旅行承担风险，你也可以静下以来，做一些修身养性的事情，也会让自己慢慢地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比如钓钓鱼，认真地看几本书，仔细地养几盆花……”
“那是你们老年人才干的事情！再说了，现在整天忙得要死，哪里还有那份情趣啊！”秦敢忽然觉得听不下去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打断了老妈的话。
“放肆！”秦妈妈甚是不悦：“难道你还没有老就不需要修身养性了吗？再说了，修身养性跟年纪有什么关系？”慢慢地，脸色放缓了一些，直直地看着秦敢继续说：“我看你，还是抽时间去学点东西吧，比如，去学个健身啊，你看你，现在……妈不怕你烦，所以再啰嗦一遍吧，是得好好郑重对待一下自己的形象了。你看你吧，不但挺着一个大肚子，胡子又有好几天没有刮了吧？幸亏燕子能忍受你！反正……当年你爸要是胆敢一天不刮胡子，我非得拿菜刀把他脸皮削掉不可！还有呀，你看你的穿衣打扮，搞得跟个孔乙己似地，哪里还有一个男子汉应有的精神气啊！”
说到这里，秦妈妈大概是累了，打住了，仍然紧紧地盯着儿子。
“哎，妈，你别说了，越说儿子越羞愧难当……其实，我也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不说健身什么的，就拿我们装饰行业来说吧，不学习肯定是要跟不上形势的！不瞒你说，现在在行业内，那些年轻的设计师，虽然对我恭恭敬敬，但是其实我经常觉得他们的知识理念比我要先进得多，我也想重新学习一下，而且现在线下线下学习都很方便……”
“那你就去学呀！”秦妈妈挥挥手打断儿子的话：“光在这里跟妈啰嗦有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太累了也就不知不觉变得懒散了吗？”秦敢苦笑了一下。
“那你还说个什么呢？”秦妈妈拾起筷子点了点秦敢的脑袋。
“其实，妈，”秦敢低下头旋即又抬起头：“你上面跟我说的那些个事情，我其实都想做！就拿学习来说，我也知道，无论学一点什么，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学会了总不是坏事情，毕竟技不压身，比如说，前几天做一个蛋糕店装修的时候，那个老板就跟我说了，以后他们会推出一个diy试做服务，让客户自己学着做蛋糕，当时我就想，要是自己学会了做蛋糕，以后妈、燕子还有雨霜你们过生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我亲手做的蛋糕了，那该多好啊……可是，三分钟热度过后，又想想，学这个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用，或者，根本就没有以前总是想学会一样什么东西的那种强烈的动力驱使了……”
“你呀你！”秦妈妈脸上升腾着满满的失望：“我们说了半天，竟然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你现在既无勇气也无情趣更无动力，怎么改变自己？我看你其实根本就不想改变自己！那，就这样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吧！”
“不说了，吃东西吧！”顿了顿，秦妈妈摆了摆手，又是一脸慈母的祥和，表示讨论至此结束，还是回归眼下的主题：吃饭。
秦敢一下子感到如蒙大赦，就好像听到贾政在大观园视察完毕之时对贾宝玉大喝而出口的一声“还不滚！”
然而，此时此刻，秦敢却并不想滚，他还是想好好陪一陪老妈，无论老妈多么嫌烦自己。
再说了，虽然老妈说的有些话确实让他感到不怎么中听，但是却还是很在理，尤其是那个“既无勇气也无情趣更无动力”的总结，其实他还是非常服气的。哎，想想，经年累月之间，自己不知不觉地就成为了一个“无勇气、无情趣、无动力”的“三无男人”……
正当秦敢胡思乱想着，秦妈妈放下筷子，目光再次紧紧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倏地升起一片忧愁，就好像万里晴空中突然飘来一朵乌云，“哎……”轻轻叹息了一声。
“妈，你又怎么啦？”秦敢赶紧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让你也像你哥那样去当兵就好了。”秦妈妈缓慢而低沉地说，眼神定定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妈，不要说这些了。”秦敢连忙劝住老妈：“再说了，当初不是你不让我当兵的吗？”
“所以呀，妈今天才又后悔了啊！”秦妈妈脸上露出一些懊恼的神色：“如果你要是去当兵的话，经过部队里一番锻炼，想必身材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并且，思想境界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秦敢差一点儿就一口饭喷出来，心里说，这是什么逻辑啊，难道部队里就没有胖子了？难道那些退伍回来的人就不会发胖了？难道当过兵的人就不会面对这样那样的心理困境？
正当在心里哂笑着老妈的时候，忽而又听得老妈低声说：“如果你哥还在多好啊，你们两个轮流经常回去看我，我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而且，你哥虽然时候调皮，可是长大之后却比你懂事多了……”
“妈……”秦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呼唤了一声以打断了老妈的话，然后紧紧地盯着老妈看了好一会儿，见老妈风霜密布的脸上满满地浮着哀怨，不由得心里惊动起来，赶紧低下头去。想着老妈刚才提到死去的哥哥的话，又想起了《红楼梦》，大概第三十三回里面，被贾政一顿暴打之后躺在王夫人怀里的贾宝玉，听着王夫人哭着提起他也死了的哥哥时候的心情，可能就是秦敢现在这样又羞又惭吧……
哎，这些年来，秦敢一直忙忙忙……忙得实际上忽略了老妈，完全只看到老妈的生活表面上一片安详，但是却根本就不知道安详背后真实的状况到底是怎样的浪涛滚滚……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经常回去看你！”秦敢终于冲出羞惭的羁绊，勇敢地抬起头，看着老妈恳切地说，马上，又扯起嗓门接着纠正道：“啊不，妈，我说错了，你干脆不要回去了，就在鸠兹这边和我们一起住吧，这样的话，我们也好早晚照应你呀！”
“呵呵，切……”秦妈妈不禁一乐，轻轻抚摸了一下怀里的孙女儿的头，说道：“你们能把你们自己照应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喝了一口饮料，看着儿子，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再说了，妈也有妈的生活，就如同你们有你们的生活一样。当然，我们的生活肯定不是平行的，但也不会是重叠的，而是两条同一个平面上的曲线，走着走着，不时地交集一下，在交集中感觉彼此的美好……这才是我们两代人相处的最理想状态。”
“可是，妈，毕竟……爸也不在了，现在你在老家就一个人了……”秦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妈，想要说服她。
“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了！”秦妈妈坚决而不容置疑地说，停了一下，想了想，声音又柔和了下来：“只要过几天放寒假以后，你和燕子再把雨送过去陪我就行了……”
“奶奶，你又要像暑假时候那样，带我去爬山了吗？”一听到要去乡下，雨立马松开紧紧搂着的爸爸的大腿，一下子窜到奶奶跟前，拽着奶奶的衣服摇晃着，兴奋地问，竟然抢着不让秦敢说话。
“是呀！”秦妈妈慈爱地拍了拍孙子的脑袋。
“太好了太好了！”雨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肯定的回答，马上又松开奶奶的衣襟，拍着手跳了起来。
跳着叫着，忽而，雨又停了下来，再将脑袋歪着转向奶奶：“这次，我们还带苏爷爷一道去吗？”
秦妈妈赶紧看了一眼秦敢，脸上顿时闪过一些尴尬和不自在。
“哪个苏爷爷？”秦敢敏捷地捕捉到了老妈脸上的变化，连忙疑惑地问。
“噢……”秦妈妈迟疑着，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回答秦敢道：“也不是哪个谁……就是你以前上学时候学校那个门卫苏叔叔……”说着说着，她的脸上又不知不觉地飘过一片羞赧，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妈，你一个退休校长，怎么能够跟一个退休校工……”秦敢忽然感觉到说不下去了，把脸别到一边，看着包间的窗外。
“你……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妈！”秦妈妈忽然就完全脱却了羞赧，语气凌厉地向秦敢发布着命令。
“……”秦敢沉默着，继续盯着窗外。
“啪！”一把掌落到秦敢的脑袋上，他马上乖乖地回过头来，但是看着老妈的目光里却流淌着倔强。
“你知道妈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又知道妈现在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吗？”秦妈妈继续着她的凌厉，丝毫也不给儿子分辨的余地：“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而妈又根本就指望不了你，我一个大活人就不会自己努力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妈，可是苏叔叔……”秦敢还想强辩。
“可是什么？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在妈心目中，你是一个能干的儿子，但绝不可能是妈的领导，很多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秦妈妈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儿子的话，眼睛里喷射着满满的恼怒。
秦敢翕动着嘴唇，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反复着，可是好长时间终于没有能够吐出一个字来……
正在母子都尴尬的时候，秦敢的手机响了。
是贾格格打过来的。
一通好长时间的“嗯嗯啊啊”，秦敢握着手机，看着老妈，眼睛里满满的歉疚和无奈。
“怎么，又要去加班？”似乎忘记了刚才跟儿子的激烈争执，秦妈妈急切地问。
秦敢沉默着点了点头，过了半晌，开口接着说道：“吃过饭，我先把妈和雨霜送回去……妈，实在对不起了……”
“你只要觉得能对得起你自己……就好！”秦妈妈想了又想，不咸不淡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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