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辈子无党无派的民主人士,忽然变成了老共产党员!
一个乡村学的退休教师,忽然变成了离休老干部!
有这样的事?莫非是天方夜谭?
朋友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在我那次回乡探亲的0多年后,如流的岁月已经流淌到了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这时,我正在一所高校任教。
一天,一位家乡人来访;在闲谈中,他给我讲了一个我们家乡的、奇特的、出人意外的故事。
粉碎“四人帮”后,全国兴起了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之风。这天,一位一辈子教学的退休教师陈(我听了,当即说:“哦,我认识,他教过我,是我读学时的老师。”),他忽然得到大队的通知,说是县委组织部叫他去。此时,他正在家里安度晚年。
组织部找我干什么?……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原因来。他这一辈子非党非团,远离政治,靠教书为生,和组织部不“搭界”啊!但他还是神情茫然地踏进了他从未进去过的县委组织部之门。
于是,在县委组织部的领导同志和陈老师之间展开了一场紧张而有趣的对话:
“你参加过什么党派吗?”
“没有。”
“参加过共产党吗?”
“没有。”
“解放前呢?”
“解放前……解放前……也……也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谈话陷入了僵局。
领导想了想,又问:“你认识一个叫符素志的人吗?”
“听说过。”
“他曾经介绍你参加共产党吗?”
“没有。”
“如果有证据呢?”
陈老师大惊失色:“那肯定是别人替我办的,我不知情。快解放的时候,到处乱着呢!”
领导笑了:“这么说,有可能啊?”
“不管有没有可能,反正我不知道。”陈老师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
领导沉默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烟,给了陈老师一支,并给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慢悠悠地抽着。袅袅的青烟缓缓地向上飘荡,室内的气氛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抽了几口烟后,领导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地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当年有个叫符素志的人,是个国民党里的官僚。他眼看着解放大军要渡江了,为了投革命之机,就通过种种关系,在外省找到了一位我地下党的负责人。他向那位负责人慷慨激昂地表示:他是个无党派爱国人士,痛恨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决心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他声称他和当地许多有志之士都有联系,可以组织起一股强大的革命力量来协助解放军渡江,协助解放军解放江南大地。当时地下党也没有条件对他进行政治、历史审查,既然他愿意为革命服务,又有能力为革命服务,那就让他干吧——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嘛。那时候地下党组织也没想到国民党后来会如此不堪一击,总以为在江南大地上还会有几场大仗、恶仗,多团结一些力量去和国民党作殊死的斗争,总还是对革命事业有利的。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他们就发展符素志入党了。然后符素志就带着一些共产党的宣传品和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空白“志愿书”回到家乡,以地下党的领导人自居,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甚至搞到了几条枪,拉起了一支自称是“共产党游击队”的队伍。
大军渡过长江,势如破竹,江南大地很快就解放了。
江西解放后,符素志那些人也确实为革命做了一些工作:宣传党的政策,安定社会秩序,协助剿匪,收缴散落在社会上的枪支弹药,征收公粮,支援前线……等等。后来在运动中查出,符素志是国民党员,是国民党的一个官僚;他曾经为了当上伪国大代表,又跳槽参加国民党的友党——青年党,属于混进共产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就被开除(共产)党籍法办。跟着他跑的那些人也都程度不同地受到牵连:有的坐牢,有的开除,有的控制使用……凡是与符素志有点瓜葛的人也都纳入了历史有问题之列。
粉碎“四人帮”后,拨乱反正,中央对这类问题有了实事求是的新的精神:符素志入党,是经过地下党的一级组织批准的,尽管他是隐瞒历史混进党内的,但他是办了入党手续的,至少他在当时是党员。作为党员,奉党组织之命到新区去做地下工作,发展党员,建立地下党组织,应属于革命工作。被他发展的党员,其主观上是要革命的,是愿意为党的事业献身的;他们不可能知道符素志是向党隐瞒了自己的历史混进党内的。党对这个组织要实事求是地、辩证地分析,不能因为这个组织的负责人有问题就把这个组织的所有的人都看成是有问题的人,而应对其中的每一个人作具体的分析;不能像封建时代那样搞‘一人获罪,满门抄斩’;我们当然也不能搞‘一人出了问题,株连整个组织’。根据有关部门在这次拨乱反正中清理老档案的成果,我们对你的情况作了一番调查、了解和分析:认为你老老实实地教了一辈子书,没做过坏事,却为培养、教育孩子们作出了贡献。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和你当面落实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确实是经符素志介绍参加了共产党,符素志出了问题与你无关,我们承认你的党籍,按‘离休’待遇给你重新办理离休手续。请你如实地回答。”
此时,陈老师已激动得泪流满面!他深感内疚,惭愧地说:“我对不起党,我隐瞒了解放前经符素志介绍参加共产党的这段历史,我没有做到对党忠诚老实。”
领导同志谅解地说:“这不能怪你。在那个年代,因为斗争的激烈,有时候会是非混淆,‘文革’中更是非颠倒。你为了保护自己,不说,也不做坏事,只是埋头教书,这种做法我们理解。”
一辈子无党无派的民主人士,就这样变成了老共产党员;一个乡村学的退休教师,就这样变成了离休老干部。这个事儿顿时传遍了四乡八村,听者无不咄咄称奇!
此事还惊动了我的另一位学老师胡老师。他也是解放前经符素志介绍入党的;解放后跟着符素志冲冲杀杀,收枪、支前等他都干过,还在一次玩枪时走火,打伤了自己的一只手,造成残废。当时他曾颇有信心地说:“我为革命残废了,革命还能不养我一辈子?”(而前面说到的那位陈老师当时却没有跟上符素志的步伐,他依然当他的学教师,教他的书)谁知好景不长,符素志倒霉时,胡老师也跟着倒霉了;还因父亲被定为恶霸、遭镇压而受牵连,加上他参与过赌博,数罪并罚,被抓到牢里关了几年。出狱后又被定为坏分子,在村里接受管制劳动,大半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陈老师则没露头,被他躲过了这一劫)。现在陈老师的活生生的例子使胡老师喜出望外,他立即走进县委组织部,介绍自己的情况,要求落实政策。组织部的人说:“对不起,当年的党员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他气昏了:当年搞株连的时候有我的名字,现在有好处了,怎么又没有我的名字了?他不服,到处申诉,到处找人,得到的答复却都是: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有一次,在一个朋友的家宴上,我遇到了胡老师。他跟我谈起此事,哀叹道:“论罪的时候有我,论功的时候就没有我了,我怎么这样倒霉啊!”
他虽是我的老师,但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只能表示同情地安慰他几句,陪着他一同叹息一番。后来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生活不够检点,像参与过赌博等,以至于被打成坏分子。组织上是不是考虑到承认他是共产党员会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便以“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为由,把他给“抹”掉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毫无事实根据,不足为凭。
通过这件事,使我立即想起了张祥武。如果按照陈老师的那个标准去衡量,他也应该得到彻底平反啊!我衷心地祝愿他晚年能交个好运,能够在山高路远的贵州安度晚年,也不枉他年轻时参加军政大学、三千里进军大西南、坚决追随共产党干革命的那一番苦心与辛劳!
张大哥,您在哪里?您现在好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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