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人长得比较好看。
安程微微一笑:“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甫一说完,就听那人在殿上低低笑开。
玄泽简直被气笑了,瞥她一眼,讽道:“我竟不知我哪里迷了。”
他眼波潋滟,漫不经心扬了折扇:“你们人类不是讲求因果吗?你当初种下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懒得与你争辩,不管怎么说,你差点杀了我,这是既定不能变的事实。“
“是事实,但若论因果,因在你不在我。”安程直接迎上玄泽目光。
“第一,那时是你主动黏我身上,我试过多次想把你甩下i都未成功,无奈才将你带回宾馆,是你主动非我强迫。”
“其二,你既然以人类标准i谈,变成怪物吓人是你,被怪物吓到的人是我,就算按人类法律i判,我仅是正当防卫,若你说险些伤你性命,最多为防卫过当。”
“其三,当时我年龄刚满十二岁,即便防卫过当,也在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范围之内,在人类社会是即便犯了错只要我醒悟亦可被社会原谅的存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并没有死,也就是这个弑神的条件并不成立。”
见面前少年嘴角僵住,眼眸寒意一点点聚起,安程顿了顿,不疾不徐微躬了身。
“我对事情造成的糟糕结果感到抱歉,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年仅12岁孩子当时最有可能的反应之一,许多人类怕蛇,而当时的你比蛇要可怕得多。”
“实在对不起。”安程身子又微微往下低了低。
一旁端坐的白无常神色微凝。
这是她念书时做了很多次的道歉姿势,自然,标准,诚恳,带了些主动求饶的谦卑,教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看着的人心却微微一疼。
前段时牛头马面日日抢全勤奖,他太无聊,索性溜着灵犬到彼岸花地闲逛,见到凡人魂魄时心中不免诧异,后i问了孟婆才知道眼前这位死后要走的流程全被上面压住了,说是有帐要清算,记忆绝不能散。
一开始确实出于好奇去查了小姑娘底,看到她将未变身的玄武天神嫡子玄泽神君径直扔进在滚烫的开水泡面里时忍不住笑了。
那时他只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有趣,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便一脸镇定,做了无数人神都不敢想的事情,后i再往细里看时,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怅然。
很小便没有人管,学校里同学骂她没爹没妈,她都不予理会默默受着,话实在难听得受不了才与人打上一架,打完浑身是伤,一个人去医院包扎输液,一个人挨老师的骂,然后一个人深夜回家。
好像在那个年纪里,被孤立嘲笑的孩子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即便无错,三人成虎,她仍旧还是错,无人支持亦无人相信。
而那些恶意满满的人依旧可以带着他们的爸爸妈妈壮势,无情地嘲笑、讽刺,辱骂身单力薄的她。
“学校里是没人了吗你跟她玩?”
“蠢货!没人要没人教你跟她玩不怕被带坏啊。”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和她玩我就揍你。”这些话,在小姑娘记忆里出现无数次。
但有的人从诞生伊始心便是向善的,就像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按理说这种环境长大的孩子应该孤僻,沉默,或许偏执,抑郁,亦或自闭,可小姑娘没有,她就像一颗野草一样,自己一个人拼了命汲取光芒,水分,然后野蛮生长,你说长就长吧,偏偏还是个热心肠。
丙子年戊戌月庚寅日扶倒地老太太一名,记一笔功德。
己丑牛年辛未月辛卯日一人之力挽狂澜救下6名儿童功德无量。
命运这个东西很玄,很多东西是无法解释的,比如所谓的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但白无常知道,不尽然。
这些还和往世的因果有关,他忍不住想去看,却在生生世世石前被同事止住。
黑无常语气沉静,眉眼低垂:“若查了她一世便会想着再查她上一世,循循往复,会扰因果,她亦会不得善终。
话犹在耳,白无常目光重新落在殿中央亭亭立着有如青竹一般的少女。
玄泽嗤一声:“你既生得这般伶牙俐齿,又何必摆出道歉的惺惺作态糊弄我,当我三岁小孩呢?”
讽刺的话一字一字从少年口中吐出,安程微愣,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那个下着雪的冬夜。
“安程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就吃一个团年饭?你糊弄谁呢?不就是想过年i卖个惨让你爸心软把你接回i?都不愿意见还要死皮赖脸凑过i,安程,你的不要脸程度真跟那城墙有得比,大马路上乞丐都比你要脸。”
门被砰地碰上,暖光被隔断,地上投出浅淡人影,孤独,萧瑟,像人民广场无人问津的雕塑。
那影子独自立在路中央,站了许久,久到大雪纷飞而下,久到零点钟声敲响,久到黑夜中的烟火散尽,影子才微挪。
分明在一个世界,却又好像在茫然之境,与万家灯火隔绝。
“小神君或许不知,人类若是这般,那必然是十分诚恳的道歉了。”
白无常的声音不疾不徐,如起风时竹林里的簌簌落叶,清和安宁,他起身,径直站在安程身旁,高大如一座巍峨的山,却仍旧谦逊沉稳。
“如今这事件经过全部理清,她亦诚恳道错,不知小神君想要作何打算?”
少年噗嗤一声,折扇半遮住面,轻笑看他:“我今日捅你一刀,待你半死不活被人救起,我像你道歉,你应还是不应。”
“诶诶诶,”少年倾身站起,声音醇厚诱人,“果真是针不扎谁身上不知疼啊。”
他目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阎王爷,语气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
“你这手下当真了不得啊,这差一丁点弑神的大事到他嘴里就能变成一场道歉就能解决的小事儿,是不是再说道说道这事儿就算彻底完了?”
“你想如何?”
安程抬头看玄泽,神色终于认真,i人i者不善,但这是她和他的事,没必要将人美心善的白大哥牵扯进i。
“你不能重置时间,不能重回过去,亦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所以如今的兴师问罪和冷嘲热讽都毫无意义。”问题出现,就应该着手解决它。
“你该做的,是告知我解决办法,而非凭借着你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顺便说一堆毫无重点的话。”
“你---”玄泽一噎,气息有些不稳,他他他何曾说废话----
安程目光未移:“一命抵一命,我如今不过贱魂一条,神君若想要便只管拿去。”
玄泽直接拒绝,冷哼一声踱步到安程跟前,居高临下看她,“我要你半点灵识都无的破魂魄有何用?”
“那就直接告诉我你的打算。”
安程目光转冷,她看向面前人,语气寒凉如冰:“你过i的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可曾清楚?既不要我赔礼道歉也看不上我贱命一条,那我怎么办?日日跪下向你求饶,祈求神君您大人大量放过我?”
“你现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也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语气微顿,“反正我身无长物,要么你给出解决办法,要么你直接将我的魂魄拿去,要是你都不愿意,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拦着他们送我投胎。”
“你好大的胆子!”
“左不过神君口中破魂一条,比不上您惊才绝艳,死就死,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
她孑然一身无牵挂,下一世是人是狗是猫还是那地上蝼蚁,一碗孟婆汤后,全和她安程再无半毛钱关系。
气氛陡然僵住,阎王爷笑着上前,“小神君,咱们不如告禀一下玄武天神?让他i做决断?”
“叫他作甚!”少年眉眼只僵了一瞬,但被他笑很快掩开:“他事儿多得不得了哪里有闲心管我这破事。”
“小神君妄言,您的事儿就是神君心上一等一的大事,我这就传信于玄武神君。”
“我都说了不需要。”神情十足十不耐烦,安程翻了个白眼。
“你已经耽误我近一个月。”她幽幽开口,“听过蝴蝶效应这个词吗,往小了说是我一个人的事,往大了说是你在干扰人世间的秩序,破坏自然界运行发展的规律--”
“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话音刚落,锋利冰棱倏地破空而出,离安程眼睛仅剩一指距离。
“我谢谢您。”安程看他,反而坦然笑了,“反正这辈子我过够了,让我什么都忘了更好,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孟婆扶额长叹,忍不住从前排最佳观赏位退出i补唇妆喷香水,三头灵犬摇着尾巴晃她身前:“要不咱还是让她去投胎吧--”。
孟婆将眼线描好,眼角更媚了些,“小丫头片子还挺能说。”
黑无常不知何时也站了过i,黑眸沉沉:“心无挂碍,故而无所畏惧。”
有人附和:“果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身边站着的另一地府工作人员却不以为然,压低声音:
“断不是这般道理,小神君虽说修了人形,其实也是个涉世未深的百岁娃娃,未成形前缩那碧水里整日受香火,态度傲慢心却不是个坏的,若是小姑娘运气不好遇上个修炼多年性格还斤斤计较的,估计私下里早被算计的魂飞魄散,估计连渣都不剩。”
几人正说着,便听那鹿角椅小神君懒洋洋笑了,少年不知听了什么话,神色颇为得意:“还成吧。”
阎王面上立刻一喜,将安程唤到面前,他清咳几声,朝秘书招招手,不一会儿,秘书便拿了两份文件走了过i。
是颜色泛黄的复古牛皮纸,上面的小楷娟秀隽永。
玄泽只扫了眼,便冷哼一声,手中折扇立刻变成笔,刷刷两下,少年抬头,将笔扔到安程面前,慵懒道:“签字吧。”
安程接过,仔细看读着牛皮纸上写的每一行字,只是越往下读时眉蹙得越深。
她抬头看玄泽,目光比任何一次都认真:“我不同意。”
“你还有脸不同意?”
玄泽忽然瞪她,一改之前散漫:“我堂堂一届神君差点被你杀死,不知拿了天下好物养了多少天,还不敢与人说,你不投胎为我修修功德怎么了,这是你欠我的。”
“可据我所知你修成人身要历劫。”安程冷冷看他一眼,“或许我就是你的劫,天意如此。”
“狗屁的天意。”玄泽暴躁起i,驳斥道:“我当时就在脱胎换骨关键期是你硬i玩水叨扰我。”
安程哦了声,面色平静看他,没有半点恼怒:“那你爬我胳膊上做什么?是我让你爬的吗?是我拽着你不放的吗?都不是,是你缠着我。”
“还怎么甩也甩不掉。”
“荒谬!”
“我们可以再看一次回放。”
“你---”
“我好得很。”
玄泽深呼吸,若不是这么多人瞧着,他真想使出那冰棱子戳死眼前这个极度碍眼的少女。
“小神君息怒。”阎王再次上前,一边给秘书使眼色倒茶一边拉住安程,“那个小神君先喝口茶消消气,我与这姑娘先谈上一谈。”
“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玄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她不是想投胎吗,尽管去,反正小爷我日日无事,等她到了人间后是人我日日使绊子气死她,是猪我就当个屠夫吓死她,是狗我拿绳牵着溜着她,是蚂蚁我关到笼子逗死她!”
“她这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下下下下辈子老子都陪她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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