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从讲台上踱下来,一边走一边讲着课,牛仔裤和浅色粗线毛衣勾勒出她起伏的身段,她踱到长荣和小刀桌前,停住,半转身,倚在桌上,拿着课本,抑扬顿挫地讲课,她牛仔裤包裹着的、浑圆的臀抵在桌沿上,也轻轻地触碰着白长荣的右手臂,女人特殊的不加掩饰的淡淡体香,象早春和煦的风,象山溪中清澈的泉水,缓缓慢慢、不知不觉、一点一滴浸润进白长荣青春年少的心田。
也许,从那一夜,从那一支舞开始的吧。
白长荣有了那种莫明其妙的、呆滞的眼神。
其实班上有许多同学在谈恋爱,包括李彩云,有一次白长荣就亲自看到她和白长勇亲密地在沁江边上的柳林里看书,看到他过来,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谁和谁恋爱,白长荣一点都不关心,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向往凤凰树上那些小鸟,期盼着挣脱束缚,在蓝天上自由翱翔。
什么都不想,就那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飞翔。
伍小刀又没来上课,此时他正在游戏厅里赛车,旁边还有一个纤柔娇气的女娃子。
夜里,白长荣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沁江发大水了,铺天盖地!秦老师被绿波卷裹而去,她在江心中苦苦挣扎,他毫不犹豫地从江桥上鱼跃而下,紧紧抓住她,而她却在慌乱中抱住他,他的手被缚住,他的头浮不出水面,他们在挣扎中纠缠拥抱在一起,慢慢沉入江底……他不能死掉,他要救她出去!所以他拚命挣扎,他们拚命挣扎,一直挣扎到他惊醒,满头大汗。
田园里的西红柿一片翠绿,庄稼人又有活忙了,白长荣家就住在离沁竹街不远的山脚下,星期六傍晚,他帮着母亲在自留田里给西红柿疏花,透过田边芒果树叶,他看到秦老师挽着周秘书的手,亲亲热热地走进参差起伏的竹林中去。
夜起了,母亲要长荣守在田边给西红柿灌水。
秦老师和周秘书还在竹林里,他们在竹林里做什么呀?长荣忽然产生好奇,他没开手电,悄悄地摸到竹林边的堰渠上,边往田里开水,边侧耳静听。
轻风徐徐,夜虫低唱,只有江水柔和的汩汩声。
这几天,白长荣下课后总找不着小刀,吃过饭,同学都各自看书学习去了,他独自躺在床上,想找本小说来打发时间,伸手一摸枕头下面,什么都没有。政治课上,吴老师接连收走了长荣两本书,这些书都是从街上书店里租借来的,拿什么还人家呢?想到这里,长荣非常生气,他想不通吴老师干嘛老要跟他作对,于是他决定今晚再去看看吴老师宿舍中还有没有腊肠。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长荣绕到后墙。
他忽然对腊肠不感兴趣了,侧边就是秦老师宿舍,外墙有一米多高的石保坎。也许是课堂上秦老师那沁人心脾的清淡体香诱惑了他,他竟然爬上石坎,扶着围墙,从一道砖缝向里张望。
清辉流转,明光皎皎,秦老师沐浴着银华,正在洗澡。她的长发挽在头顶上,大澡盆中盛满水,两个暧水瓶并立在盆边上,她圣洁的裸体映衬着溶溶月色,高贵典雅,她的脸,她洁白、丰满、高耸的乳峰,她如脂的肌肤,她丰肥的臀部,她圆润的大腿……
她双手正在身上涂抹沐浴露,她用瓢舀起水,从头往下浇淋,水顺着她光滑的肌肤,哗哗地流到她脚下……
白长荣屏住呼吸,他看呆了。
年历又翻过了一叶,人生又增添了一岁,好不容易盼到学校放寒假,却盼来了不幸的消息:初三、高三假期要补课!十年寒窗,为的就是那一刻,这小半年,必须争分夺秒。
此时不博,更待何时?学校是为学生好。
每天傍晚,白二爷组织起一帮穿红戴绿的老年人在沁竹街上扭大秧歌,各村各社,也锁呐、二胡、竹笛子齐上阵,热火朝天地排演着节目。
正月十五,乡里要举办文化庙会,沁竹中学被分配了三个节目,高三(一)班就有一个,镇上就由周秘书负责组织筹备工作,他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依然抽出时间,来给秦老师洗衣晾被。他一走进学校大门,就象一块磁铁,立马吸引住许多女生男生的眼光。
秦老师编排了一个现代舞蹈,本来是要和周秘书一起表演,周秘书届时要做主持,错不开。秦老师还记着那一晚与白长荣共舞的那段轻灵优雅的华尔兹,所以她就点了他作伴。
同学们忙着补课,小刀忙着哄他那初中班的女娃子,白长荣又承担起一项神圣的使命。
女生宿舍后面是一块空草地,外侧是围墙,两边长着成行的橡皮树,秦老师按下录音机键,音乐缓缓响起:春暧花开,碧草丰茂,绿水流长,两只彩蝶,在春花丛中翻飞嘻戏……人生的一切悲欢离合都溶合在两人举手投足之间,肢体摇曳,手随手展,腰和腰转,用无声的语言,讲述一个尘封的旧事……
“老师,元宵庙会是一个欢快的节日,咱们为什么要选跳这样一个忧伤的舞?”
“欢乐和忧伤都是文艺,大家都敲锣打鼓跳大秧歌,咱们来个特别的,与众不同,才能脱颖而出,出奇制胜。”
又一曲终了,又一次练习下来,秦老师额头渗出许多热汗,白长荣忽然有一个冲动,他想象周秘书那样,掏出纸巾来,凑过去,爱怜而又专注地给她擦拭汗水。
可惜他没有这个资格!长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春节了,四处都是火炮声,白长荣提着半口袋“鱼雷”,领着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路放着“鱼雷”过去。
街道之上,许多店铺门头挂上红灯笼,也不拥挤了,大家都关门过年。
牛肉馆里,小刀请了两桌客,有沁竹街上不三不四的泼皮无赖、学校里几个要好的学生,长荣一进去,小刀就吆喝伙计添碗倒酒,兄弟俩干了一大碗,他那纤柔娇气的女朋友随即站起来敬酒,其他认识不认识的朋友们也过来敬酒,这一席吃到日头落西,啤酒象是沁江水一样,怎么喝都不醉人,越喝越清醒。
今年过年,正好轮上白主任值班,这年效益不错,信用社发了好些奖金,他大大方方地给了儿子八百元,白长荣装着这些钱,没来得及用,一过初三,秦老师又叫他练舞了。
白长荣并不喜欢跳舞,但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所以他很用心;秦老师也不喜欢跳舞,但她要完成周秘书的这个光荣任务,她也很用心。
芳草地上,一曲开始:虚幻世界里,同窗共读、十八相送,烟、柳、堤、桥,亭、阁、楼、台……又一场终了,两人坐在草坪上。
“老师,你说真人为什么要演假故事呢?自己为什么要演别人的故事呢?”
“你演绎别人的故事,别人也演绎你的故事,我们活生生的生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故事。”
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无知的白长荣被秦老师引领进一个色彩斑斓、变幻莫测的瑰丽世界,这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和她。
在很多莫明其妙的梦里,他都看得到她。
元宵文化庙会的大舞台临时搭建在沁竹镇政府大院里,四周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前排坐着领导和评委,上午十时,好戏开演了,秦老师和白长荣第十六位出场,音乐从欢天喜地的锣鼓、锁呐、笛、二胡一时转入低宛哀怨悠扬的小提琴,两个浪漫的灵魂在舞台上挣扎,围观的人民群众并不明白,评委却被感染了,他们亮出了全场的最高分。
就为这点荣誉,秦老师激动地与白长荣拥抱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