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格外晴朗,微风拂面,楼兰城没有扬尘,是个和煦的日子。清晨时分,街道上早已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安吉哥哥入宫面见王上,没有陪菲菲去练箭。母亲也被侍卫陪着出宫购置物品。这么好的天气,尽然一个人傻呆在宫里,菲菲憋一肚子闷气。菲菲在哈达宫后院里百无聊赖地转了几圈,回屋换了一身破旧百姓衣服穿上。找来一张木桌,爬到桌上,垫着脚尖,朝外四处张望,踩得木桌咯吱咯吱响。
哈达宫是前些年父王给母亲新盖的。虽是土坯墙,屋顶却用茅草、木板和兽皮搭盖,整体格局全部按照中原府邸庄园设计。后院里种满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和移栽过来的几棵大胡杨树,夏天格外阴凉。这是她住得最舒服的地方,却也是最空荡的地方。
大门口有两个守卫,没有父王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再戒备森严的地方,哪里关得住松鼠一般的菲菲。菲菲用力一蹬,爬上围栏墙头,飞身一跃,吱的一声,墙头的木桩把长衫下摆撕扯个大洞,转头瞥一眼,跳了出去。
菲菲好几次偷偷溜出去,都是母亲帮忙掩盖,才没有引起安归怀疑。
逃出牢笼的菲菲,如脱缰的野马,到处乱逛。遇到卫队盘问,报安吉哥哥名字,再给几个赏钱打发,这是菲菲惯用的手段。
哈达宫东面是楼兰城墙,设有西门,墙头有哨岗,城门有两个守卫。由于住得近,加上天天如尾巴似的跟在安吉哥哥屁股后面,和这些守卫都混得很熟。毕竟这荒野之城,宫禁没有大汉朝那样森严,规矩也没有那么繁琐。护国骠骑大将军,堂堂一品大员,这些个虾兵蟹将自然给些面子,菲菲也常用安吉威名狐假虎威一番。
西门外是远近闻名的哈佛寺,听说里面供奉有活佛,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天天受那香火熏烤,估计早成黑炭了吧,不过朝拜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就连许多汉人也前去那里一睹活佛真容。菲菲百般向往,却没有机会去看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今天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出了西门,菲菲一跛一跳地朝哈佛寺走去,盘起的头发一起一伏,孩子气十足。
哈佛寺距离楼兰城西门估约两里路左右,倒也不远。
“三公主。”菲菲仿佛听到有人叫喊,扭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王后宫里的侍女阿玛莎。自从菲菲记得世事,这个阿玛莎就一直在服侍大月氏王后,是王后身边屈指可数的恶奴爪牙,比煮熟的龙虾还红。
“阿玛莎。”菲菲应和道。只见阿玛莎眼露凶光,狗眼看人低蹒跚离去,一副老态龙钟样。这人真是奇怪,是她先叫菲菲一声,却又一言不发就走了,不知道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要不是母亲被侍卫看守得那么严实,她早就想逃离这里了,这么个大活人,天天被关在深宫大院,憋死了。
楼兰王也料定菲菲不会扔下母亲,独自逃亡,只要监视住李氏,菲菲就如手中的风筝,飞得再远,线还在手里。再说,这荒郊野外,不出百里就会被饿死或被野狼吃掉或被流寇截杀。
尽管母亲早已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并千叮万嘱不要泄露,免得引起灾祸。但她想到那个令她作呕的色鬼父王,长相与自己大相庭径表里不一的奴婢爪牙,还有那些嗜杀的士兵,恨不得现在就走,离得远远的,或去中原寻找父亲下落。
可她放不下可伶的母亲,放不下他的安吉哥哥。
沿着这条沙道,穿过前面那片茂密的胡杨林,就可以看见令她向往的哈佛寺了。久居深宫,这腿力不行,一公里不到,已气喘吁吁,两腿发酸,找棵树坐下靠着休息会儿。
菲菲喘息着,享受着自由的一刻,呼吸这弥漫着沙土气息的清新空气,一切是那么的舒坦。
可惜安吉哥哥不在,总觉得空唠唠的。安吉哥哥在干嘛呢?会不会被派出去打仗了,在训练士兵吗?无尽的思绪,使菲菲阵阵睡意袭来,靠着粗壮的胡杨树睡着了。
“这姑娘长得不错。”男子的说话声惊醒了菲菲。菲菲猛睁双眼,只见四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陌生男子把她团团围住。
“你们要干嘛!”菲菲大呵一声,可一点儿也没震住这伙穷凶极恶的歹人。
“干嘛?她问我们要干嘛?哈哈哈!”一独眼精瘦男子,捋一捋脏兮兮的八字胡须,裂开嘴唇,露出两排大黑牙奸笑道:“姑娘。这荒郊野外的,一个美人和几个大男人,你说还可以干什么?当然是云雨一番咯。”
菲菲顿时惊厥,准备拔腿逃跑。只见四人张开狼爪,团团围了上来,这次恐插翅难飞了。
“你们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堂堂楼兰三公主。”菲菲慌忙着自报家门。
可这伙歹人并没有任何惧怕之意,反而更加得意。
黝黑男子不屑地瞥了菲菲一眼道:“哦!原来是三公主啊,失敬失敬。可我们兄弟就喜欢玩安归的女人了,哈哈!”男子接着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那安归老儿到处征剿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大哥,别跟她废话。要不是十五年前安归派人征剿,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还抢走了你到手的美人,我们几个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矮个男子道。
今天算是认栽了,可伶的母亲,我的安吉哥哥。菲菲想着,不禁泪流满面,目光呆滞。转眼间想起安吉哥哥送给她的一把铜制匕首,这可是根救命稻草。
菲菲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到处乱划,大喊救命。四人见状,相互使了个眼色,后退几步,一起猛地扑来,将菲菲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此时的菲菲任由几个恶徒拔着她的衣服,解开她的腰带。此刻的菲菲,心如死灰,泪如雨下。
只见一黑影腾空而起,飞身一个旋腿,将这伙歹徒如踢蹴鞠般踢倒在地。趁众恶惊慌之时,蒙面黑衣人手起刀落,一刀斩杀了三人。独眼男落荒而逃,黑衣人取下弓箭,用力拉个满月弓,箭指处,男子胸部被射了一个通透。
菲菲久居深宫,常见士卒杀人。但这么近距离斩杀,菲菲第一次见。血液飞溅到菲菲的衣物上,散发出的热腥味,吓得菲菲直哆嗦。那蒙面男人二话不说,伸手去扶拉瘫坐在地的菲菲。菲菲回过神来,慌忙抬头,与蒙面男子正脸相对。
男子看见菲菲的容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忙放手,激动地说道:“你还活着?”寻思一会儿又道:“不可能,你那么年轻,十五年过去了,怎会不老。”
这人说话真奇怪,难道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子?菲菲不解其意,壮起胆子问:“谢大侠救命之恩,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实在太像了。”男子说完,扯掉蒙在脸上的黑麻布,摘掉斗笠,迟疑地看着菲菲。这长相着实把心神未定的菲菲吓得半死,菲菲有些舌头打结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哈哈哈!”男子哭笑不得,仰天长笑了三声道:“姑娘放心,鬼怎么会有影子呢!”
那男子中原口音,满脸伤疤,鼻子被削掉,露出两个黑洞,脸上长满黑乎乎的落腮胡子,眉毛如刀剑上翘,眼神中充满仇恨,斩杀歹人出手之狠,足令菲菲瞠目结舌,不是恶鬼,便是钟馗。
菲菲心想,这救命恩人善恶不分,还是谨慎为妙。不等菲菲再次道谢,那人早已神龙无踪。
受到惊吓的菲菲哪还敢去看什么哈佛庙,起身迈着发软的双腿,捡起地上的匕首插入刀鞘。如此精炼野性的菲菲,这次却笨得连刀都放不回刀鞘,连插两三次才弄好。
回首望望倒在血泊中的三个歹人,和远处歪躺在地的独眼恶男。菲菲舒了口气,疾步赶回哈达宫。
“菲菲,你去哪里了啊!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母亲李氏看到菲菲衣袖沾满鲜血着急地问。把菲菲摸的身体转来转去摸了个遍,确认菲菲未曾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下人找件干净衣物给菲菲换上。
菲菲定了定神,目光依然有些恍惚。母亲递给她一碗热乎乎的牛奶油茶,示意菲菲喝下。菲菲咕嘟咕嘟喝过精光,用衣袖抹了一抹嘴,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把惊心动魄的经历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母亲,生怕错过丁点细节。
母亲看菲菲没事,关心好奇地追问蒙面恩公长相几何。可菲菲惊慌之中,却没能清晰记住那大侠的模样,只是反复描述他飞身斩杀歹人的情景,只说没有鼻子,满脸刀疤,好恐怖,好丑。良久,菲菲母亲疑惑不解,想着还要去王宫正殿陪安归处理政务,便起身入房,精心打扮了起来。
李氏非常聪明,多陪在安归身边一来能让安归少见一次女儿,女儿也就少一分危险,二来可以增加安归对她的好感和恩宠。
夜色渐浓,菲菲躺在榻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心里的种种苦闷,无人诉说。再说,已有一天没有见到安吉哥哥了,心里空空的。
“公主,安吉将军来了。”侍女阿莲道。
菲菲赶紧起身,对着铜镜整理头发,精心梳妆,可不想让安吉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菲菲如往常一蹦一跳走出房门,步入正室,安吉哥哥已等候多时。见菲菲走来,起身迎了过来。阿莲端上两碗热汤,轻轻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此时的屋内已没有其他下人,菲菲早已难忍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双手紧抱安吉硕腰,将脸蛋埋入安吉胸口,放声大哭了起来。
安吉搂抱着菲菲双肩的手慢慢滑了下来,紧紧搂住菲菲的纤腰。认真听着菲菲哭诉今天的遭遇,心里无比愧疚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菲菲。
“对不起。菲菲,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安吉深情地说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两人搂抱得更紧,菲菲的心情许久才得以平静。
“以后一定重谢那个救命恩公。”安吉道。
哈旗宫内,大月氏王后稳坐中央宝座。拂手退去左右仆人,见那正儿八经单膝跪地行朝拜大礼的辅国侯木迦大人,会意地一笑。木迦起身上前,一把抱起王后,往木榻走去。
“别急。你办的事情如何?”王后矫情地摸着木迦的老脸说道。
“我办事你放心,必定马到功成。”
“直接对李氏动手必定引起王上怀疑。那野丫头一死,断了她唯一念头,不被气死她也会气疯掉。”好一对毒恶的奸夫。
大月氏把持后宫多年,前朝王上和他送去长安为质的两个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一人被杀一人被栽赃处以宫刑,民间早有各种传闻。
“木迦大人、王后,打探的人回来了。”大月氏手下婢女嬷嬷阿玛莎阿玛莎隔着大门阴阳怪气地轻声说道。
二人赶紧整理衣物,端坐两旁。仆人鹰犬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连爬带滚了进来,满头大汗,连忙喊道:“不好了。”
木迦一惊,起身就是一脚,将那报信奴仆的踢到在地,恶狠狠说到:“一群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快说!”
仆人忍着剧痛,爬跪起来,结结巴巴说道:“出去打探的兄弟们回来了,没有留下活口。”
“哈哈哈!办得好,本侯一定重重有赏!”木迦得意地大笑了几声。
“不是,是我们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仆人唯唯诺诺道。
“什么?!”木迦起身准备又是一脚,只见那仆人机灵,早已后退了几步。
“我们的人有三个被一刀杀死,喉咙都被切开了。另一个被箭射死,射了个窟窿。”仆人心有余惧地说道。
仆人这么一描述,王后和木迦顿时如雷轰顶,有些害怕了起来,碰到高手了。
木迦呵退仆人,走上前去,俯首问道:“会不会是王上?我们的事情暴露了?”
大月氏也被木迦的话吓了一跳,毕竟现在的王上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傀儡,手下悍将无数。如安吉、元默、左且渠和右且渠这些,无论那个都可以轻松要了他们的命。
大月氏从惊恐中清醒了过来,木迦前去搀扶着。
大月氏道:“明天你在宫外集结兵马,我进殿试探一番。如一个时辰后见不到我的信,你就杀将进来,先下手为强。”
果然是老狐狸,连后路都想好了。可伶安归沉浸酒肉美色,没有察觉到背后的血口獠牙,随时就可以把他撕得粉碎。
大月氏王后翻箱倒柜找出安归登位时送给她的金钗和玉簪插在早已斑白的头发上,脸上厚厚堆砌一层胭脂水粉,抹上中原口红,活像血口通红的吃人妖精。身批貂皮大衣,下身围一汉式长裙,脚蹬木屐,蛇腰款摆,卖弄着残年丰韵,朝王殿摇去。
“王上。”一副故作美娇娘羞答答样,尽管如此也难以掩盖年华已逝的龙钟。
“哎哟!”安归显得有些不适应,甚至想笑。可还是惧于她强大的大月氏家族,眼睛笑眯成一条线,胡子嘴巴鼻子挤在一起,起身迎了上去,活活一吃软怕硬像。
“王上,菲菲那丫头最近怎么没看见了?在时古灵精怪讨人嫌,多日不见孤人却又甚是想念了。”
“这野丫头。一天蹦蹦跳跳的,本王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安归说着,眼睛放着异样的光彩,被大月氏觉察。
“王上,孤人虽誓死忠心于你,自觉姿色非凡,更是不愿与他人分享王上。可岁月不饶人,有些力不从心了,这身子骨也不争气,不能好好侍奉王上。”大月氏说着,抚摸着满脸胡渣的安归,继续道:“假如王上想纳几个妾,孤人一定会支持王上的,谁叫我自己不争气呢。”
安归听到大月氏这么一说,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还是我的王后最体贴本王。放心,你永远是我的王后,任何人都不会得到这么尊贵的册封。”
两人相觑一笑却各怀鬼胎。大月氏向跟随在侧的老奴婢阿玛莎使了个眼色出去报信了。
安归暗自思量,现如今匈奴北面正日臻强大,迟早将大月氏灭族,到那时再废了这老巫婆,看她还飞扬跋扈,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大月氏也早有她的计谋。如今天下,北面匈奴视大月氏族人为劲敌,早想灭之而后快。她身为楼兰王后,却暗中使了不少银两,拉拢南面匈奴,利用楼兰臣服大汉时机从楼兰派人买通大汉谏官,怂恿大汉联络南面匈奴剿灭北面匈奴叛军。但她最惧怕的是北匈奴被灭之后,大汉挥军北上,可直取大月氏族地。
楼兰王安归本是北面匈奴侍子,何不顺着王意亲匈疏汉,关键时候可联合西域诸国牵制大汉北上,保全大月氏。
至于如何牵制楼兰王,她可手段毒恶。常以出卖色相拉拢楼兰权臣,戕害其王子亲信以保王后之位。
护国骠骑大将军安吉和左且渠阿达等人就是她最大的威胁,个个手握军权,暂时动他不得,必须设法锄之。
安吉与楼兰王安归素来在继续臣服大汉问题上意见早有不和,为此安吉还安归被鞭刑,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可不是无缝的蛋。
何况安吉与菲菲亲密无间,早有传闻。今日面见王上,提到那野丫头,安归眼放淫光,大月氏计由心生,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咱走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