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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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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雪坡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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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冥空苑,上官天俊扑通跪下,道:“皇上,微臣有罪!”

    楚天玄且不理,传唤卫北襄进来,道:“火速宣京都太守郭敖前来见朕!”卫北襄领命,匆匆退出。楚天玄又对九儿道:“去里面探一探逍遥子病况如何。”

    九儿领命,出了书房,往后穿角门入内堂内室,稍时回道:“已经大好了,还说过几日就要辞行。”

    楚天玄思之片刻,道:“把他请到书房来。”九儿领命,稍时扶着庞绾进来。楚天玄即命看坐。庞绾谢恩,告了坐。楚天玄这才盯住上官天俊,道:“说,朕等着呢。”

    上官天俊抹了抹额,回道:“微臣近日查了一家神龙客栈,那客栈里有地下暗室,却因机事不密,无有收获。微臣虽未查得实证,但其中蛛丝马迹,无不牵扯到八大财佬,更有可能,连大司徒也在案中。微臣也是替皇上着急,想尽快取得罪证,却苦于没有资费,人手不足,不得已才暂借五百两银子。”

    正说着,忽而门外传京都太守郭敖觐见。楚天玄道:“让他进来。”郭敖踱步而入,以极北大漠之礼,掸净衣袖尘埃,躬身跪下请安。楚天玄命人看坐。郭敖谢恩,因上官天俊在旁边跪着,只欹侧于杌子边缘,单手撑着。楚天玄道:“皇后和贵妃娘娘临盆在即,朕当高兴才是,却连日来寝食难安,不知为何?也许是朕身边缺乏肱股大臣,没有人替朕分忧,故而朕决意设太尉和御史大夫之职,明日即诏告朝臣:命逍遥子庞绾为太尉,总揽上下军务;迁京都太守郭敖为御史大夫,监察文武百官。”

    此话一出,庞绾慌地起身,道:“皇上,逍遥子实不堪此任,但愿清贫一世。”

    楚天玄起身,执其手道:“朕知道是为难你了,可是朕真的离不开你。此次阴阳两派之争,若是没有你出面,谁知结果怎样呢?你若不惯久居宫廷,朕可以特许你无须临朝议事,亦可以随意出宫,做你的八仙子。但遇朕有军务不决之事,还请逍遥子莫要推辞,即时襄助真之左右。”又唤卫北襄进来,但见卫北襄一手持一块金坠腰牌,一手执一柄龙蟠宝剑。此金坠腰牌却有特别之处,上面篆刻“逍遥”二字,楚天玄接了了过来,递给庞绾,道:“此乃朕专门为你纯金打造的护身腰牌,除了朕,谁也无权治你死罪。持此逍遥金牌,可随意调派两千禁军,可自如佩剑出入宫殿。不论是在朝野中,还是在江湖上,凡见此逍遥金牌者,胆敢对逍遥子不敬,就是欺君罔上。”庞绾犹豫,不想接。楚天玄道:“逍遥子是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吗?”庞绾无奈,只得伸手捧了过来。楚天玄又从卫北襄手中,将龙蟠宝剑取过来,递给郭敖道:“此乃朕特命工匠,以乌金淬炼,合七七四十九天,才锻造出来的御龙宝剑。持此剑者,但遇昏君,斩立决!但遇逆臣,不论品级高低,无须上奏,斩立决!”郭敖见宝剑剑鞘上有龙飞图案,正中篆刻“御龙”二字,再一听皇上振振之词,心中生畏,故而犹豫,不敢接。楚天玄道:“你是要违抗圣旨吗?”郭敖一听,慌地跪下,抬手将御龙宝剑接了。楚天玄翻身入座,天子穆穆,龙颜凛凛,道:“朕自登基以来,从不愿疑测臣心,于是就保不准有人做不到克己奉公,甚至是徇私舞弊!天子犯错,祸及百姓;臣子犯错,百姓终究是腹诽天子!朕不想做什么神仙,也知道做不了毫无瑕疵的明主,却愿意千方百计的为苍生福祉筹谋。中土有句话说得好,‘君不密,则失臣’,故而朕的身边,需要有敢于死谏,铁面无私的贤臣。朕是要治理天下的,所作所为,全凭天下裁决。”一面看着庞绾和郭敖,道:“从明日开始,太尉,尤其是御史大夫,可不要负朕所望!”

    两个人听令,各自退下。庞绾暂寄冥空苑,随时听候议事。郭敖回府衙准备调任文书,从此忠心耿耿,眼里只有一个皇上。楚天玄见俩人退出,看着尚且跪在地上的上官天俊,道:“关于八大财佬的事,由你接着查!至于那五百两银子,下去立即筹备,哪怕是把丞相府邸抵押进去,也要今儿把这个空补回来!朕不堪师父之不轨,‘臣不密,则失身’,不要再让朕失望了!”上官天俊闻之,慌忙磕头谢恩。楚天玄又问道:“京都太守一职空缺,你可有人选?”

    上官天俊想了想,回禀道:“郭敖升任,可诏令其弟郭匪回京都入职。”

    楚天玄摇头道:“不可,朕留其在左将军身边,是以作他用。之前的人事调任,都经由你之手,你再想一想。”

    上官天俊又思之片刻,回禀道:“廷尉顾大人有一子,叫顾心裁,能骑射,会诗书,文武双全,倒是难能可贵,委任太守,当不负皇恩。”

    楚天玄又摇头道:“朕见过他,一个纨绔子弟,心性急躁,又贪功冒进,倒像个武夫,哪里有一丝文质彬彬的样子,殊不堪重任。”忽而想到一人,道:“在净灵王宫,那个曾经救朕一命的参将蒯通,你意下以为如何?”

    上官天俊闻之,心头一颤,因怕蒯通调来京都,一则冷子枭那边无人监护,二则蒯通胆怕事,只恐在天子脚下,就将事情泄露了出去,总之都不让人放心,因忙谏议道:“微臣曾接洽过他,此人略有慧而已,却临事不决,优柔寡断。倒是他部下的参军关鸿,为人谨慎,或可堪重任。”

    楚天玄闻之,道:“也好,就由你去传朕谕旨,命其即刻入京上任。”

    上官天俊应命,这才起身,徐徐后退而出,一路上就想到皇上另设太尉、御史大夫之职,无非就是权力制衡,然而可恨的是居然让一个外族人,从太守直接升任御史大夫,压到自己的头上。而郭敖手中的御龙宝剑,俨然各个不轨之臣心中的判官,能断善恶,可明是非,自此若要培植党羽,恐怕绕不过郭敖去了。回到丞相府,上官天俊先将府中私藏的珠宝拿去折变成五百两银子,派人即时送进宫里。然后暗中盘算着,因皇上是铁了心要拿办八大财佬,不如就将大司徒拉拢过来,联合廷尉顾大人,还有其他慑服于自己的公卿,一起对付郭敖。

    这日,散朝之后,楚天玄在冥空苑传郭敖来见。一时,郭敖毕恭毕敬地踱步而入,却见书房的摆设换了模样,上下皆案台,席地而坐。楚天玄手指下首座位道:“坐下罢,陪朕说说话儿。”

    郭敖因盘腿坐了下来,道:“这样的案席,微臣曾似乎在中土见过。”

    楚天玄笑道:“郭御史好眼力,这是朕听了林少傅之言,也想学一学中土之制。师夷之风,将来才有望彻底统御中土。”

    郭敖自斟了茶,品一口,问道:“皇上所说的林少傅,可是师从鬼谷,奥义绝赋,哀泣天魂,今年秋试独占鳌头的大才子林中圣?”

    楚天玄闻之,拈须大笑道:“就是他,他简直是上天赏赐给朕的伊尹、吕尚!郭御史见了他的文章,觉得如何?”

    郭敖举杯赞道:“文思鬼魅,匠心绝唱,不说古今少有,恐怕将来也未必能再出一个!若非文曲星降世,即是三闾大夫重生!若蒙皇上抬爱,微臣真的很想见他一面,以垂仰慕之情。”

    楚天玄一听,道:“这有何难。”即命九儿去太学院,传林中圣过来。

    稍时,林中圣踱步进来,只露出一边脸,另一边脸以长发遮住。郭敖深知林中圣的身世,因常也悲悯其遭际,见其状,怕他有卑怯之心,忙起身离席,故意撩起衣袖,露出一大块黑痂胎记,甚是不堪,走过来垂首恭敬道:“见过少傅大人!仰慕已久,今幸得一见,实乃大快人心之事!”

    林中圣不期御史大夫会这般屈尊,见其手腕上的黑痂胎记,方知与自己也是一类人而已,忙亦躬身见礼道:“后生实不当御史大人景仰。”

    郭敖抬头,引林中圣入席,道:“人尽其才,各有专攻,林少傅实乃文中之圣,凡夫俗子谁不翘首瞻仰,稽首而拜?”

    林中圣入席,举杯而推诿道:“蒙御史大人抬举,其实我也只是个俗而又俗的一个俗人罢了。不过偶比他人多学多思,借经史之言,晓天文之理,充时下之数,并无过人之处。”

    郭敖亦举杯,笑道:“‘知之盛者,莫大于成身,成身莫大于学’,天生之材,不显而狂。似此等卓尔不群之人,又何必去看他人的冷眼?以貌而弗如,枉杀人也。林少傅是个聪明人,若知我之心,且满饮此杯。”语讫,脖子一扬,一口气将水喝完。

    林中圣忽而觉得御史大人有一种可亲可敬的魅力,不免心生相见恨晚之情,忙亦举杯满饮。蓦然,听得上席咳嗽一声,方知原来还有皇上,俩人忙离席,同时请安,道:“未见皇上在此,还望恕罪。”

    楚天玄不禁失声笑道:“郭御史,是你求着朕,要见林少傅的,这才多大的工夫,说句话就忘了,而且还把朕也给忘了。朕要见林少傅,还得先请人问一问他有没有空,你俩这一见面,不似亲人,胜似亲人,不免让朕妒忌呀!”

    郭敖这才缓过来,方觉失仪,忙跪下道:“微臣实是情之所仰,心之神飞,不免就忘乎所以。”

    林中圣亦跪下道:“御史大人不以位尊而贱卑,有若流水上善,察人之衷,皇上能得此人辅弼,社稷幸甚,黎民幸甚。”

    楚天玄离席,一面让其平身,一面迈步下来,一手执林中圣,一手执郭敖,笑道:“朕就是不为天子,得与两位贤能促膝长谈,更是幸甚!你两个让朕想起了中土的俞伯牙和钟子期,一曲高山流水,弹尽知音素愁,引得多少后人既叹羡,又怅惘。”

    正说着,忽而门外传话,说百合堂的丫头九儿过来了。林中圣与郭敖两个忙避进去,稍时红儿进来满脸堆笑,将一件貂绒呈上,道:“外面雪珠儿又下起来了,皇后怕皇上冻着,亲手做的,还说别嫌绒色轻,将就着穿上,暖和就行。”

    楚天玄接了过来,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红儿回道:“下了好一会儿雪籽儿了,这会儿估计飘起雪花来了。”语讫,退出。

    楚天玄将貂绒穿上,恰好合身,因唤林中圣和郭敖两个出来,道:“后庭有一处山丘,咱们赏雪去。”一面又命九儿,道:“去将逍遥子也请出来。”

    九儿去了半日,来回道:“逍遥子不在内室,留下话了,说就在后庭山上舞剑呢。”

    楚天玄闻之,笑道:“走,咱们且去看看。”

    原来冥空苑凿石为基,依山而葺,后庭坐落一处天然矮坡,至今尚未命名。至于坡顶,修葺避风亭,楚天玄闲逸来此登高,以释胸怀。登此矮坡,觇视可仰凤仪阁,遥望可览京都城外群峰张驰。楚天玄仨人到了矮坡林麓时,当空雪花漫舞,正见庞绾立于矮坡之顶,顾自沉醉于御剑之乐,其优雅的身姿,随雪而飞,似水中游弋,放浪之形,并雪而颠,一边舞剑,一边且对酒长吟,道:

    八荒飞雪漫天狂,委弃尘中与我觞。

    一许知音贪美酒,不辞仙客御寒芒。

    林中圣一听,觉其似也同道中人,因之前只是听其名,而未见其人,今陡见其逍遥本色,不羁形态,不免掩不住内心之狂野,竟忘了身边有皇上在,趁着大雪,循径往矮坡上走,遥望只见京都城外群峰舞蜡,遂想起了连着鬼谷山脉,有一处高峰名曰“霸陵峰”,其巉岩绝顶名曰“太白顶”,因念起了故土,激荡心绪,与庞绾舞剑之声相和,即兴长诵道:

    岁在寒冬,楚天漠漠,飞雪狂舞。予步至庭外,缘门前矮坡,登而望天地之摇落。白练起东首,至于南面,萦绕不绝者,绵延千山白雪。北有太白天山,嵬嵬乎,若老君冥然醉卧。矗叠嶂不知其几何,杳幽壑不知其仙类。

    予在矮坡之上,仰慕高山之顶,其何壮哉!雪在危峰之腰,傲视群雄,其何大哉!俯仰之间,得而观天地于闳中,其何悠悠之情!

    甚嚣,俄尔风作。凛刀倾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上下交错,左右成织,雪漫三山,瞬息淹溢。昔草木衰而拓黄者,披素裘而彬彬;泉溪滞而凝结者,冻醴香而含馨;陌道委曲盘桓者,设貂毯而铺津。天山绝际,鸟莫飞屏。河之广矣,不可方永。阳关朔朔,西风袭远。汉道与阴霾齐黑,江汜随水寒流逝。自古者,楚地多风骚,文化浩瀚,泱泱不息。此焉知非王道遗德于今耶?屈平之灵耶?宋玉之游耶?巫山之女神耶?

    其不知何事,忽劳心而辗转,发宏思而大哀。畏北风之寒耶?度壮恺之未酬耶?吾不知其来,亦不知其将去。是愁也,大哉悲痛,无知音欤!

    然则,立于矮坡之上,是上可接天山神祇,下可并暧村纷尘。睇眄所极,无暇神飞。思之不及,有旷平原。婉如柳,莫沾絮,其乡路也。翩似青龙,出岫山中,而十八拐,其麦田也。语次寥寥,缠绵履际,其里夫回车也。

    噫嘻!予知山虽,如矮坡,有心乃大,则万物尽蹉跎。不有昨日之忧,已去今日之愁。天下有尽似此矮坡者,何不俯察人生,仰观天意,以求真谛乎?

    诵完,那郭敖在林麓听着,早已心醉瘫倒,搀扶着旁边的阑干。楚天玄抚掌盛赞,忙命九儿传唤李太傅过来,备宫廷笔墨,以上等书诏誊录。李耆写完,因问道:“皇上,命何题目才是?”

    楚天玄想了想,道:“此矮坡正好没有命名,今有林少傅作记长诵,也算是蓬荜生辉,即名矮坡为‘中圣坡’,诵文为‘登中圣雪坡记’!”

    而那庞绾正在舞剑,忽听有人从半山腰上来,即兴口诵一篇赋文,有如珠玑,妙不可言,因越发来了兴致,飞入半空与雪浪荡,更加癫狂起来。稍时,楚天玄、郭敖、李耆仨人循径登上中圣坡,进入避风亭坐着,且静静地欣赏庞绾舞剑,聆听林中圣和诗,此一幕雪景果真犹如天地摇落,万物蹉跎。

    蓦然,庞绾收剑落地,走到林中圣跟前,拱手拜道:“少侠好文采,诵之犹若惊涛骇浪,与我这无极剑法实在太相配了!”林中圣以拱手回礼。庞绾近身,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楚天玄在避风亭内唤道:“外面下着大雪呢,你俩进来搭话。”俩人一前一后地踱步进来,就指着林中圣,介绍给庞绾道:“这是中土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林中圣。”

    庞绾一听,慌忙又是一拜,惊叹道:“原来竟是奥义绝赋,哀泣天魂的少傅大人,失敬,失敬!”

    林中圣亦拜道:“久闻逍遥子侠义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丰神飘逸,器宇轩昂。”

    楚天玄让俩人坐下来,道:“你们三个,皆为朕赏识之人,今儿难得一聚,朕十分高兴。趁着兴头,朕想请教诸位社稷之治略。”语讫,便看着庞绾三个。

    稍时,见都没话说,郭敖因开口说道:“皇上,不如由微臣略陈在先,以为抛砖引玉。”见皇上点头,因接着说道:“社稷,本为土谷之神,君主奉天之命,代苍生祭拜求取福荫。故而,治理社稷,实则是为黎民百姓求得福祉。百姓安,则天下安。天下安,则君主无忧矣。”

    楚天玄闻之,抚掌赞道:“说得好,‘百姓安,则天下安。天下安,则君主无忧矣’,此之为朕之所求。”

    庞绾接口说道:“逍遥子委实不谙治国方略,只知道中土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而若思经略天下,百姓所求为首,社稷所求次之,君主所求为末。”

    楚天玄闻之,暗生一丝不满,因故意问道:“朕从中土经书之中,怎么就没有读到此句?”

    庞绾不答。郭敖忙笑道:“皇上,此言或有过激之处。但细思皇上乃有道明君,时可则用,时不可则弃,非一成不变,不必执拗其文义。”

    楚天玄看看林中圣,问道:“林少傅有何高见?”

    林中圣回道:“欲固城防,必三十里策应。欲善天下,必一百年长谋。欲修人心,必千万处慎独。”

    楚天玄一听,拈须微微一笑,看着庞绾道:“你们三个惺惺相惜,朕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正说着,九儿慌慌张张地从山坡底下跑上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道:“贵妃娘娘快生了!贵妃娘娘快生了!”

    话音方落,楚天玄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由人带路,径往宫闱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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