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天俊回到府邸,然而澹台尊老已经离开,因问管家孟俦道:“师父可曾留下什么话?”
孟俦回道:“没有,老爷起轿一进宫,他就离开了,留也留不住。”
可巧,这日午后展琅回来复命,上官天俊在书房里,屏退左右,因问道:“顾太守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展琅回道:“不论明查,还是暗访,在神龙客栈都一无所获。”
上官天俊问道:“据你说来,神龙客栈里面有地下暗室,也是查无所获?”
展琅道:“是的。”
上官天俊想了想,道:“你再去顾太守那里知会一声,叫他收一收,别查得太紧。然后就赶紧回来,替我盯着孟管家,尤其是他跟谁有什么书信往来,都别漏了,及时向我呈报。”
展琅以为听错了,道:“丞相大人,孟管家忠心耿耿,却是为何?”
上官天俊道:“你只要听令,别问那么多!另外,我有言在先,如果发现你也有不忠之情,你自然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展琅忙点头伏地。原来自耶律浑穹提醒说朝廷内或许有玄武的内线,上官天俊就起了疑,而且之前也确实发现管家孟俦有让人蹊跷的地方,只是并没放在心上。
翌日,净灵王宫那边暗派信使到丞相府上,直接面呈上官天俊。稍时,上官天俊另派一下人,赍资进宫给九儿,说道:“丞相大人偶染微恙,恐几日不得临朝。”
九儿暗自接了赍资,进去向皇上通禀。楚天玄尚自以为是吃了窝心脚,受伤不轻,忙特批去药膳房取些药材,命九儿亲自送到丞相府。那太医令名叫佘丞,最喜阿谀奉承,一见九儿来,犹似见了皇上,满脸堆笑,道:“一个月都不来一回的,你可是个大贵人。”
九儿亦笑回道:“今儿是皇上降恩,我才得空来的。”
佘丞近身,悄悄问道:“那方子,皇上用了如何?”
九儿啐道:“这就该掌嘴,怎么打听起天子来了?”佘丞忙不痛不痒地打自己嘴巴子。九儿止住道:“别打了,记住以后别乱打听就是了。赶紧抓些散瘀止痛的药开,等着给人送去。”佘丞屁颠屁颠地去药膳房,称了三味过来。九儿一看是龙沙、末药和红根,份量不多,疑惑道:“怎么里面是没有了吗?”
佘丞委屈道:“大司徒那边领不下来银两,就这还是我们自己去宫外,便宜采购进来的。采购不着,还得我们自己去山野里找去。”
九儿不满道:“你这是在为难皇上吗?我记得近因皇后和贵妃娘娘临盆在即,皇上降下诏令,让大司徒另拨银千两给你这太医令,为的就是别少了宫闱那边即时所需。才时隔多久,你们是怎么给滥用没了?”
佘丞惶恐道:“内寺大人,可千万不能乱说。我们有几个脑袋,敢私自滥用国帑?大司徒那边是奉了皇命,可待我们去领的时候,有一半被冒领了。大司徒也纳闷,不知是谁。后来,丞相大人亲自来找我,说那银两是他领了去,让我别声张,好歹宽限数日,他立马就补上的。谁知今儿内寺大人来抓药,不然也就搪塞过去算了,闹到皇上那里终究不好。”
九儿道:“丞相大人果真说数日就将银两补上?”佘丞点头。九儿便不再问,领了药,悄悄送到丞相府上,然后回宫,在皇上跟前只字不提。
上官天俊却只是佯装染恙,吩咐孟俦将府邸大门紧闭,另带二十兵丁护卫,备车马从侧门出去。孟俦送了出去,一边打轿帘,一边说道:“老爷这是要去哪里,跟下人们说了,也好及时听候。”
上官天俊将要抬脚,又收了回来,吩咐道:“皇上派我去办一些事情,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论是谁到访,一律闭门不纳。”
原来,上官天俊是接到了参将蒯通的消息,说冷子枭已然赶到了净灵王宫,因不知如何应付,派人来求得示下。上官天俊对冷子枭有疑忌之心,筹谋良久,因想把冷子枭软禁在净灵王宫的天牢里,令其与外界隔绝,于此再也无人可与自己匹敌了。故有此私心妒恨,让一个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日夜悬心,常怀害人之意,却哪里有一丝同门之谊,同根之情?
冷子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上官天俊设下的陷阱,尚自以为真的是皇上宣诏,待赶去了净灵王宫,即被蒯通的近侍请到别苑府邸,数日好吃好喝的招待,只不议皇上瞻拜净灵王宫之事。而大司马周罕却是在离净灵王宫二十里处驻军,因先时奉皇命带上李承丘、晏广两个将,欲善诱锤炼,故而连日来只是训练排兵布阵,且不管净灵王宫内诸事。
这日,冷子枭在府邸待的有些乏味,而连日来又不见参将蒯通,心中生疑,于是就要出府,却被大门近侍士兵拦住。冷子枭顿觉不妙,大嚷着要求见蒯通。稍时,蒯通赶了过来,朝着下人们佯装呵斥道:“让你们好生伺候太阴师,如何惹他生气了?”下人们垂首,不搭话。蒯通又满脸堆笑,看着冷子枭,道:“下人们或诸事不勤,或有不听使唤的,太阴师只管告诉我,我去打他们板子!”
冷子枭面露愠色,道:“我是奉皇上之命,来此陪驾的。你却把我关在这里,难道不怕欺君罔上之罪吗?”
蒯通故作惊恐之色,道:“太阴师可别吓唬我,我接到的命令,是在此好生款待太阴师。等皇上来了,自然就带你去面圣的。”
冷子枭已觉察其中有诈,道:“不劳参将费心,我现在就要去拜一拜净灵潭水。”刚走到门口,又被近侍士兵举戟挡住,冷子枭横眉问道:“参将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蒯通回身笑道:“太阴师不要误会,当年单于老儿撤出天国时,在这净灵王宫吊死了不少的王公大臣,故而冤魂厉鬼甚多,昨儿我的近侍士兵就被鬼魂附身,莫名其妙地撞墙死了。我怕违了皇命,担待不起,在皇上没来之前,是务必要保证您的安全,请您体谅。”
冷子枭只得退回来,忽而想起当日孟俦在幽兰谷的话,是丞相希望自己来,而并非皇上之意,才猛然醒悟,因问道:“可否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丞相大人的安排,而皇上根本就不会来瞻拜净灵潭水?”
蒯通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毕竟冷子枭是皇上的师父,因回道:“食人俸禄,替人谋事,太阴师不要为难我,我也只是个参将而已。”
冷子枭骂道:“你与丞相暗中勾结,图谋害我,将来皇上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蒯通有些心虚,忙令近侍士兵将冷子枭架回内堂,塞住其口。其部下参军姓关名鸿,乃番邦人氏,因忙谏议道:“将军还是需加心,万一此事泄露出去,岂不引火烧身?”
蒯通亦是犹豫不决,道:“事已至此,又能怎样?而今丞相大人权倾朝野,不依附于他,我何时才能高升?”
关鸿道:“不如派信使将宫外驻军的大司马请了来,把事情挑明了,看他怎样说。”
蒯通道:“不可,咱这样里外不是人。可能没等皇上砍我的头,那丞相大人就将我千刀万剐了!”一面想了想,道:“既然已经错了,那就错到底,出了事,上头还有丞相大人,我怕什么。”
见蒯通不听,关鸿退下去,叹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落人于把柄,害人于不仁,苍天又会轻饶了谁?”
蒯通因静等两日,忽舛丞相大人到来。蒯通心中悬着的石头就像落了下来似的,忙出门迎入府内,方坐定,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有什么打算?”
上官天俊扭头道:“太阴师这几日可曾安稳?”
蒯通道:“不曾一日安稳,天天叫骂。丞相大人,不是我胆怕事,索性就把他放了,他就是告到皇上跟前,也治不了咱多大的罪。”
上官天俊怒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退缩了?想治我的罪,那也得看他到不到得了皇上跟前。”
蒯通不解,道:“下官愚笨,请丞相大人明示。”
上官天俊道:“如果一个人没了膑骨,你说他会怎么样?”
蒯通一听,顿时心颤,额头冒出冷汗来,道:“丞相大人,这……”
上官天俊道:“这是命令,把他押进刑房,今儿晚上我要看到结果!”
蒯通退下去,只得照办,即刻竟近侍士兵将冷子枭押去刑房,亲自监刑。动刑时,蒯通不敢看,只在外面坐着,忽而听得一声惨叫,大骂道:“天杀的太阳师,士可杀不可辱,为何不一刀杀了我!”
骂完,就没了动静,蒯通怕出了人命,忙唤一个近侍士兵出来询问。近侍士兵回道:“只是疼晕过去了。”
蒯通慌忙进去探视,但见冷子枭的腿骨裸露,血流满地,忙命左右道:“还愣着做什么,等人死不成?包扎好,把血止住了!”
话音方落,上官天俊却进来了,看了一眼冷子枭,道:“慌什么!”因时值隆冬,旁边正烧着一堆炭火,即命令道:“加点炭火进去,再裹上蚕丝布,免得日后生脓。”
近侍士兵听了,将冷子枭一左一右地架起来,抻直双腿,另有一个士卒钳住炭火就往掏空的膝盖骨里面塞。冷子枭登时疼醒,两腿站不住,只是颤抖,因瞧见了上官天俊,恨地咬牙道:“你我同门师兄弟,素来同心同德,你却为何这般残害于我!”上官天俊转身不答。冷子枭又骂道:“权之熏心,人为禽兽!师父看走了眼,皇上也看走了眼,但凡我不死,一定要天下尽知,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上官天俊猛然转过身来,道:“把他的嘴撬开!”一边说,一边钳住火炭,死死地塞进冷子枭的嘴里,又命人抻住其脖子,那炭火就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地给灼烧至哑,因俯身下来,盯住冷子枭,道:“别以为做了八仙子,就躲过去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只有你最了解我,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必须做到未雨绸缪。换作你是丞相,你也会这样!天底下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一面起身对蒯通道:“把他押进天牢,派人好生地伺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监!”
蒯通应声,忙命人抬了案板进来,将冷子枭送去天牢,单独一间,另铺床垫,并派人日夜轮流看护,唯恐出了意外。上官天俊在净灵王宫待了一宿,次日天未亮,即匆忙启程返回府地京都。回到丞相府,那展琅已经回来多日,即刻求见,禀报道:“顾太守那边有了新发现。”
上官天俊闻之,忙问道:“有何发现?”
展琅回道:“顾太守买通了神龙客栈的店二,据那店二所说,大司徒府上的管家数日之前曾去过客栈。然后雇了一帮壮汉,在三更时候去地下暗室,仿佛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上官天俊疑惑道:“那店二没有参与其中?”
展琅道:“那店二是才雇进去的,而且很奇怪,那神龙客栈的店二频繁更换,所以店里的事情,除非掌柜的吩咐,他们一则不敢乱插手,二则不敢乱过问。”
上官天俊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看那店二的供词?”
展琅回道:“的不敢妄议,也只是猜测。其一,雇一帮壮汉,半夜三更去地下暗室,不是往外搬东西,就是往里放东西,总之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其二,一个客栈频繁辞退旧人,再雇佣新人,此非经营之道,或是怕有什么事泄露出去。据此二者思之,不是那客栈的掌柜翁央有问题,就是大司徒有问题。”
上官天俊道:“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的哥哥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我让顾太守去查神龙客栈的时候,他竟然悄悄地去了?”
展琅慌忙跪下,直打嘴道:“是的酒后失言,让他听着了,请丞相大人饶恕的这一回,以后再不敢误事的。”
上官天俊道:“念你一片忠心,我就不罚你了。你下去另派人,随时与顾太守保持联系,叫他务必查出神龙客栈的地下暗室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还有孟管家这头,你也多个心,可听明白了?”
展琅回道:“听明白了。”即起身退出。
翌日,上早朝,一众文武大臣两班列定。楚天玄向堂下一扫,先说道:“朕连日来,总睡不踏实。每晚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却不知为什么?”
乔大出班道:“皇上龙体要紧,切勿疏忽。”原是奉承之词,不料皇上不理。
廷尉顾虚年出班启奏道:“微臣迩来兴之所至,偶然涉猎玄学机要。不知皇上梦中所见所闻,讲出来,微臣或可明解。”
楚天玄道:“朕的天下是不是真的圣朝无阙事了,你不好好钻研刑司律法,倒管起别人的梦境来了?”
上官天俊一听,以觉察出皇上一定有什么事在后面等着的,因此始终屏息垂首,不发一言。顾虚年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微臣岂敢怠慢刑律,只是闲暇之时,偶然涉猎其他而已。”
楚天玄道:“朕就把所做的梦境告诉你,你要是能明解出来,也就罢了。”一面说道:“在朕的梦里,有一片沼泽,只见沼泽里却是热气腾腾,像是水沸了一般。朕就觉得奇怪,想近前去探个究竟,却有十二条蛇从水里钻了出来。于是,朕转身就跑,眼见那十二条蛇就要追上来了,突然天空中现出一条色彩斑斓的游龙来,一张嘴,就将十二条蛇吞进肚子里了。”语讫,就看着顾虚年。
顾虚年听完,有些害怕,强作镇定,回禀道:“此乃吉兆之梦,皇上因初立天下,难免有不顺之匪,不轨之臣。故而,蛇之性毒,又深藏不露,喻之为‘不顺之匪,不轨之臣’。然而,天翥游龙,正寓意皇上乃真龙天子,对付那些不顺之匪,不轨之臣,只须开口,无不降伏。”
楚天玄听了,大笑不止,半晌才又问道:“那么你可否告诉朕,在你们当中,谁是不轨之臣?”
顾虚年吓得忙伏地磕头,道:“皇上,臣妄言也,臣妄言也!”
楚天玄道:“朕之所以连日来做同样的一个梦,是因为朕的身边就有那些不轨之臣,在蚕食朕的江山!”此话一出,殿下众臣纷纷下跪,各个颤抖。楚天玄又说道:“传太医令进殿!”只这一句话,上官天俊已然吓蒙了。稍时,佘丞进殿,浑身瑟缩地跪下。楚天玄立即问道:“朕记得给你拨了一千两,让你多置备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怎么一个月不到,就花了个精光,缺东少西的?若不是那边的丫头说漏了嘴,朕还真的不信,你好大的胆子!”
佘丞哆哆嗦嗦回道:“微臣冤枉!皇上拨银一千两,可微臣着实只领到了五百两。”
楚天玄一听,怒目瞪着段休,问道:“还有五百两哪里去了?”
段休回道:“微臣确已遵照皇上之命,太医令是派人分两次来支领的,后来才知道第一次就被人冒领拿走了一半。至于是谁冒领,太医令说知道,微臣以为或许是别处暂时拿去用了,过几天就补上的,因此就没有深究。”
佘丞听了,此时是保命要紧,忙回道:“皇上,微臣不敢狡辩,是丞相大人……”说到半头,又不敢说了。
楚天玄起身,走下台阶,俯身问上官天俊道:“听说你染恙,朕不放心,连日派人去望候,你怎么连个门都不给开?”
上官天俊回道:“微臣因有气喘之症,所以紧闭大门,不见任何来客。”
楚天玄信以为真,怒道:“那五百两银子,你就不解释一下?”
上官天俊回道:“微臣也不敢说自己无罪,但这五百两银子,微臣拿来办的都是皇上的事。现在朝中上下,处处缺钱,微臣只想拿了五百两银子,尽快办完事,就将空缺补回来的。”
楚天玄问道:“朕让你办什么事了,着急挪用五百两银子吗?”
上官天俊道:“微臣斗胆,不便在此处陈述。”
楚天玄一听,即刻退朝,传上官天俊去冥空苑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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