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旱魃话音方落,陡见一人凌空而跃,稳稳落在庞绾跟前,众人视之,乃净灵派三代长老佟灿夫,因向庞绾拱手施礼道:“掌门年逾百岁,恐不便与逍遥子过招。我乃净灵派三代长老,还请逍遥子多多指教。”
净灵派弟子皆素装,给人以淳朴之风,所使武器乃柏木长棍,两端镶金,中部佩银环,银环两旁雕刻“净灵”二字,称之为“柏灵棍”。净灵派自创立以来,以武功浑厚见长,在江湖上又素有宽仁德厚的美名,到了第一百代掌门淳于元时,淳于元潜心修炼,将门派武功钻研至极致,独创擅以坊间乐器燧发体内元气的“神功”,此武功修炼至顶端时,即可随意拈来一片树叶,或者其他身边任何什物,只要随心所欲,击出声响则可迸发体内神功。而八倄阵,只是神功一个分支而已。至于神功的秘诀,有一联云:
空耳空闻空大块,无心无意无八荒。
但教四野身俱灭,不念鸿蒙为谁伤。
正因如此,上次天湖村石巅之战,淳于元才说江湖中本无武林秘籍,真正的高手全在乎自己如何随心运筹,燧发无穷内力,所谓武艺超群者,不过一时一世,并非永恒。只可惜,此神功因玄奥莫测,必有灵性匠心,方可入门。廖刑天、岳神荼、戚飞廉、钟旱魃,四个曾是淳于元的爱徒,因悟性比其他弟子都高,淳于元遂循序渐进地传授神功,即便如此,四大也只是学到八倄阵,再难攀其高峰。故而,自淳于元退隐江湖,四大离开净灵派,另创魔罡派,曾为天国第一大门派的净灵派,因弟子们逐次投靠别门,渐渐衰败。
此时,仇千岁见三代长老佟灿夫自告奋勇的打头阵,因忙从旁劝道:“切磋武艺,点到即可,佟长老勿忘门中之训。”
佟灿夫回身点头,于是将柏灵棍往地上一插,再拱手相让道:“逍遥子出招罢。”庞绾亦拱手回礼,随之将冷月青锋剑轻轻一挑,但见寒芒四射,一股凛冽之气迫近佟灿夫。佟灿夫身为武学之人,自然不肯放过此次增进技艺的机会,早就想亲身体验一下江湖上盛传的无极剑法,因此卯足了劲,哪怕受伤也心甘情愿。于是,不由分说,佟灿夫且不取柏灵棍,只是先运气,逼出体内浑厚之力,再纵身一跃,于半空中形成雷厉天暴,直逼庞绾头顶。庞绾将剑一挥,借力倒退数迟,不知是为避其锋芒,还是无意争斗。佟灿夫却步步紧逼,在雷厉天暴掩蔽下,使出连环腿,使得庞绾不得不出招格挡。如此,斗了一百回合,都双方都未露出破绽,不分胜负。佟灿夫看出来庞绾似乎有意避让,无意伤人,因故意激言道:“江湖上盛传的无极剑法,我看竟只是浪得虚名而已!”原来庞绾因顾念净灵派在江湖上的美名,过招切磋可以,却不愿使出全力,只怕剑不长眼,误伤了佟长老。虽然自己能够驾驭无极剑气,却因佟长老雷厉天暴太过迅猛,若出绝招以暴制暴,实则无法预料剑气伤人几何,因此唯有避让,一则不伤己,二则不伤人。佟灿夫见庞绾仍是躲躲闪闪,不肯出绝招,于此猛地变换招式,翻身将天暴运于掌中,推向庞绾。
仇千岁看了,狠捏了一把汗,忙嚷道:“佟长老不可伤人!”
庞绾竟不料佟灿夫会突然变换招式,左避无门,右让无路,也不禁骇然起来。原来在净灵派有以浑厚内力燧发雷厉天暴,再将天暴运于掌中推出的掌法,称之为“冥空掌”。冥空掌一出,四下似铁壁一般,令对手无处可逃,唯有背水一战。庞绾被逼到千钧一发之隙,下意识地挥剑,然后纵身,忽而幻化四个人形来,左突右冲,旨在寻其破绽之处。
佟灿夫以冥空掌将庞绾困在其掌势之下,果然见庞绾使出无极剑法,瞬间觉得四道凌厉的剑气,犹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变幻莫测,由内向外迸发出强劲之力,欲冲破冥空掌之困厄。庞绾的真身在端,以剑抵住地面,两个人因此悬于半空,酣战良久。佟灿夫已使出十成之内力,大笑道:“果然痛快,逍遥子若不肯出全力,如何过得我这一关?”
庞绾因怕剑气冲破冥空掌,伤到了佟灿夫,只使了五成之内力,互相制衡而已,此时听了他的话,道:“佟长老看剑,逍遥子得罪了!”话音方落,运气使出七成之力,四个幻化的人形,如似锥刺窗棂,突破冥空掌势之外。佟灿夫乍见四个幻化人形突破出来,又疾如风啸扑向自己,顿时已无招架之力,慌忙收了掌,就要躲开,却难料四股剑气已经追蹑到膻中、风门、神庭、涌泉四处穴位。庞绾真身见状,慌忙收了剑风门、神庭、涌泉三处剑气,终因措手不及,尚有一道剑气击中佟灿夫膻中穴,将佟灿夫击落在地。幸而佟灿夫内力深厚,落地时两脚稳住,运气抵消膻中穴的剑气,并未刺伤。庞绾收了剑,忙问道:“佟长老伤势如何?”
佟灿夫微微一笑,道:“无碍。无极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说话时,掌中运力,抓起柏灵棍,疾走向前,嚷道:“我且以柏灵八势,看你无极剑法如何过招?”
所谓柏灵八势,实为净灵派运用柏灵棍,打出的八套棍法。第一势:
晓风残月,出招时棍似清风拂水,弦月穿云,有意无意,惬意醉人,不以招制人,而以招克己;第二势:蜻蜓点水,出招时稍运掌力,专攻对手穴位,以招制人,而不伤人;第三势:落叶知秋,出招时擅于变换身位,寻找对手破绽,可以以一当十,似秋风扫落叶,速战速决;第四势:大浪淘沙,出招时因须蓄力,而稍微缓慢,将棍当空一舞,似巨浪席卷,亦是群攻之棍法;第五势:舞动乾坤,出招时将棍挡在胸前,以浑厚内力划出圆形,冲锋陷阵,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因迅捷而凌厉,可速战速决;第六势:雷霆万钧,出招时腾空而起,手握棍一端,将所有内力集中于棍的另一端,蕴藉天暴,直似泰山压顶,以求一招破敌;第七势:扶摇万里,出招时可在十丈开外燧发体内元气,似铁马金戈强破敌人围堵,只因须耗费大量元气,故而伤人又伤己;第八势:开辟鸿蒙,出招时先出晓风残月,自不露破绽,再出落叶知秋,寻敌手之破绽,然后腾空棍出雷霆万钧,再配合冥空掌,不论是单打,还是群攻,实乃柏灵八势之最高境界,却多因内力不深,很难打得出来。这柏灵八势蹭蹭递进,一招比一招凌厉,因可配合冥空掌,以及格斗形势之变,自如运用,实为先时天国第一大门派立足江湖的根本。佟灿夫疾走将到庞绾跟前,忽而一跃而起,喊一声道:“第八势,开辟鸿蒙!”顿时,四周漫天飞沙,不见天日。
庞绾出身净灵派,自然也略学过这等功夫,在他认为,世间武学,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招式,都有其不变的基础,那就是攻防转换。庞绾知其柏灵八势,而佟灿夫不知无极剑法,故而庞绾在其攻时,可破其防,在其防时,可趁势而攻,于是气定神闲似的,使出十成无极剑法,幻化四个人形,在漫天飞沙中寻找佟灿夫招式的破绽。佟灿夫只是三代长老,能学到柏灵八势已是难能可贵得了,可惜方使出第八势对峙不久,后续内力渐渐接济不上,而见庞绾却似乎悠然自得,越战越勇。庞绾渐而觉察佟灿夫内力空虚,突然四个幻化人形合而为一,先冲破冥空掌之势,再将柏灵棍削落,当空一脚将佟灿夫踢到地上。幸而庞绾并未使力,佟灿夫将要爬起来,但觉一股凉气抵住后脊梁骨,却是庞绾以剑指着后背,道:“冥空掌和柏灵八势果然威力无比,只可惜佟长老尚未练到家,自身内力也不够。”说罢,收了剑。
佟灿夫起来,转身拱手敬拜道:“谢逍遥子手下留情,无极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有幸得见,余生无憾矣!”
庞绾却漠然道:“我不会杀人,也从来不会有人死在我的无极剑下。”
佟灿夫知其为人,微笑退出。净灵派弟子忙过来搀着,询问可否伤着。佟灿夫摇头道:“没有,逍遥子深明大义,并无意伤人。”
仇千岁听了,不满道:“既如此,你却为何招招欲制人于死地?”
佟灿夫笑道:“我自有道理,只是想试一试他的功夫深浅。”
仇千岁扭头不理。蓦然,又一人通身白色衣裳,似仙鹤一般,飘然落在庞绾跟前。众人一看,却是个翩翩公子,正是目下逍遥派掌门冷面郎彭断肠。彭断肠见了庞绾,却将冷月青锋剑托于胸前,屈一膝跪下,拱手敬拜道:“见过恩师。”
原来,庞绾离开逍遥派之前,只收了一个坐下徒弟,就是彭断肠。故而,彭断肠以庞绾为恩师。庞绾听了,亦是默然道:“不必这般,你我早已没有任何关系。听说你自创了太极剑法,也算是给逍遥派添了光彩,待会儿一战,我可要领教领教。”
彭断肠提剑起身,只是垂着头,面无表情,就像雕塑了似的,道:“武学之人,以逢敌手而为快事,逍遥子不要以我为后辈而手下留情。”语讫,侧目一视,露出一股杀气。
两个人几乎是在意念一出的同时,以同样的速度拔剑出鞘,先各自以五成之力,从地上斗到半空中,又从半空中斗到地上,将近一百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原来两个人同出一门,不论是剑法招式的速度,还是攻防转换的意识,都不差毫厘,挥剑斗起来,亦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飞入丛中,又突然翱翔天外。两个人格挡之势,美轮美奂,恰似女人娴静时弱柳扶风,优雅如斯,让阵前两旁的人看得是如痴如醉。原来无极剑道的心法如下:
剑必藏于心,而舞于形。意必随于形,而神驰于无形。我必生于天,而天生于我心。御剑之极道,乃气行天地之间,从我无有之意念,燧发颉颃之长飞。以我不杀之正气,养于万物之浩然。同俦大块之低昂,愤悱无极之剑道。
而彭断肠在无极剑道基础上自创太极剑道,其心法如下:
剑必藏于形,而舞于心。形必随于意,而神驰于无心。天必生于我,而我心生于天。御剑之极道,乃气行天地之间,从我无有之意念,燧发颉颃之长飞。以我不杀之正气,养于万物之浩然。同俦大块之低昂,愤悱太极之剑道。
故而,两个人的剑法互有短长,却偏偏两个人缠斗在一起,恰好互相弥合,谁也找不出谁的破绽。
彭断肠飞到半空,道:“如此斗下去,就是天黑,也分不出胜负。不如都出绝招,使出十成之力,究竟谁更胜一筹,即可见晓。”
此话正合庞绾心意,斗了半天果然见太极剑法玄妙之极,与自己的无极剑法颇有一拼,因为飞到半空,回道:“好,谁也别轻易让着谁!”
语讫,两个人猛然运十成之力,一个使出太极剑法,一个使出无极剑法,都是幻化出四个人来。令人诧异的是,一边是四个黑色的人影,一边是四个白色的人形,两厢交缠在一起,斗的是昏天暗地。倏忽,两边幻化出的四个人各自合而为一,不见人身,只有剑影,当剑尖相对时,訇然一声巨响,彭断肠和庞绾各自现出身形,却被气场震开。因两人使出全力,各自体内元气大伤,又倒行冲冠,被气场震开,丢下冷月青锋剑,吐出一口血来,都往下坠落。
于不羁见状,脚点地,腾空一起,伸手接住彭断肠,稳稳落地,众逍遥派弟子心急如焚,纷纷围上来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彭断肠忙打坐,半晌又吐出一口血来,才喘过气,道:“我尚且年轻,无碍,快去看一看逍遥子!”
果然,庞绾毕竟不像年轻人,一番恶战下来,口吐鲜血,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幸而淳于元腾空接住,为其打坐疗伤稍许。钟旱魃远远看着,两只手抓着箜篌直打颤,心中亦似在滴血。廖刑天从旁劝道:“四师妹,这可是你的提议,逍遥子也答应了。他愿意以一敌四,你要是心软,没让他打完四场,这么多人看着,两边都下不来台的。”
钟旱魃闻之,只得暂且忍着。稍时,庞绾睁开眼,起身又要应战。淳于元却是最清楚庞绾的伤势,语重心长地劝道:“逍遥子,不可再逞强了,接下来由老夫应战罢了。”
庞绾一摆手,道:“我无碍的。他们都怕你,没人敢跟你交手。前辈心中应该明白,我答应了他们,只有我应战,他们才下得来台。否则,两边就这么僵持着,何以收场?”
上官天俊因被楚天玄踹了一脚,腹部疼得难受,这会儿好了些,听闻场中的战况,忙又来楚天玄跟前劝谏道:“皇上,逍遥子重情重义,不能再让他打下去了。”
楚天玄已回到鸾驾,道:“不是朕让他应战的,也不是朕能够让他停下来的。江湖中多侠义之士,朕是十分不愿与他们结怨,倘若逍遥子能以一人之力,让两边就此罢手,何乐而不为?大家都在找台阶下,逍遥子心里清楚,他必须撑住!”一面又道:“朕不心踢到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再过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上官天俊应声退下,过去时只见庞绾与那洪九流摆开架势,准备开战。此时,洪九流明知庞绾伤势不轻,又不敢近身格斗,于是左闪右避,并不真打,想渐渐地耗尽庞绾的体力。而庞绾已不如前两场那样身手敏捷,稍使些气力,但觉心口直疼,好不容易挥出一道剑气,又没打着,口喘粗气,眼睛也模糊起来。佟灿夫和于不羁看穿了洪九流的伎俩,指着骂道:“逍遥子已身负重伤,你身为一个掌门,竟然如此卑鄙!”
洪九流根本不放在心上,躲着庞绾兜了好几圈子,眼见其脚下突然趔趄了一下,大抵猜出其已然气力不足了,忙双袖齐发,各飞出五枚暗器,状似梅花,因称之“梅花矢”。此梅花矢可涂上毒液,人若中之,立即随血流遍布全身。庞绾眼睛已看不太清楚,耳朵却能听见,此时想靠移动身位来躲避梅花矢是不能够了,只能提剑挥之格挡。十枚梅花矢,挡住了八枚,终因气力不足,有两枚带毒的刺中了胸膛,庞绾再也撑不住,往后一仰,扑通倒地。钟旱魃见了,再也忍不住了,腾空一跃,一掌劈到洪九流的脑门上,再凌空一脚,将洪九流踢出场外,骂道:“下流!”洪九流口吐鲜血,差点死过去。孤星派众弟子忙抬着洪九流,灰溜溜地退出场外,离开了。钟旱魃忙跑过去,俯身跪了下来,抱着庞绾,将兽具摘了下来,泣道:“死东西!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什么那么傻!”
钟旱魃自从庞绾离开了自己,就一直戴着面具,因此不但阳派,连阴派的江湖中人也鲜有知道其真实面目的,都猜测大抵因为面相丑陋,故以面具遮住而已。不想此刻见钟旱魃揭开了面具,竟有闭月之姿,羞花之色,各个都惊呆不已。楚天玄听闻,忙下鸾驾过来一瞅,骨头都酥了,不禁在心中惊叹道:“世上竟然有此等标志的美人儿!”
淳于元忙过来,一见庞绾脸色,就知道梅花矢有毒,忙封住穴道,对钟旱魃道:“巧儿,梅花矢有毒,逍遥子不能再战了。就算为师的求你,跟大师兄好好说一说,就此罢手。”
谁知,庞绾喘口气,又醒了,微微张嘴,道:“逍遥子……做事……必须有始有终……”
钟旱魃看着庞绾,哭道:“你就不能跟我服个软吗?”语讫,突然将庞绾手中的冷月青锋剑夺了过来,剑尖对着胸口猛劲刺下去,盯住庞绾道:“最后一场,你赢了!”
淳于元未及时拦住,后悔不已,放下庞绾,忙运掌力,将钟旱魃胸口的剑逼了出来,叹道:“巧儿,你这是何苦呢?”一面封住其穴道,止住其血流。
钟旱魃气息微弱道:“为了逍遥子,多少付出,我都愿意。”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叹息,原来又是一痴心女子。逍遥派和净灵派各怀愧疚,纷纷离开。岳神荼因说道:“大师兄,差不多了,咱们也撤罢了。”
廖刑天转身,道:“将四师妹带回来,好生疗伤。”
岳神荼和戚飞廉听令,忙过去搀着钟旱魃,随众弟子一齐离开。楚天玄忙对上官天俊道:“将逍遥子带回宫内,好生疗养。”因又走到淳于元跟前,道:“白老汉藏得可够深的,不止可否给朕一个面子,随驾入宫?”
淳于元躬身笑道:“老夫游历惯了,请皇上见谅。再者南山子现在深陷天湖村,老夫还要去救他出来。”
楚天玄听罢,亦不相留,随他去了,鸾驾回宫途中,因问上官天俊道:“玄武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抓捕一位世外耆老,究竟是为了什么?”
上官天俊回道:“也许是为了多铸造一些天兵神器。”
楚天玄信以为真,回到宫中即将庞绾安置在冥空苑,派御医日夜轮流看护。上官天俊眼见安排妥当,自回丞相府,欲向师父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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