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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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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疑心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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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落叶黄飞,不尽寒芒,陡然一夜满庭萧索,处处凄凉。偏巧一连数日彤彤密布,初入冬时,一夜竟飘起了鹅毛大雪。太昌宫内外,只消半日,银装素妆,分外妖娆。待早朝散去,楚天玄兴意颇浓,命太傅、少傅一同陪着,去后宫凤仪阁赏雪吟诗。其时,皇后和贵妃娘娘因临盆在即,日夜正由老嬷嬷们轮流看护。八大妃子除了柔妃因孕在身不得出来,余者带着贴身丫头都来作伴。楚天玄另命九儿去请昭容,喜儿亦是满心欢喜,带着丫头彤兮也来了。楚天玄坐在当间,李耆和林中圣垂侍一旁。嫔妃们围着凤仪阁,各凭阑干,随意入座,各自的贴身丫头们也是垂侍着。九儿和一众仆从,在凤仪阁外的游廊里站着听候。

    楚天玄瞅着凤仪阁外依然纷纷交错的大雪,不禁感慨吟道:

    一夜寒萧雪,锋芒荡气回。

    来年何日兆,百万铁马飞。

    吟完,大笑道:“朕曾为天国上君之时,乡闾传着一句里语,说‘大雪兆丰年’,祥瑞之气,朕虽未甚解,却眼见这白茫茫的一片,心胸豁然开朗。”因扭头问李耆道:“太傅可知,如何大雪即有祥瑞之气,预兆来年呢?”

    李耆回道:“四时农耕,观天象而作。即如及时春雨,润泽万物,经夏锄草,秋收可望。这冬天大雪纷纷,覆没冻土,来年暖化,恰似滋养播种之苗,遂称‘大雪兆丰年’。”

    楚天玄两个月来修了髯须,因拈须而笑道:“阐释虽好,但未得深解。”因又扭头问林中圣道:“少傅有何见地?”

    林中圣已猜得皇上的心思,因躬身回道:“这纷纷大雪,即如麾下千军万马,皇上一咏一叹之间,指挥若定,天下近在咫尺而已。”

    楚天玄闻之,又是拈须大笑,道:“朕忽而觉得,身边若少了你,实在没有趣味。少傅实乃得道之人,又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不若在一众嫔妃面前显露一手,让朕也好大开眼界。”

    林中圣忙推诿,说不敢。楚天玄却已命九儿摆上砚台,由李耆执笔誊录。昭容在温柔乡里,曾也见过文采出众、一等风流人物,因悄悄吩咐彤兮道:“去给那个自命清高的人端一杯水过去,我怎么看着他,都觉得可怜似的。”

    彤兮笑了笑,奉茶走到林中圣的身边,将杯子轻轻放在案上,垂头欠身道:“这是昭容赏给你的。”语讫,捂着笑退下去。

    乔亭自上次狩猎场挑拨生事,差点累及性命,因此收敛了些,不敢再招摇。林中圣因一脸的癞疮,就怕别人看见,也垂头躬身行礼,始终不敢瞧彤兮。旁边柳灵虞的丫头清人见了,俯身低声说道:“这个人好怪的,丑成这样,能有什么本事?”

    柳灵虞眉头紧蹙,啐道:“人不可貌相,连皇上都敬他三分,必有其过人之处。你再这样见人使脸色,就不是我的丫头,别跟着我了!”

    清人只是无意的话,见主子真格怒了,忙低头认错,道:“奴婢没有瞧不起他,知道错了。”柳灵虞不语。

    楚天玄看看一众嫔妃,指着林中圣道:“少傅是朕颇为仰慕的贤人,你们以后再不可以貌取人,轻言侮慢!”一众嫔妃听了,纷纷起身,点头称是。楚天玄又命九儿奉上数坛美酒来,回头看了看林中圣,道:“都说文人好酒,朕就赏你数坛,趁着这妖娆的雪景,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因这凤仪阁地处皋台之上,四下一望,可览太昌宫全境,林中圣把盏不绝,一时兴致勃勃,以情寓景,借景抒情,不禁脱口而出,一吟到底。李耆一边听,一边誊录,写道:

    瑞雪灵台瞰云宫,凌霄紫气何似冲。

    曾经蓬蒿忝居位,俯仰天地皆英雄。

    谒道求仙慕名山,书生意气正少年。

    师从鬼谷学未尽,潦倒半途缥缈间。

    中土避祸三五载,萧条红尘不堪言。

    鸿沟一跃大鹏起,金榜题名朝阙天。

    今幸偶得帝王酒,狂飞数盏为君欢。

    请君随我遨游外,但见万军圣朝衫。

    铁血鏖战饮沙场,精忠男儿冲锋前。

    不教华夏分离乱,来年雄狮定中原。

    身如片雪兀自飞,鸿沟对岸人盼归。

    天生我材心潮水,悠悠盛世醉千杯。

    楚天玄听了,抚掌笑道:“果然好气魄。”林中圣怕在皇上面前失态,饮至半酣,慌忙跪下告罪。楚天玄道:“少傅文心似上天雕刻,颠狂之态,朕深为理解,何罪之有?”即题为《凤仪阁即景联句》。

    柳灵虞听一句,叹一句,趁皇上欣赏佳文之际,也命丫头奉茶。清人端着一杯热水,走过去,却看了一眼林中圣,放下了杯子,指着杯子中的茶水,悄悄地笑道:“这是端妃娘娘赏的,解一解酒,别醉的不像了。”林中圣点头称谢,仍是不敢正眼看人一下。清人退下去,到柳灵虞身边站定,努嘴道:“这个少傅,是有些自命不凡,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也不知是真才子,还是假清高。”

    柳灵虞听了,反而笑了,道:“叫你也闲时读些书,就是不听。诗者言志,你听不懂诗意,就看不明白他的内心,自个愚昧,还好意思说别人。再者,他为什么要看你?难道你看了人家一眼,就得人家回个脸色?要我说,你就是大了,动了情思了,自个还不知道。”

    清人一听,脸红了,道:“主子又拿奴婢开玩笑。”

    柳灵虞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不了。”

    清人道:“奴婢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就跟着主子。”

    柳灵虞道:“那就是你嫌弃人家长得丑了,所谓‘妻不嫌夫丑’,外表是最能迷惑人的心性的,女人能嫁一个贴心一辈子的男人,当知足了。这个少傅金榜题名时所作的文章,我向皇上讨要来看了一回,凝练之气,宛若游龙,果真不简单。我倒觉得他这样的仕子,百年难得一遇,纵然你有心,人家也未必有意。”

    清人道:“主子的意思奴婢懂得,不是奴婢嫌弃他,竟是奴婢配不上他了。说实话,奴婢看不上他那轻狂的样子。”

    柳灵虞嗔道:“怎么我的话,到你心眼里,就听出了别的意思。没有谁嫌弃谁,也没有谁配不上谁,但凡心有灵犀,将来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好鸳鸯。你这个蹄子,看我以后怎么教导你,越来越野性了!”

    说话时,忽而九儿进了凤仪阁,向皇上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楚天玄闻之,忙起身道:“大家都散了罢,朕有公事在身。”语讫,匆忙离开后宫,径直去了冥空苑。

    一众嫔妃各自散去,李耆和林中圣紧随着皇上,将到后宫门口,后面追上来一位丫头,喊道:“少傅大人,我们家主子有请。”林中圣一回头,见是方才奉茶过来的其中一位丫头,心中生疑,而且又觉得自己太丑,不便见人,不搭理,扭头就走。那丫头又嚷道:“少傅大人,你怕什么?别人想来后宫都难,别说见我家主子了。”

    楚天玄走在前头,依稀听见,折身又往回走,一看是端妃身边的丫头清人。清人见了,吓得忙跪下。楚天玄看着林中圣,道:“这个端妃平时也爱个诗字什么的,你去给她些指点,算是朕的请求。”语讫,抬脚又赶紧离开。

    林中圣只得留下,跟着清人一路低着头,到了端妃的绣房。柳灵虞见林中圣疏落长发,遮住一边脸,另一边脸因癞疮不够明显,并未遮住,忙起身让了座。林中圣躬身行礼,坐下道:“不知端妃娘娘有何事吩咐?”

    柳灵虞道:“是请教,哪里敢吩咐少傅大人的。”一面就把自己闲来无事之时,偶作的诗文都捧了出来,摊在林中圣的案前,道:“听皇上说,少傅大人是中土鬼谷子的门下弟子。鬼谷子不但在中土,在先时的天国,也是赫赫有名。这是我偶尔作的滥情之诗,请少傅大人赏鉴,流于轻浮,可别见笑。”

    林中圣忙推诿道:“娘娘请收回,闺阁中字,岂可擅让外人窥看的。”

    清人在旁催促道:“主子让你看,你看看就是了。”

    林中圣无奈,只得捧起诗作,大略浏览一遍,忙放下,说道:“娘娘的诗,心思细腻,精于摛藻,不过偶有斧凿之处,并未臻于佳境。究其原由,要么是所读经书甚少,要么是读了太多。”

    柳灵虞不解,道:“不瞒你说,我也有自己的书房,每天都会翻阅些经书的。读之太少,不求甚解,自然无从缀文。怎么读之太多,也会影响作诗的?”

    林中圣道:“中土有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只知死读书,从不会静下心来,琢磨其精妙之处,形同入其囿,再也出不来的。而且,这样的读书,就像被人雕刻,被人束缚,没有自己的棱角,没有自己的天性。久而久之,俨然豢养的牲畜,不够通灵,更不用谈什么继往开来了!”

    柳灵虞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论见,因笑道:“你果然与别个不同,听你一言,感觉自己白读了那么多的经文。以后你可要常来,不要觉得不便,也不要觉得自个丑。你年纪不大,就深得皇上的信任,多少宫女们都爱慕不来呢。”一面唤清人过来,道:“这是我的贴身丫头,叫清人。以后但凡是我请,就让她去。”又对清人道:“亲自送少傅大人出去,跟韦嬷嬷讲清楚了,以后少傅大人随时要来的,让她有些眼力见。”

    清人点头,送林中圣出去,路上见林中圣谨慎心的样子,不禁笑出声音来,道:“你方才跟主子说的话,像是在讲经论道,但是我也听出个意思来了。大抵就是说为人不要像读书那样,拘泥死板,否则就太没有灵性了。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呆里呆气的,没个男人的阳刚之气,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似的。”

    林中圣听着心里不舒服,不答。清人见他一点不知趣,也不理了,一路送到后宫门口,向韦嬷嬷交代几句话,折身就回去。

    那边楚天玄匆匆忙忙地赶去冥空苑,见卫北襄和上官天俊两个正在门外候着,连遮雪的蓬衣都没有穿,像是有急事,因让两个入内坐定,问道:“两位有什么事?”

    卫北襄先回道:“据探子回报,三天前在鸿沟边界,发现了神龙野兽的踪迹,他们似乎遁逃去了中土。”

    楚天玄闻之,陷入沉思,稍时再问上官天俊。上官天俊回道:“左将军报告军情,番邦贼寇近日又开始向鸿沟边界集结兵力,奇怪的是中土那边并没有与单于老儿合军。”

    楚天玄道:“这是个好信号,可以断定中土因国内连年战乱,无暇抽调兵力配合单于冽。”一面道:“给左将军回一道逾令,就说在必要时,可以先发制人。没了番邦贼寇的骚扰,朕挥师中土则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上官天俊道:“另外三郎回报,最近江湖上风云突变,很多地方因为门派之争,肆意烧杀抢掠,以致百姓苦不堪言。他们这样,几近打破了阴阳派互不侵犯的规矩,皇上是不是派兵去镇压一下,以安民心。”

    楚天玄愁眉不展,道:“江湖中人,各个身怀绝艺,朕身边都是些行军打仗的将领,派谁去都不合适。况且,朕若一派兵,反而会激化矛盾,扩大事态。”

    上官天俊道:“其实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只是皇上不愿意再去打扰他。”

    楚天玄问道:“是谁?”

    上官天俊回道:“逍遥子庞绾。”

    楚天玄一听,直摆手,道:“不可,他现在已然游离阴阳派之外,朕不是不愿意打扰他,委实是请不动。”

    上官天俊道:“皇上没有去请他,怎么就知道请不动?逍遥子曾追随皇上出生入死,在大仁大义面前,他是不会含糊的。再者说,逍遥子本就是江湖出身,现今又与曾经的修真盟主淳于元一起,让逍遥子去平息江湖事态,再合适不过了。”

    卫北襄听了丞相之言,亦觉可行,想起当初去逍遥湖濯足见庞绾的一幕,因也说道:“逍遥子虽说性情古怪,然而侠义之名远播阴阳两派。皇上若真心请他,只说是为百姓,无关乎朝廷。”

    楚天玄想了想,问道:“他现在何处?”

    上官天俊道:“幽兰谷。”

    楚天玄疑惑道:“幽兰谷?那是个什么地方?”

    卫北襄回道:“皇上可曾记得卑职说过的南山巧匠,现今打听清楚了,那个南山子就住在幽兰谷。”

    楚天玄一听,笑道:“这倒巧了,不如把他也请回朝廷,给朕多打造些天兵神器。”

    上官天俊道:“皇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据微臣得到的消息,在幽兰谷除了逍遥子,淳于元,南山子,还有太阴师,另外还有四个,分别是东道圣人、西道圣人、澹台尊老、樊老夫,个个都像是世外之人,民间更是称之为‘八仙子’,轻易不可打扰的。”

    楚天玄一听,师父也在其列,大笑不止,道:“朕何德何能,竟然承蒙八位仙子,为朕之天朝度化!”一面说道:“就依丞相之言,只是这传诏之人,必得一个与逍遥子相契的,朕一时也没有人选。”

    上官天俊道:“微臣已经替皇上选好了,就是府上的管家孟俦。孟管家为人忠厚,其令郎又曾是逍遥子的徒弟,让他去传诏,逍遥子不会有疑虑的。”

    楚天玄大喜,即刻拟诏,让上官天俊带回丞相府。上官天俊回到丞相府,向孟俦说了。孟俦一听,略有难色,道:“老爷,这么大的事,的如何敢承命?”

    上官天俊道:“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我已经答应了皇上,就让你去的。我会给你派一百兵丁护卫,只要将逍遥子带回来见皇上就是了。另外,皇上有一道密令,你去了幽兰谷,只可在无人时亲自告诉太阴师,就说天子日夜牵念师父,欲再拜净灵潭水,望其克日前往净灵王宫,成全玄帝拳拳之心。”孟俦信以为真,即刻退出去准备行程。上官天俊回到书房,唤出心腹之人,不是别个,恰是先时耶律蒙尚府上的管家展琅。原来,自三郎娶了女,耶律蒙尚死于天湖村,太傅冷子枭又辞官归隐,上官天俊自觉朝中大臣,无人可与自己作对,但是终究冷子枭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总是日夜悬心,疑心生暗鬼,偏巧后又承皇命监察并搜罗八大财佬的罪证,因开始暗中培植党羽,内至文武大臣,外至封爵守将,渐渐地都听从丞相的命令。其中,就有净灵王宫的参将蒯通,朝中廷尉顾虚年。这展琅却因主子横死,自己本就是天国人氏,怕牵连进去,恰恰胞兄展蓬在大司徒府上,好歹拖赖大司徒,于中只轻微递了一句话。上官天俊一听是大司徒所举荐,心想不能怠慢,孰料一用展琅,越发顺手,渐渐地擢升为身边心腹,随时听候。此时唤来展琅,上官天俊道:“先时八大财佬与耶律蒙尚交往深厚,你在他府上做过事,可知他们平常往来的细节?”

    展琅回道:“的只知他们有三次约齐了去神龙客栈,但没有一次是带的去过的。老爷要查一查八大财佬,的倒愿意亲自去一趟神龙客栈,那里的掌柜因受大司徒之恩,与胞兄交契甚深。”

    上官天俊闻之甚妥,即派府上二十兵丁随展琅前去神龙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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