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时,郭敖被押了过来跪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副无辜之极的表情。楚天玄先命人将喜儿护着,送到了鸾驾内,然后恶狠狠地盯着郭敖,伸手一把拽住,硬生生给拖到蒙面人的跟前,道:“你可瞅仔细了,天子脚下,这个歹徒胆大包天,调戏朕的爱妾!朕的脸面还要不要!”郭敖一看蒙面人,竟然自己的亲弟弟,简直不敢相信,因见方才喜儿浑身上下凌乱不堪,此时真的是有口也难辩。且听楚天玄怒道:“朕当初念在他是你的弟弟,轻易放了他。今儿他竟然私闯狩猎场地,出了这样的祸端丑事来,一可治你任人唯亲之罪,二可治你督导不力之罪,三可治你疏忽怠慢之罪!”
郭敖一听,忙磕头道:“下属惊了圣驾,臣甘当领罪。臣也不是为弟弟开脱,但是请皇上细想,狩猎场戒备森严,连臣进不来,他一个的皂隶捕头,除了在外围听差,没有腰牌,或者圣谕许可,是如何进得来的?”
楚天玄怒不可遏,提剑指着郭敖道:“你还敢顶嘴,说这话的意思,是朕疏于戒备了?”
郭敖伏地,浑身发抖,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谁会甘冒杀头之罪,轻而易举地闯进狩猎场地,又神不知鬼觉地将皇上身边的宠妾挟持到这里来,岂不令人匪夷所思吗?”
楚天玄一听,倒也觉得有理,只是见到自己的宠妾受到那样的侮辱,实在甘心不下,因扭头诘问郭二道:“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郭二犹犹豫豫的,似乎并不抱着生的希望。郭敖见了,恨的催促道:“快说,就算是有罪,也要向皇上陈述明白,死了还是条汉子!”
郭二这才鼓起勇气,给皇上磕了头,将腰牌并包好的二十两黄金掏出来,摊在面前,回道:“是一个太监找到卑职的,说宫里有一个妃子要卑职办一件事。卑职一听那事,就没敢答应。但是那妃子铁了心,就将卑职带到跟前,把这腰牌和二十两黄金都给了卑职,说事成之后再奉上十倍酬劳。”
此时,九儿已挪了椅子过来,楚天玄坐下,问道:“是哪个妃子,让你办什么事?”
郭二回道:“卑职不认识她。她要挟卑职,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抖落出昭容的底细来。卑职才想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为的是引人注目,其实并没有对皇上的宠妾有丝毫非礼之处。卑职曾经是个坏人,没做过什么正经事,故有前因,方有后果。今儿横竖都是一死,身为男子汉,就是死也不能枉死。卑职只是想求皇上明鉴,此事前后,太守丝毫不知。兄长为皇上,为朝廷,兢兢业业,不慕名利,鞠躬尽瘁,办公从来都是到深夜,一年下来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这样的朝廷命官,皇上有什么理由治罪于他?”
郭敖听了,又惊又怒,道:“闭嘴,皇上面前,休得放诞无礼!”
郭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看着郭敖,道:“弟弟横竖都是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语讫,将腰间匕首掏出,欲往腹部插进去。
楚天玄见状,忙命卫北襄道:“快拦住他!”卫北襄眼疾手快,早已横戟格挡,运力震掉郭二手中的匕首。楚天玄闭目,忽而叹气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得世间还有你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汉。”一面就让郭敖平身,道:“朕也有倏忽之过,让你受委屈了。”
郭敖诚惶诚恐,躬身道:“臣弟妄言朝纲,请皇上恕罪。臣身为朝廷命官,兢兢业业,是本分之内的事,若说受了委屈,实在不配做皇上的臣子。”
楚天玄睁眼看了看郭二,道:“你也别急着求死,朕还没想要杀你。你方才说见过那妃子,你们之间若无瓜葛,她凭什么要挟你?”
郭二回道:“卑职因曾混迹于温柔巷里,与一个叫商女的姑娘结识。卑职怎么也想不到,商女改了名叫喜儿,而今成了皇上身边的宠妾。那妃子就抓住这个把柄,非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才肯罢休。”
楚天玄就怕别人将喜儿的身份来历抖落出来,不但自己面上无光,连喜儿面上也无光,因又怒从心起,命九儿道:“把八个妃子都传过来,让这个衙差的捕头仔细地认一认。”
此话一出,八大财佬各个惴惴不安起来,生怕是自己的妹妹。那边正传唤着,外面忽然嚷着死了人。一问方知,是死了一个太监,自己挂上三尺白绫,缢死的。上官天俊感觉情势不妙,忙请奏道:“此处安危不测,请皇上起驾回宫,至于这个衙差的捕头,押进天牢,另行审问。”八大财佬巴不得皇上赶紧回宫,也都纷纷劝谏。楚天玄点头,于是即刻返回鸾驾,匆忙回宫。
在冥空苑等了许久,上官天俊才来求见,楚天玄立即问道:“审问的怎么样了?”
上官天俊回道:“廷尉那边做了笔录,原来死了的太监,就是跟太守的弟弟接触的人。”
楚天玄道:“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到底是哪个妃子,非要跟朕过不去,查清楚了没有?”
上官天俊犹豫一下,道:“皇上,依微臣愚见,此事还是别查下去了。”
楚天玄心头一怔,不满道:“朕知道,是牵扯到哪个大臣了,向你求情了?”
上官天俊忙躬身道:“这种犯上作乱之事,身为臣子,躲都来不及,谁还敢往针尖上撞?微臣只是觉得,此事若追查下去,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大臣各个生畏,后宫佳丽纷纷不安,眼下正是因挥师中土,整备军马,以致民心动荡的敏感时期,皇上宜静不宜动。”
楚天玄道:“丞相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朕只不过是想惩罚一下那个专横跋扈的妃子。怪道说‘丈夫之毒,而得天。妇人之毒,失于情’,朕对自己的宠妾好,就有人看不惯,非要坏一坏朕的好事。朕若今儿容忍她明儿还怎么治理后宫?”
上官天俊道:“妇人生妒,乃人之常情。关键是昭容名声不好,皇上若只管追查到底,必定搅得朝臣尽知,一则有损天子恩威,二则有损后宫端仪。有此二者之不利,皇上更应该尽快平息事端,不致其扩大开来。”
楚天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上官天俊道:“若那个衙差的捕头能够改了口供,不牵扯其他,说只是一时起了色心,此事就变得很简单。皇上可留其活命,降一道圣旨,发配其到边关,做个卒。对于他来说,胆敢调戏皇上的宠妾,本就是死罪,皇上这么做算是对他格外开恩了,并且事态也给压了下去。”
楚天玄一听,心有不忍,道:“要他承担所有的罪责,朕怎么忍心?”
上官天俊劝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皇上应该心怀天下,不必为那样的人动恻隐之心。”
楚天玄闭目,半晌才说道:“告诉廷尉,派人一路好生护送,到了边关,也要嘱托朱将军,多多善诱。另外,你去一趟太守府衙,多加安抚,把朕的心意也带过去。”
上官天俊点头,徐徐退出给廷尉传谕,一时又回来,道:“只怕皇上得去一趟车骑将军的府上,亲自给曾夫人一个交代。”
楚天玄皱眉道:“朕向她交代什么?”
上官天俊道:“曾夫人有一个爱之如命的内侄女,叫曾柔荑。这个曾柔荑曾是古天煞的大夫人,古天煞一死,后来不知怎么的,竟一心改嫁给了这个衙差的捕头。”
楚天玄闻之,生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上官天俊笑道:“微臣斗敢,只怕说了,皇上就不答应微臣的提议了。微臣也是为朝廷,为天下着想,一片忠心,请皇上明鉴。”
楚天玄“哼”道:“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哪个满嘴不是说为朝廷,为天下想的,仿佛个个是忠臣,就朕一个是昏君。朕总觉得是被你们胁迫着,要这样,要那样,有时候一点自由都没有!朕是要做一个好帝王,可真的是太难了!”上官天俊忙垂头不语。楚天玄叹了口气,道:“朕既然要出宫,太守府衙那边朕就顺便去了。你不是说大司徒去各地访查秋收之况么,朕倒是没想到。朕见你闲着无事,即日启程,也去各地访查一遭。今年的秋收若是不好,朕挥师中土的计划可能要延期了。”上官天俊领命退出。楚天玄折身进后宫,去了一趟百合堂,跟伍天沁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随即又摆驾出宫,九儿跟着,去了太守府衙。郭敖诚惶诚恐,在内堂跪下迎接。恰好娄思月奉茶上来,楚天玄看见,不像是下使的丫头们的装扮,因叫郭敖平身,说道:“你这府上的丫头倒跟别处不一样,仪态端庄,”
郭敖心翼翼地回道:“这是拙荆,让皇上见笑了。”
楚天玄眉头一蹙,看了看娄思月一眼,道:“怎么太守府上连个丫头都没有?”郭敖欲言又止。娄思月想开口,又被郭敖止住。楚天玄见其中似有隐情,道:“朕着实不知太守迎娶之事,否则肯定也要随礼来的。”
郭敖忙回道:“微臣并没有下任何请柬,而今天朝正处困厄之境,能省俭则省俭。”
楚天玄端杯抿了一口水,道:“朕倒是觉得夫人有话说,你为何拦着?”
郭敖不语。娄思月却忽而跪下求道:“老爷事事替皇上着想,不占朝廷一丁点的便宜,苦了自己,到头来却没人知道。咱不求人前卖好,但也不能受人猜忌,处处被人压着。先时府上还有几个下人,渐渐地都放出去了,就是想省些开支。”
楚天玄看着郭敖,惊愕道:“你怎么不告诉朕?是谁压着你?”
郭敖勉强笑道:“并没有谁,皇上准是听差了。”一面就让娄思月退下,道:“叫你出来伺候皇上,混说什么!”
娄思月跪着,就是不起身。楚天玄忙拦住道:“等等!朕突然想起在狩猎场,你弟弟说的话,好端端的,似乎有什么怨言。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像你这样的忠臣,可遇不可求。朕今儿来,就是听你诉苦的,有什么话尽管说。”
郭敖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国舅爷横死,八大财佬很是不平,于是合议怎样将其葬礼办得风光些。他们想到微臣曾是国舅爷的下属,生前必有什么遗物,于是约齐前来问询,好拿去给国舅爷陪葬的。微臣府上,除了一只醉春壶,实在没有一件国舅爷生前的赠物,无奈之下,只好折变家资,兑换成银两给了他们。”
只听到这里,楚天玄气不打一处来,怒拍桌案道:“大哥的葬礼是国葬,是朕亲自主持的,朕又没有问他们要过一分钱!这些贾人,贪得无厌,朕一定要办了他们!”一面又问道:“这么大的事,你竟自己扛着,怎么不向上奏请?”
郭敖解释道:“微臣曾上过三道折子,以为皇上知道了。皇上为国事操劳,微臣也不敢事事面请,只怕打扰了皇上。再说微臣只是一个太守,虽然就在天子脚下,除非皇上召见,是进不了宫的。”
楚天玄这才明白,连朝廷的奏折,都有人暗动手脚,因说道:“你的事,朕清楚了。等大司徒访查秋收之事回来,朕让他给你拨些款项,这么大的太守府衙,里里外外空无一物。若不是朕亲眼看见,还以为到了哪个庄稼人的后院。”郭敖跪下谢恩。楚天玄又道:“朕差点忘了,为了朝廷,为了天下,朕只能使出下策,暂让你弟弟去边关,充为士卒,也是为国尽忠。你是朕见过既聪明,又老实的大忠臣,相信你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郭敖点头道:“臣弟年幼无知,是得让他去吃一吃苦头,否则永远成不了气候。”
楚天玄道:“还有,你这个弟弟的名字,朕听着很别扭。你要是不嫌弃,朕刚从中土经文中读到‘彼交匪敖,万福来求’,不若就赐他一个别名,叫‘郭匪’。朕想看看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是不是真的能给朕的天下带来万福?另外,朕准许你给你弟弟送一程。”
郭敖谢恩不止。楚天玄因还要去熊府见曾夫人,不便多留,起身离开太守府衙。一时,到了熊府下鸾驾,楚天玄见门前楹联写道:
不教风云入宦海,但凭丘壑攀高峰。
不禁笑了。那门首侍卫一见是天子鸾驾,慌得下跪,就要往里面禀报。楚天玄止住道:“老夫人腿脚不便,别惊动了她,朕进去看一眼就走的。”一边说,一边踱步而入。到了里面,下人们见了,连话都不敢说,沿途都跪下了,待至曾夫人的内堂外,楚天玄老远就听到屋里摔杯子的声响,却是曾夫人发怒的声音,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他不是什么好人,就图那点昧心银子,你就把我侄女卖给了那样的混账东西!他就一个衙差的捕头,而今惹怒了皇上,降下罪来是要杀头的。我侄女岂不是要活活的守寡,难道再要卖她一次,那女人的贞洁还要不要了!”
楚天玄一听,放慢了脚步。仆从们因见曾夫人动怒,不敢进去伺候,都只在厅堂门口一排站着,不期皇上驾临,纷纷跪下请安,口呼万岁。里面曾夫人听到了,颤巍巍地就迎了出来,曾荃在旁搀着。曾夫人满脸堆笑,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承望皇上惦记,三天两头的就要来一遭。”
楚天玄忙搀着曾夫人往里让,笑道:“要是真的能三天两头的看一眼老夫人,聆听老夫人的教诲,朕不知有多么荣幸呢。朕上回答应要给老夫人做大寿,就想着不如把老夫人接到宫里去,一则朕可以亲自照顾老夫人,二则朕遇到什么难事了,还可以请教一二。”
曾夫人忙摆手道:“要说皇上这胸襟不得天下,谁还敢妄称天子?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不应该皇上这般照顾周到。”一面叹气道:“一想到先时单于王国对天国万民的迫害,我这颗心总是不安,近来夜不能寐,总觉得愧对皇上的恩泽。”
曾荃向门外仆从们招手,进来两个打扫地上的碎杯子,自己则去斟茶。楚天玄扶着曾夫人入座,笑道:“老夫人竟不必为此自责,朕分得很清楚,单于老贼的过错,怎么能强加给其他人呢?若朕真的计较,当初就不会留下你们了。”
曾夫人攥住楚天玄的手,道:“你真是个好君主!”语讫,忽而屈膝就跪下。
楚天玄忙伸手要搀起来,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曾夫人道:“老朽自入熊府以来,下人们体贴入微,平平安安的,凡事就是想求皇上,也找不着一处借口。今儿,老朽厚着脸皮求皇上一件事,请皇上恩准。”
楚天玄道:“老夫人的事,就是朕的事,何劳一个‘求’字。你快起来,朕受之不起。”
曾夫人颤巍巍地起来,入座,指着旁边垂侍的曾荃,道:“老朽有一个内侄女,就是他的亲女儿。当初是嫁给了古天煞的,古天煞一死,这个老东西竟然背着我,将女儿卖给了一个叫郭二的衙差捕头。我知道后,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世上哪里有那样当爹爹的?正好我听说那郭二犯了事,得罪了皇上,皇上不必看着任何人的脸面,从重处罚就是了。还要求皇上令郭二写一纸休书,把我的好侄女还给我。我侄女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去伺候那样的窝囊废!”
楚天玄闻之,笑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朕倒觉得那郭二为人不错,又重情,又重义。他以前是有些调皮捣蛋,不务正业的,但人总是会改的,老夫人给他个机会就是了。再者说,朕已经发配他去了边关戍守,若传令让他写休书,岂不是等同于杀了他,你那内侄女也不一定答应的。这事,老夫人不能管,朕也管不了。”曾夫人听了,无奈作罢。楚天玄见曾夫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因扭头看着曾荃道:“你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后再不可做卖儿鬻女的丑事,不但老夫人不依,朕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曾荃俯身直点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楚天玄出府,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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