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到后宫门口,撞见唐嬷嬷正看着两个太监执事关门。唐嬷嬷眼神不好,黢黑黑的夜色里见一盏灯笼打过来,不耐烦道:“又是谁不早些歇着,让咱们也跟着睡不好觉。赶明儿告诉皇上去,看你们还不收敛些!”红儿也不搭话,提着灯笼靠近身,往唐嬷嬷脸上一照。唐嬷嬷一见是红儿,吓得忙合掌求饶,道:“我的亲娘!老奴口无遮拦,姑娘高抬贵手!”说罢就要跪下磕头。
红儿忙伸手搭着,道:“老妈子别这样,我可受不起。”
伍天沁已经走过来,甩了唐嬷嬷一句,道:“你倒是告诉我,又是谁不守规矩,是今儿才这样,还是以前天天都这样?”
唐嬷嬷早又吓得两腿发软,跪在伍天沁跟前,自己先掌掴了几下,磕头连连回道:“老奴该死!方才是一个丫头挎着一只篮子,装的什么,老奴也没看清楚。旁边还有一位太监陪着,一起打从这里出去,老奴只是守门的,自然不敢多问,就放出去了。”
伍天沁一听,气道:“看来是真的了!”因命红儿快走。
唐嬷嬷见皇后领着两个丫头出去了,此时无措,抻直了脖子问道:“这门关还是不关,皇后发下话来?”半晌不见回音,唐嬷嬷怕皇后回来又要开门,索性坐在门槛上候着。
一时,到了寝宫外,九儿在门口立着,一见皇后来了,撒腿就要跑。伍天沁怒喝道:“站住!”
九儿躲不过,故意回身,请安道:“的打从这里经过,不知皇后驾临,给皇后请安了。”
伍天沁横眉道:“你竟会顺嘴儿说瞎话,这么晚了,你该在皇上身边伺候才是。你要是走了,皇上可怎么办?”
九儿忙跪下道:“皇上在冥空苑批阅奏折,叫的来取披风。”
伍天沁照脸啐了一口,道:“皇上一个月不临朝,这个时候倒想起来批折子了!你们这些狗奴才,成天的就知道糊弄主子,把皇上带累成什么样了,你们也不知道劝一劝!”一边说,一边推门闯进去,恰撞见楚天玄摁着喜儿,将衣衫扯得破烂不堪。
伍天沁顺手将杌子上的一篮子酸梅拎起来,往榻上摔了过去,砸了楚天玄一身。楚天玄唬了一跳,翻身一看伍天沁来了,惊的不知所措。喜儿连滚带爬地掉下榻来,跪在伍天沁跟前,哭着求饶道:“皇后饶命!”
伍天沁忍不住,伸手照脸给了一巴掌,恨道:“出去!”
喜儿满心委屈,起身出去。红儿见喜儿衣衫不整,知道受辱,忙拢身过去抱着。里面伍天沁又是生气,又是眼含泪水,沉默良久,才说道:“天玄哥身上曾经有很多东西我都喜欢,就是这副德行,让我深恶痛绝!”语讫,端起杯子就往地上摔。楚天玄吓得一缩身,乖乖地将衣服穿好。伍天沁随即又说道:“以后可改了罢。”
楚天玄坐在榻上,捡起一颗酸梅,顾自嚼着吃,道:“改不了。”
伍天沁听后,泪水直淌,猛然走近榻前,瞪着楚天玄,道:“你好好看看,我挺着大肚子呢,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楚天玄不敢正视,扭头过去,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非要闹到让我难堪。”
伍天沁恨道:“你难堪?你是厚颜无耻!你忘了当初给我的誓言了,你忘了身为一国之主,应该遵守的底线了!我是一忍再忍,你却拿我当糊涂人!后宫上下天天等着看我的笑话,我是日防夜防,就从没想到要防着你!穷则思变,苦则思甜,饱食则思淫浸,这样的道理,你会不懂?那些吃着国家俸禄的大臣们,就没一个劝谏你要清心寡欲的吗?”
楚天玄犹觉无地自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伍天沁一转身,又叫喜儿进来,道:“你喜欢我的丫头,明白说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的!只是从今往后,给喜儿一个名分!”
喜儿一听,立马哭了,早跪下来拉住伍天沁的腿,求道:“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奉皇后,皇后就把奴婢留下,不管做牛做马,到死不肯嫁人的。”
伍天沁伸手死死攥住喜儿的手,道:“你以后好好的侍奉皇上,就跟侍奉我一样。后宫就那么大点地儿,你要记得随时来看我,咱们还像往常一样说说话。”一面转身,瞪着楚天玄,道:“她是我身边贴心的丫头,我今儿把她给了你,再不可喜新厌旧,若让我知道了,跟你没完!”语讫,甩手就走。
翌日清晨,就有人传进话来,说喜儿已荣升昭容,即刻搬出去的。伍天沁起来理好妆,因命几个执事的太监,道:“帮忙收拾东西,给喜儿送过去。”刚咽了几口饭,又叫程潇潇进来,吩咐道:“传我的话,让韦嬷嬷将出入的门都关了。”又命臧嬷嬷道:“你一起去,就在后宫门口守着,今儿不论有什么事,一个人都别放进来!”
程潇潇与臧嬷嬷不知何意,领命退出去。一时,程潇潇传完话回来,见伍天沁已换好正装,钗环玉髻,一身金碧辉煌的服饰,犹若凤翥云天,观之不禁令人生畏,听其说道:“摆驾去落凤斋!”
程潇潇与红儿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后面又跟着几位丫头,一齐跟过去。到了落凤斋,邹嬷嬷抢先出来迎讶,伸手就要搀扶,生怕盖过了风头。红儿一把给推开,道:“你这个老妈子,怎么这般没规矩?”
卞嬷嬷与几个丫头看着,偷偷地捂嘴只管笑。邹嬷嬷羞愤不已,退了下去。耶律沫然因催促卞嬷嬷道:“还不快去搭个手,等我使唤呢!”
卞嬷嬷笑着答应,出去迎接。进了内堂坐着,耶律沫然陡见伍天沁一脸的沉郁气色,不苟言笑,大不似往日,因此闭口也不敢说话。伍天沁将修长的指甲搭在眉头,说道:“我今儿来,要在妹妹这里办三件事。妹妹若嫌聒噪,我起身就走,再寻别的地方去。”
耶律沫然霎时觉得哪里不对,因忙赔笑道:“姐姐说哪里的话,别说三件事,就是一百件事,凭姐姐喜欢,是给妹妹赏脸呢。”
语音方落,伍天沁即命程潇潇道:“辛苦竹儿一趟,去各处将嫔妃们都召集齐了,一个不漏的带过来,谁也不许托辞敷衍!”又对红儿道:“去问一问喜儿那边可安顿好了,也带过来。”程潇潇与红儿两个领命退出。耶律沫然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就要递茶水。伍天沁按住道:“你别动,仔细动了胎气。”耶律沫然便使了个眼色给丸儿。丸儿会意,给伍天沁奉上茶水。
稍时,乔亭等八个有名号的先来了,接着又有几个不知名的妃子,挨着下首站立,其中就有尤婵。见了皇后脸色难看,没有人敢出声,内堂挤了乌压压一群人,竟是一丝动静都听不见,都在等伍天沁发话。大约又等了半炷香的工夫,红儿才带着喜儿过来,在内堂外候着。
伍天沁抿了一口水,说道:“叫她进来!”众嫔妃不知何意,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喜儿战战兢兢,走到内堂中央,跪下请安。尤婵从人缝里看见喜儿,似五雷轰顶,不安起来。伍天沁看着喜儿,似有不舍之状,即抬头对众嫔妃道:“你们都听着,喜儿现今升了昭容,虽不在我身边,以后你们也别怠慢了她。”耶律沫然一听,心中扑通一下,大抵已猜出伍天沁的深意。且听伍天沁又说道:“我知道有那些颐指气使的主子,更有狗仗人势的奴才。我们这些做女人的,难以想到那些男人们主持天下的艰辛。外面的事我们既然不能扶持,里面的事我们就得用心打理。这就是所谓将心比心,男人们替我们想,我们也得替男人们想。所以,若论主子没有修养,在这后宫,我就是头一个,今儿我以割发自罚,你们以后可都得以此为鉴,诫斥自律。”说罢,从袖口掏出剪刀,就要动手。
耶律沫然吓了一跳,忙伸手拦着,道:“姐姐使不得,这后宫中,谁不知道姐姐秀外慧中,修姱静好,是最贤淑的。姐姐这样自罚,岂不是连我们都要死了去。”
众嫔妃忽喇喇地全跪下,道:“皇后使不得!”
伍天沁道:“都起来,你们能体谅我,就是我的福祉。”语讫只听“呲咔”一声,剪掉了一绺发丝。喜儿在旁跪着,仍不敢起身。伍天沁将剪刀放下,道:“罚完主子,该罚奴才了。”因扭头问耶律沫然道:“妹妹这里,可有一个邹嬷嬷的?”
耶律沫然不知其意,回道:“是有,才从瑾妃那边过来不久。”
伍天沁道:“这就对了,我说昨儿晚上,怎么是她来传话。只是妹妹这里不像缺人的,为什么偏偏让她来?”
耶律沫然听话里透着一股杀气,不禁让人胆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因又赔笑道:“昨儿晚上皇上来过,因让喜儿摘酸梅去了,怕姐姐那里等不及。正好邹嬷嬷进来换盏,皇上看见了,就让她给姐姐传话去了。是不是那个老妈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犯了姐姐,姐姐告诉我,我罚她去。”
伍天沁不理睬,且命卞嬷嬷道:“去把邹嬷嬷带进来。”
卞嬷嬷听了,巴不得,早唤了几个太监执事,将外面候着的邹嬷嬷往里面推。邹嬷嬷犹且嬉皮笑脸地询问道:“什么事找着我了?”
卞嬷嬷笑道:“自然是好事,你快进去。”心中念道:“你还臭美呢,今番是要接了你的皮。”
谁知,一进内堂,邹嬷嬷见这阵仗,两腿一软,就等着皇后问话。伍天沁目不正视,端起杯子,且问道:“贵妃娘娘想知道你昨儿晚上都传了什么话,你自个说出来,别让主子逼着你。”
邹嬷嬷犹犹豫豫的,还想躲。耶律沫然忍不住了,吩咐卞嬷嬷道:“掌她的嘴,敢在皇后面前支吾!”
邹嬷嬷忙磕头求饶道:“老奴昨儿晚上是照着皇上的意思,过去传了话的,也没敢多说别的。只是话赶话,就提到了两个人。皇后素来宽宏大量,体恤下人,老奴有不意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
耶律沫然顿时恼了,道:“放肆,让皇后担待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就命卞嬷嬷着实打了几个嘴巴子,又说道:“把昨儿晚上说了什么话,告诉我,我也想听一听!”
邹嬷嬷此时不敢再怠慢,低头颤抖,回道:“喜儿那丫头是窑子姐儿,这宫里还有一个妃子,跟喜儿都在温柔巷里厮混过的。老奴也是替皇上和皇后着想,不能任由下人们玷辱了三宫六院,就讲了出来。”
耶律沫然这才明白,气得命卞嬷嬷道:“把她拖过来!”卞嬷嬷就拽住邹嬷嬷的胳膊,硬生生拖到耶律沫然的跟前。耶律沫然顺手捡起伍天沁放下的剪刀,照着邹嬷嬷的脸直戳,道:“怪不得皇后说奴才们专会狗仗人势,你满嘴里混吣的是什么!我的脸面都让你撕破了,你还要脸做什么!”
邹嬷嬷直喊疼,求饶道:“娘娘不念在老奴终日操劳的份上,且念在侄子曾为大哥鞍前马后的份上,饶了老奴。”
耶律沫然犹不解气,拿剪刀又要死命的戳,但听伍天沁说道:“妹妹且问她,方才提到的那个妃子是谁?”
邹嬷嬷不用等耶律沫然问,自己招了,道:“就是叫尤婵的。”
话音方落,在人堆里的尤婵早已撑不住,爬了过来,磕头求饶。伍天沁娥眉倒竖,即命人道:“将这个专会煽风点火的老妈子拉出去杖责五十,再逐出宫外,永不得录用!”
邹嬷嬷被架着拖了出去,犹且死命挣扎,向耶律沫然求道:“好歹主仆一场,娘娘救我!”
耶律沫然侧头不理。伍天沁即又瞪着眼,盯住尤婵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但是你自己也该知道守着本分!皇上仁慈,却有些痴性,管不住自个,就怕你这样的浪荡女子,专门祸害皇上!”即命打入冷宫。尤婵一听,心如死灰,瘫倒在地。早有人进来,将尤婵拖了出去。众嫔妃无不骇然。伍天沁这才让红儿扶着喜儿起来,道:“一心地服侍皇上,不该学的不要学。”喜儿点头答应。伍天沁起身,道:“我也乏了,都散了罢。”耶律沫然起身,亲自送出去。众嫔妃也不敢即刻散去,都跟着,送了一路。
楚天玄因昨晚之事,再不敢去后宫,不日等耶律蒙尚棺椁入京都,且先办理丧事,一连又是将近半个月。这日,楚天玄终于临朝议事,商榷审讯八大财佬。金銮殿上众臣议论纷纷,各执己见,说着就互相吵了起来,有说不该筹划征伐中土的,有说不该朝令夕改强征赋税的,有说不该私自惩办国舅的,有说不该一直容忍大都督的,有说八大财佬忠心耿耿不该押监的,有说朝中贪腐深垢不该置若罔闻的,有说俸禄不该削减的,有说仕子不该怠慢的,总之不一,越吵越凶。楚天玄气得怒摔杯子,吼道:“朕问的是八大财佬的事,你们在议论什么?你们总说这不该,那不该的,那你们总该提出好的策略来,让朕也知道改一改。”一面问上官天俊道:“针对八大财佬之事,丞相以为如何?”
上官天俊回道:“耶律蒙尚既死,也别去查什么了,不如就放了他们。八大财佬都曾是经商之人,把他们放出来,由大司徒领着,管理赋税之事,再合适不过了。”一面转身对各位大臣道:“国舅爷之死,并非皇上本意。是那大都督自作主张,不料又被青龙斩杀于途中。而征伐中土,乃眼下情势所逼。各位大臣若一心为天朝,也别计较削减俸禄了,那只是暂时的。至于贪腐一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语讫,又转过身对楚天玄道:“微臣恳请皇上,下令加紧缉捕青龙,以安朝野之心。”
楚天玄点头,道:“就依丞相之言。”
冷子枭忽而出列启奏道:“而今国库空虚,皇上是知道的,原本朝令夕改,强征赋税,已非良策,却为何又要劳师动众,远征中土,岂非破釜沉舟?皇上决策英明,当再三思之,审慎定夺。”
楚天玄不屑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跟着那些仕子们,也变得迂腐了?而今中土因宗族祸乱立足未稳,朕就是要趁此良机吞掉中土。这的天国,岂非朕安身立命之处!”
冷子枭还要辩解道:“皇上若要在中土另立京都,那答应飞将霍宗之事该怎么办,咱们就并非仁义之师。”
楚天玄怒斥道:“够了!朕什么时候答应了,又答应过他什么了?他而今身陷囹圄,朕举兵是去解救他,不由得他不称臣!”
冷子枭猛然觉得眼前的楚天玄,已非当初的天国上君,心力交瘁似的退了一步,不再说话。一时退朝,上官天俊与冷子枭走到了一起,俩人都觉得别扭。冷子枭忽而驻足,恭恭敬敬地抬手说道:“你赢了。”
上官天俊笑道:“我一直就没想跟你争什么,何来胜负之说?”
冷子枭道:“你心里明白。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辅佐皇上,但是切记不要忘了追本逐源。”说罢,头也不回,急匆匆离开。
正当此时,九儿赶来,对上官天俊道:“皇上在冥空苑有请。”不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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