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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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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文以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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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大臣们无本上奏,楚天玄也是得以清闲数日。卫北襄趁隙悄悄与红儿成亲,并无摆宴,也不张扬。夜间,俩人百般恩爱,次日即各自分开,也是当初应了皇上和皇后之命。所谓好事成双,竟不料落凤斋传出喜讯,皇贵妃也有了身孕。楚天玄喜不自禁,遂总是出入后宫,一边去百合堂,一边去落凤斋,探望间隙,不免偶到嫔妃处寻乐。这日,楚天玄先到德妃处,其时敬妃,令妃,宸妃也在,互相请安。小九儿引着楚天玄,进了避风亭里坐下,听楚天玄道:“你们四个也都来坐着陪朕,叫丫头们都散去各自玩着,围在这里也怪闷的。”乔亭,洪莲,胡也卿,栾凤四个领命,支使各自的丫头退下去,一面过来围着楚天玄坐下。楚天玄因命小九儿道:“去把朕的文房四宝带来,另外传朕的口谕,让端妃,姝妃,柔妃,珍妃四个也过来。”小九儿领命退出下。

    胡也卿听了,说道:“皇上今儿可是要为难我们八个姐妹了。”

    楚天玄指着亭外曲径流水,花妍争盛的景象,笑道:“朕立天朝,将过一年,从来都没有好好的跟你们聚一聚。今儿凑齐了,借着明媚的春光,难得倾尽一回雅兴。”

    洪莲笑道:“只怕我们是附庸风雅,扫了皇上的兴致,担罪不起。”

    楚天玄道:“中土之文瀚,自传入天国以来,朕就十分重视。其文心亦如群星之璀璨,层峦之叠翠,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深而有浅,浅而有深,其间变化无穷,不能一一揣测,实乃博大之极。朕愿借此良机,以诗为引,与各位爱妃畅言其中之玄妙。”

    乔亭笑道:“皇上是要考我们呢,若说在针黹活计上,虽有老麽麼门帮衬着,但是与皇上比,可是不甘落后的。至于诗文,非臣妾所擅长,待会儿献丑,皇上可别见笑。”

    楚天玄笑而不答,即命席间上果馔,先茶后酒,又亲自与各妃子敬饮,至荀甜馐面前时,因问道:“可饮一杯否?”

    荀甜馐举了杯,回敬道:“臣妾不敢扫了皇上的雅兴,但臣妾真的不会喝酒。皇上爱惜臣妾,就让臣妾再以一杯茶代过就是了。”

    乔亭面有不悦之色。楚天玄点头,自己饮尽。一时都饮了茶酒,小九儿也带了文房四宝来。楚天玄方要提笔挥墨,忙又命小九儿将李少傅请过来。稍时,李耆畏畏缩缩地跟着小九儿过来,一见众嫔妃都在,避之不及,慌忙低头跪下,给皇上请安。楚天玄即令平身,道:“当天国之时,你曾是朕的门客,朕深知你在书法以及文辞上的造诣。今朕偶逢雅兴,欲与一众妃子,以诗为引,飨春之乐。朕请你来,一则为辑录,二则也略逞文采,大家共赏。”李耆慌忙道几声不敢,即侧身侍立于案台,提笔准备誊录。楚天玄即又看着八个妃子,问道:“各位爱妃谁可限题?”

    众妃子想了半晌,忽而柳灵虞说道:“臣妾倒有一个乖谬的想法,说出来请皇上裁决。”楚天玄点头。柳灵虞接着说道:“春乃四时之一气,溉然而发之于始,天地蕴藉其中而发端于万物,为即时之景,赏之为及时之兴。所以,倒不必囿于其形态,各自不论思之所及,想到哪里是哪里,随口就吟出来了,这样才是不羁,真正与天地同乐。”

    楚天玄闻之甚悦,大笑道:“没料到朕的妃子还有这般见识,看来阃闱之中也不可小觑了。”一面又道:“即依端妃之言,不拘形式,大家各自畅怀纵情,竟要把眼前的春色陶醉了才好!”又问道:“谁可先来?”

    乔亭起身,笑道:“臣妾不敢越过皇上,心中倒是有了一句。”楚天玄即命吟了出来,云:

    岁始群芳奉天子,

    各有妃子鼓掌叫好。楚天玄犹觉意中不足,但毕竟闺阁之文,不必计较,因想了两句,接着吟道:

    须凭丘壑夺春光。睇眄穷游八荒外,

    众妃子一听,各个生怯,道:“皇上若是这样行文,我等臣妾却是不能够了。”

    须臾,秦姘想了两句,因对各妃子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了,只怕绵软无力,接不上皇上的。”

    荀甜馐推道:“豪迈恐惫懒,婉约自生情,你快说,必是好的。”

    秦姘即吟道:

    中藏一枝独秀香。宛然云鬓清风过,

    荀甜馐怕众人抢了,忙站起来,笑道:“她倒是启发了我。”一面吟道:

    自在眉头画未央。

    众人又询问底下的,荀甜馐半天想不出来,因求皇上。楚天玄笑道:“方才说了,不囿于形态,你随便想就是了。”

    荀甜馐恰见亭外一只仙鹤,半掩于丛中,忙指着笑吟道:

    谁见谪仙似失意,

    洪莲笑道:“就你那嘴快,我也有了。”吟道:

    只缘栖身于太昌。

    吟完,忽觉不妥,忙又转承道:

    幸得春色意朦胧,

    胡也卿接道:

    借来芳菲歌吾皇。展眼不绝莺燕舞,

    栾凤接道:

    纵耳能听音绕梁。

    因见亭外凿通的一潺溪水,随口又吟道:

    莫若流水逍遥醉,

    楚天玄听了半天,未觉有好的,此时见柳灵虞起身,心甚期待,听其接着吟道:

    有时无形更作声。洽汲四野韬略物,

    楚天玄不待他人先吟,禁不住接口道:

    灌溉千顷乱生蓬。

    因自举杯酌饮,笑吟道:

    俯仰之间觉大块,

    蔡香窕不惯诗文,想了半天,才勉强吟道:

    屋檐之下卧骁龙。方知人分四时景,

    荀甜馐又起身,接着吟道:

    天道循环从未争。

    因举茶与皇上对饮,抿了一口,吟道:

    小酌情切及时乐,

    楚天玄饮酒,对吟道:

    愿与众妃辟鸿蒙。

    吟罢,转身过来看李耆誊录的文墨,见是行书笔法,遒劲有力,每字犹如流水淌成,抑或缥缈如峰,放荡不羁,慨然令人生畏。楚天玄赏叹道:“连日不见,李少傅的书法更有精进了。”李耆抬手,故作谦卑之态。楚天玄道:“来时也说了,你可也得添缀两句,方不负此时之景。”

    李耆遵命,想了想,即一边吟,一边誊录道:

    眼前有景道不得,意念神识不觉中。

    楚天玄即抚掌道:“文辞虽待修刻,但其意细嚼有味。”于是,大家簇拥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正当此时,人传话皇贵妃来了。众妃子纷纷欠身见礼,耶律沫然带着丸儿一起过来,笑着就要给楚天玄请安。楚天玄忙迎过去,道:“你怎么就来了,可别动了胎气。”

    耶律沫然道:“哪里那么娇气的,麽麼们也说了,偶或出门走一走,也是有益的。况且,我实在一个人闷得慌,方才去了姐姐那里,见她懒懒的,只好来下处找妹妹们说话了,没想到她们竟凑齐了,更没想到皇上竟也在这里,好生难得。”

    乔亭一听“下处”两个字,心中更是不悦,但也不敢怎么样。楚天玄亲自将誊录的笔墨展开,对耶律沫然道:“正好你来了,评一评这文中之情之景若何?”

    耶律沫然凑近身,细看一眼,笑道:“中土之文,我在闲暇时,也偶有涉猎。其有言曰:‘诗者,志之所之也。’足见,作诗的综义,在于发乎心中之情。故而,滥情者,不足为诗。即便是堆砌文辞,心中无情,也无好韵。我观此篇,虽暂无题,其中竟也有几句难得的佳句。譬如,那‘须凭丘壑夺春光’,想来春光即有,何须夺之,原是丘壑险峻,木卉生之不易,遂显得绚烂更甚。再有那句‘自在眉头画未央’,虽无匠心之巧,不失神来之意,细品颇有沉浮沧桑之感。最令人咀嚼有味的,当属那句‘有时无形更作声’,可谓是道尽俗中尔虞我诈之鄙态。‘韬略物’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千顷乱生蓬’更是接的精妙,恰也应谶了后面一句‘天道循环从未争’,可把人世间言之不尽,道之不完的良莠不齐之状说绝了。皇上自行军至今,初立天下,应该深知其中之玄机。再说那末尾两句,收得也巧,凡尘世万物,一切都在不觉之中嬗变,并在后觉之时醒悟。至于其他的诗句,或平泛无奇,或应时滥调,不足褒贬,贯于其中,但为转承之用,无伤大雅,也不可或缺。”

    众妃子都屏息听教,一时听完,无不叹服。楚天玄道:“依朕所见,诗好,你的评析也妙。只是,原本朕是要大家赏春之景的,不拘形态,各所畅怀,以文赋之,却不料五味杂陈,意外糅合一段诗文。”

    耶律沫然笑道:“这就是皇上的不是了,并非放纵就是逍遥。皇上不拘限,他们自然无所顾忌。但在拘限之内,也可有无所顾忌的美文,那就是另一番道理了。”一面便就李耆手中借来笔墨,道:“既然话已赶到这里,我也不妨以春为题献丑了。”

    楚天玄与众妃子忙簇拥过来,见耶律沫然以绣字小楷,即时吟,即时录,题《避风亭宴春》,写道:

    太一循道辅,自此天人合。

    春蓃四时始,芳草何其多。

    上善若水生,无为亦无争。

    但看花中冠,只有蜂蝶声。

    气凝绝于顶,散去苍穹遥。

    亭中可相望,近之却不毛。

    绿肥红瘦圃,曲径若耶溪。

    深宫明月酒,粉黛佳人期。

    闺阁鹦鹉恨,亦作怅然吟。

    犹诉黄昏晚,夕阳又负心。

    旧时堂前燕,落花与君逢。

    杨柳依依下,小山隐隐重。

    旖旎风光好,相思入情深。

    万姓从头看,揖让艳阳春。

    全文一气呵成,落笔而就,直令楚天玄与众妃子看得不禁叫绝。楚天玄因问道:“朕怎不知你还有这般慧心?”

    耶律沫然撂下笔,笑回道:“皇上不知道的多了,岂止这一件?但皇上能让臣妾们畅所欲言,不被时下垢陋所禁锢,也是难得的。试想自古为帝王者,惟愿其臣民尽皆依附,夺其志,毁其节,令其不能自由而逞怀,实是作文者的一大弊端。因此推之,皇上实乃有道明君。”一面就跪下请罪道:“文中或有女儿作态,罔顾朝纲之处,但望皇上愍勉。”

    楚天玄忙扶起来,道:“这都是朕兴起来的,即便有错,也是朕的错。”一面转身看着柳灵虞,道:“还是端妃说的对,诗者以言志,朕若不是看了你们的文章,哪里知道闺阁中的伤怨。所谓集腋成裘,朕也是不可忽略的,竟也可以管中窥豹,而知天下之事。”

    耶律沫然即又请示道:“难得皇上有雅兴,值此良辰,若不绘素丹青,将此情此景画出来,岂不可惜?”

    楚天玄道:“这是个好主意,只是朕身边没有精于作画之人。”

    耶律沫然道:“皇上怎么忘了,臣妾听说初时天国四大风化莲使,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姐姐在宫中静养,另外一个在瑾妃那里伺候,还有一个是丞相府上的。姐姐有孕,自然是不能够了。另外两个,皇上不拘哪一个,传令下去,照着此时此景说了,叫她画出来就是了。题目臣妾也拟好了,就叫《春奉天子图》。”

    楚天玄从其言,另在稿中添了四句道:

    生不读书枉为人,我不读书枉入尘。

    道非常道亦可道,借来挥墨谥天尊。

    因自打程潇潇要挟出城,为古天煞沉塘立碑,楚天玄就心生厌憎,并疏远了她,于是即命小九儿去丞相府传下口谕。小九儿领命,稍候退出。楚天玄又命李耆将先前两段诗文整齐再录,送入冥空苑。李耆领命,即时退出。楚天玄因与嫔妃坐下,因方才想起了程潇潇,念及一事,故以别事岔言道:“朕心中一算,也快有一年未见过瑾妃了,她怎么也不时常来向朕请安呢?”

    耶律沫然回道:“这个臣妾也问过姐姐,姐姐不知道。后来还是姐姐亲自走了一趟,那边的麽麼们才传出话来,说的不清不楚,好像是得了什么怪病,见不得人,也吃不得荤,还只认得竹儿那丫头,终日谁也不见,只由竹儿在绣房里伺候着。”

    楚天玄陡然心生怜悯,且怪自己没顾虑周全,一时萌生要去探望的念头,因说道:“这是朕的疏忽,早该料到去看她的。”

    耶律沫然忙阻拦道:“皇上可别去,那边麽麼们诫斥了,连她们都不敢随意出入,怕染上了。皇上九五之尊,龙体要紧,岂能去那样不干净的地方?况且,后宫三千佳丽,哪里个个都要照顾到的?皇上总揽天下大事,费思劳神,正该做臣妾的体谅皇上,哪有让皇上分心体谅我们的?以臣妾之见,皇上还是太仁慈了,既然知道了,就该将其放入冷宫去,以免秽及后宫。”

    楚天玄且不言语,思之半晌才开口,道:“朕不若有仁慈之心,怎得今日之天下?后宫三千佳丽,哪一个不称心,都是朕的罪过!”转而又问道:“那个丫头竹儿早已有了身孕,是怎么照顾瑾妃的?”

    乔亭本想开口,因见皇贵妃在,不敢抢了风头,且忍住,只命家下的丫头添茶水来。耶律沫然浑然不知,顾自回道:“那丫头生了个小子,因在宫中不便,求姐姐外放出去,送给庄稼人了。”

    楚天玄猛然惊愕,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皇后从来没向朕提及?”

    耶律沫然见皇上有愠色,唯恐失言,因回道:“就是去年腊八晚上子时所生,后来做完月子,那丫头就来求姐姐。姐姐不说,也恐是怕张扬出去,以全皇家之颜面。”

    楚天玄压着心头之火,暂且不怒,又问道:“你可知那丫头给那小子取了什么名字?”

    耶律沫然回道:“臣妾不知,恐怕是要寻到城外庄稼人那里去,问了才知道。”

    楚天玄因见丸儿也在,想起了答应右将军陈关河的事,因暂且岔开话题,端起茶杯,指着丸儿,问耶律沫然道:“这个丫头跟了你多少年了?”

    耶律沫然道:“皇上冷不丁的一提,臣妾倒真的没掐指算过,大抵有三年了,不知皇上怎会问这个?”

    楚天玄笑道:“朕的一位将军看上了这个丫头,求着朕来提亲呢。”耶律沫然一听,大抵就知道是那个陈关河了,也不反对,心中一阵欣慰。丸儿听了,尚不知皇上所指是谁,吓得先就跪下,不敢抬头。楚天玄问道:“朕给你赐婚,你不愿意吗?”

    丸儿怯声回道:“奴婢不敢。”

    楚天玄笑道:“你不必害怕,必是你称心如意的郎君,朕才舍得赐婚的。只是他跟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中间有一个不知情的哥哥。朕现在问你,倘若那个如意郎君给朕传了话,不论你哥哥怎样反对,他都会一心一意的对你,你愿意撇开哥哥的成见嫁给他吗?”

    丸儿毕竟曾是单于冽的影子护卫,骨子里有一股刚烈之气,因回道:“皇上所赐予之人,若真的是奴婢的心中所属,且不说哥哥反对,纵然皇上反对,奴婢誓死也要跟了他去!”

    楚天玄满心敬佩,笑道:“他就是而今的右将军陈关河。朕看出来了,你俩情深意笃,朕会替你俩做主的。”

    丸儿听了,磕头谢恩不已。稍时,小九儿复命回来。楚天玄即起身,劝耶律沫然回去歇憩,一面叫端妃与柔妃两个陪着,一同去瑾妃那里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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