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玄等人被押进净灵王宫,沿萧墙直接给推进了大牢里。此大牢正是当初单于冽为囚禁天国流寇所设,不期竟成了段文野私自扣押的囹圄。楚天玄进了大牢,但见许多士卒被打的浑身是血,几乎塞满了整个监狱,顿时心中一阵酸楚,恨不得立时见到段文野,一剑刺死为快。
蓦然,众士卒当中,听得一人连连高喊道:“皇上救我!”
楚天玄循声,发现竟是周罕,慌忙要踱步过去问个明白。那行军带队的将大刀一横,发出粗犷的声音道:“你想找死吗?”
伍行风自打进来,一直萎缩一旁。楚天玄此时才觉得离开太昌宫,没有了权力,谁都不会听令,就像进了贼窝一样,任人宰割。周罕冲着行军带队的大骂道:“这可是当今皇上,你可知已犯了死罪!”
这行军带队的不是别个,恰是陶译良的胞弟陶宽。陶译良原是华皑的随行护卫,自华皑战死,才委身于熊云詹,苟且偷生。之后,陶译良随熊云詹归顺楚天玄,熊云詹受到重用封赏,陶译良却一无所获,心中极为不服。又因当初楚天玄刺死或逼死九个随行护卫,并且华将军也因楚天玄含恨九泉,陶译良一直是耿耿于怀。其后不久,陶译良被调任到净灵王宫,做了段文野的幕僚。于是,陶译良便旁敲侧击,先是察觉段文野对封赏一事些许不满,因拿捏住大肆煽风点火,又以外族窃政为由,渲染敌忾情绪,渐渐引诱段文野,变得异常暴戾。段文野也因此喊出“贼寇余党尚在,岂令吾辈偷生”的口号,在驻守净灵王宫期间,时时与参将陈关河过不去,自己又嗜酒,酒后撒疯,即纵兵逮捕羁押,甚至是屠戮陈关河的部下亲兵。
此时,楚天玄并不知情。陶宽听了周罕的话,扬起脖子冷笑道:“他要是当今皇上,老子就是玉皇大帝!皇上瞎了眼,重用外族将领,将贼寇蹂躏我天国之仇忘的一干二净,根本就不配做我们天国的主子!再说了,皇上整日莺歌燕舞,高枕无忧,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受罪。”说话时,命人将牢门打开,拽出三个士卒来,推到楚天玄的跟前,吼道:“他说你是当朝皇上,我不信。这三个士卒都是参将陈关河的亲兵,如假包换的番邦贼寇,只要你肯亲手杀了他们,老子就认你是皇上。”一边说,一边将金环大刀强行塞给楚天玄。楚天玄紧紧捏着刀柄,犹豫半晌,下不了手。陶宽伸手一把摁住楚天玄的臂膀,道:“难道皇上也会有妇人之仁?你不杀了他们,我可要先杀了你!”楚天玄从没有让人这般要挟过,将大刀一抬,眼睛都没眨一下,挨个捅死三个士卒。陶宽见状,笑道:“果然是条汉子,可惜只怪你生不逢时!”即命左右将楚天玄、伍行风两个先推入大牢,道:“你想当皇上,做你的梦去。”另将一百禁军侍卫分散羁押到别的大牢。
周罕在里面接着,慌忙铺了草,让楚天玄坐下。楚天玄心想道:“当初被古天煞关进大牢,也没受过此等羞辱。”忽而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一人,好生熟稔,因叫那人过来道:“你可认识朕?”
那人跪着请罪道:“末将不敢不认。”
楚天玄遐思半天,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熊云詹的副将蒯通么?”
蒯通道:“正是,后来委派到净灵王宫,做了陈参将的参军。”
楚天玄道:“既然如此,方才怎么不见礼呢?”
蒯通回道:“实在是不敢,皇上可能不知,右将军在净灵王宫党同伐异,愈演愈烈。像末将这样的外族人士,他是绝不会手软的。况且,末将也不知皇上此行的目的,所以……”
楚天玄听明白了,道:“好一个右将军,他既然疯狂到如此,那陈参将怎么就不上奏呢?这里就像是一片炼狱,朕在宫中竟然丝毫不知。”
蒯通回道:“右将军在沿途驿站都私设了关卡,参将也是无可奈何,一年之内不知上了多少奏本,都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所谓天高皇帝远,右将军就像是这净灵王宫的皇上一样,一手遮天,没人敢违抗。在右将军眼里,我们这些外族永远是丧尽天良的贼寇,末将也是有口难辩。”
楚天玄气得直拍膝盖,起身说道:“他简直反了天了!朕见他部下之行径,与那单于老贼也没什么两样!”忽而想起一人,道:“说了半天,陈参将人呢?”
蒯通又回道:“右将军排斥陈参将,两人早已不和。陈参将为顾全大局,退出净灵王宫,将十万大军驻守在宫外。前番周将军来传皇上口谕时,陈参将闻讯,便已开拔大军,去鸿沟边界支援左将军了。末将因见右将军撒酒疯,鞭笞周将军,怕出人命,因想快马去太昌宫禀报。谁知,半路就被陶宽给截了回来。”
楚天玄问道:“陶宽是谁?”
蒯通一头雾水,以为楚天玄知情的,因回道:“他就是方才行军带队的官爷,是陶译良的胞弟。据末将所知,右将军之所以变得如今这样,其间尽是那个陶译良挑唆的。”
楚天玄又问道:“陶译良是谁?”
蒯通又回道:“末将只知他原是委身投靠车骑将军的天国壮士,后来几经调任,才到了净灵王宫的。谁知,他就像个小鬼似的,蛊惑住了右将军。”
楚天玄依然没记起来,伍行风此时终于开口了,回道:“皇上可记得那荒芜堆中的碑文:‘天国勇士合九悲怆,长眠于此,英魂不灭!’那陶译良就是华将军的随行护卫。”一边说,一边看着楚天玄的脸色。
说到这里,楚天玄才彻底明白,原来世间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楚天玄不想就这样一直被关在牢里,因问蒯通道:“右将军抓这么多士卒进来,是要做什么?”
蒯通回道:“末将也不太清楚,不过当日陶宽行军截断去路时,其兄长陶译良也在,大放厥词说要在三日之内清剿贼寇余孽。”
楚天玄闻之,觉得情势不妙,因扭头问伍行风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我见到右将军?”
伍行风沉思片刻,回道:“如果他愿意见皇上,倒无须费力。如果他不愿意见皇上,恐怕我们要命丧于此了。”
楚天玄道:“此话怎讲?”
伍行风道:“右将军在净灵王宫一手遮天,或许早就不把皇上当回事了。认皇上是死罪,不认皇上尚有一线生机,他或许会铤而走险。”
楚天玄一听,忽而内心焦灼起来。蒯通见状,忙说道:“末将倒有一计,可让皇上见到右将军。但是右将军肯不肯与皇上相认,末将心里是没底的。”
楚天玄道:“只要能见到右将军,朕自有办法。”
蒯通因起身,对着牢门外向牢头招手,叫到跟前,掏出些碎银子,笑道:“烦劳爷给方才的官爷传句话,就说这里有油头吃。”
牢头悄悄收了银子,往袖口一塞,屁颠屁颠地出去了。楚天玄见了,恨道:“想我堂堂一国之主,如今竟也这般行偷鸡摸狗之事。”
蒯通俯身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还请皇上恕罪。”
周罕补充说道:“皇上深居宫廷,自然不知民间的世俗。没钱的攀附有钱的,有钱的攀附有权的。凡办事,或没钱不行,或没权不行。所以,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今日的民风,早不似先前的天国了。”说完,忽觉失言,忙退到一边。
楚天玄对此深恶痛绝,闭目不语。稍时,果见陶宽带着一队人又进来。蒯通忙起身走到牢门口,不知从怀中掏了一样什么东西塞给陶宽,又悄悄数语。陶宽撇头,看了一眼蹲在草堆里的楚天玄,喊道:“这位好汉请吧。”一边开牢门,一边又说道:“我可丑话说在头里,上将军不一定能赏识你,就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楚天玄起身,指着伍行风,朝陶宽说道:“让他跟……跟我一起去。”
陶宽看了看伍行风,命左右将其冷月青锋剑卸下,就把楚天玄和伍行风一起推出大牢。其时,正是黑夜,陶宽命左右押送楚天玄和伍行风两个,一路沿萧墙而行。稍时转过一处宫苑大门,又穿过一条抄手游廊,竟到了金銮殿门口。楚天玄心疑,大晚上的那段文野怎么会在金銮殿待着,正自思忖,忽听得琴瑟管弦之音,袅袅不绝,从殿内传出来。陶宽向门口侍卫出示腰牌,只身进去,须臾带了陶译良出来。
楚天玄正等着,但见陶译良出来,就认清了,旋即大声喊道:“玄武还等什么,将此宵小之徒拿下!”
陶译良没料到楚天玄会驾临于此,局促不安起来,情急之下,命令陶宽道:“快将此二人拿下,上将军有赏!”一边说,一边缩身直往后退。
伍行风自到了净灵王宫,但见形势复杂,一直是暗中窥探,料想坐山观虎斗,可借段文野之手,以除掉楚天玄。但是,自己与段文野没有来往,不知其底细,思前想后,还是站在楚天玄一边,可求自保。此时,更不待陶宽抽出金环大刀,伍行风已然移形换位,欺近其身旁,一掌劈在陶宽的胸口。陶宽立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伍行风顺势夺过金环大刀,早又纵身一跃,落地将大刀架在陶译良的脖子上。此时,门口侍卫尚未抽出大刀,伍行风即高声嚷道:“皇上驾到,还不跪下!”
侍卫们站着犹豫不定,稍时纷纷丢下大刀跪拜。殿内琴瑟管弦之音戛然而止,一个醉醺醺,满脸络腮,只穿着一件白色披风的人趔趔趄趄出来了,饧眼半酥,张牙舞爪地诘难道:“是谁在此大声喧哗,可知扰了爷的兴致!”
此人正是段文野。楚天玄一年未见段文野,不期其竟荒逸颓废成这样了,因拾起一柄大刀,走到陶宽跟前,不由分说,一刀砍掉头颅,复转身走到陶译良跟前,说道:“朕平生所恨者,有小人如寇也!”语讫,一刀捅进陶译良的胸膛。
段文野酒醒了八九分,睁开眼一见是楚天玄,吓得两腿直哆嗦,跪拜道:“臣,叩见皇上。”
正当此时,殿外忽喇喇地一片厮打之声,须臾一个千斤流星锤先飞了进来,将地上砸了一个大坑。随之,耶律浑穹带一队人闯了进来,见到楚天玄,跪下磕头,道:“末将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原来先前耶律浑穹自回军营,心中就有些不安,因早就听闻那段文野在净灵王宫诸多恶行,尤其是对外族将士的打压,心中一面是愤懑,一面是不服,于是暗中派细作前去打探,不料楚天玄竟被关进了大牢。耶律浑穹坐不住了,将营中之事交给熊云詹,自带一万兵马,迅速赶往净灵王宫救驾。段文野部下虽有十万兵马,然而耶律浑穹趁夜奇袭,不消多时就打入了净灵王宫。
此时,楚天玄深感欣慰,来不及褒奖,且先命左右将段文野硬生生给拖了过来。楚天玄坐下来,盯着段文野,问道:“你可认得朕?”
段文野自知罪孽深重,磕头求饶道:“臣,罪该万死。”
楚天玄恨道:“你不该死,是朕该死!朕曾引你为上宾,如此器重你,而今边关告急,惊动朝堂,你却在此沉迷声色,任小人张狂!朕要不是亲自来,怎知这天下都快被你捅出一个大窟窿来了!”一面命伍行风道:“斩立决!”
伍行风一听,惊颤不已,忙俯身说道:“右将军听信谗言,罪不至死,况且大司徒又是开国元勋,还请皇上三思。”
楚天玄怒道:“朕差点就死在这净灵王宫,还不快动手!”段文野被侍卫摁住,苦苦求饶。伍行风不敢抗命,丢下金环大刀,取来冷月青锋剑,只以一道剑气,刺穿喉结,段文野立时气绝倒地。楚天玄道:“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伍行风恍惚明白楚天玄带自己来,是为以儆效尤。殿上众人纷纷下跪,高呼“皇上万岁”。楚天玄走近耶律浑穹跟前,道:“三郎如似朕之左膀右臂,及时护驾,三军上下予以嘉奖。”又说道:“陶氏家族,逆天害命,着三郎亲去剿捕,九族在内,一个不留,杀无赦!”即刻,又命将大牢内所羁押士卒全部释放,命周罕暂领军驻守净灵王宫。因陈关河顾全大局,驰援边关有功,即刻命人快马传书,圣谕加赏,升任为右将军,以震军威。又命蒯通为参将,佐助周罕,说道:“人之往昔,朕是不会过问的。朕所为天下,都是为苍生之念,大凡贤德忠义之士,皆可同心戮力,共襄天朝。故而,你不必害怕。你有一个好弟弟,朕切盼你也能如朕所望。”
蒯通诚惶诚恐,跪下谢恩道:“谢皇上恩典!”
次日,楚天玄即在净灵王宫内,携众将士,瞻拜净灵潭水。这净灵潭水处于净灵王宫正中央,四周建筑环绕毗邻向外扩散,甚是宏伟,是当初单于冽在建造净灵王宫时不忍捣毁,才得以保存下来。楚天玄独自登上冥空台,见那石碑上篆联:
自来冥冥中谁定,鲜有空空里分明。
遥想当年天国太平之岁月,与亚父伍秋彦一道,耕耘陇亩之间,遍寻齐民要术,至今却物是人非,时过境迁,陡觉一股荒凉之叹,世事沉浮之感涌上心头。再看那石碑上篆刻诗文道:
净水穿肠肚,养心性如来。
非我省不是,炼达冥空台。
因往台阶下望去,命伍行风上来,道:“朕若有所失,心中之念,如似混沌,玄武可代为传记?”
伍行风看了一眼石碑上的刻文,心中明白,回道:“当年四大无邪少将追随逍遥子,在灵潭受洗之日,舞剑于长生青木,以祷天地神灵,其何壮哉。玄武早已铭记于心,感念于德。”
楚天玄叹道:“这世事果然是难料,原本以为一切如朕所料,却一律有朕所料想不及的。这潭水若果真能净化人心,何须朕来主宰沉浮,统摄天下?”一面沉吟道:
人心若不古,净水亦如毒。
省来皆是恨,唯将恶夫屠。
伍行风提着冷月青锋剑,听楚天玄念一个字,即运气在石碑上刻出一个字。楚天玄念完,孤自绕着千年古槐转了一圈,不住抬首仰望,稍时即命台下众将士个个舀一碗清水,一边喝,一边说道:“朕将来若是个昏君,你们可群起攻之!”
众将士纷纷跪下,朝冥空台拜道:“皇上乃千古一帝,万民之福,臣等愿追随左右,共襄天朝!”
伍行风忽而想起冷子枭的话来,比之楚天玄,自己似乎真的十分渺小,像极了天地间一粒小小的尘埃,大抵也不免愧疚起来,双膝跪地,深揖膜拜。
又过一日,楚天玄即命伍行风跟随,亲自率领五万兵马,直奔边关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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