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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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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正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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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绾回头一看,却是白老汉。原来在天湖村时,白老汉闻得动静,跟着搜罗的士兵,悄悄来到密林观察。待庞绾提剑离去,白老汉生恐庞绾会去幽兰谷寻觅南山子,于是一路悄然跟踪。

    楚天玄此时疑惑不解,收了冷月青锋剑,指着白老汉问道:“前辈是什么时候跟了来的,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白老汉哈哈大笑道:“老朽年纪大了,差点没跟上,毕竟不如你身强体壮。”

    庞绾忽而意识到白老汉也是一个身怀绝艺的高人,只是自从神农客栈遇见,竟没有发现,因心中纳罕道:“果然隐藏得深!”于是俯身朝着皋台,向白老汉作揖道:“逍遥子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前辈,不止是何许人也,可否道出真实身份?”

    白老汉也不答,纵身一跃,从皋台下来,稳稳落于溪流岸边,却只对南山子笑道:“此处聒噪得很,咱们去屋里下一盘棋去。”说着,俩人起身,就要离开。

    庞绾与生俱来就从没被人冷漠过,因又将冷月青锋剑掣出,挡在白老汉胸前,道:“如此,逍遥子不敬,只好试一试前辈的深浅了!”语讫,将剑一挥。

    白老汉满脸堆笑,往后稍挪一步,道:“逍遥子怎么变得恁般无理取闹了!”

    南山子站在两人中间,劝道:“来者都是客,你两个这样,岂不是让老夫难堪。”

    庞绾不听,纵身跃起,挥出一道剑气。白老汉不慌不忙,顺手揪出三片春叶,向空中一洒,划开三道锋线,犹如三只利刃,猛扑过去,与庞绾的剑气糅为一体,竟然互相化解。庞绾见状,大吃一惊,于是再以十成之力,变幻无极,又劈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白老汉落足未稳,一边笑道:“逍遥子这么欺负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边以两指夹断一根枝条,撩拨溪流,溅起水珠,化作无数寒滴,顿时将劈过来的剑气凝结,坠落于地,又是互相化解。

    庞绾使出浑身解数,竟拿白老汉没办法,不得已收了冷月青锋剑,拱手作揖,道:“晚辈无能,不便叨扰。”语讫,转身就要离开。

    南山子忙拦住,笑道:“听老夫一句劝,他不过是逗你玩的,千万不可往心里去。”

    白老汉落足于地,笑道:“逍遥子可不要小气。”一面踱步过来,道:“你找南山子有事,我不插手就是了。”

    庞绾欲言又止,止而又言,盯着白老汉,道:“你倒隐藏得深,还没请教大名!”

    白老汉笑道:“什么大名不大名的,老朽粗人一个,就是颠沛流离之际,逃荒路上偶然捡回一条命的老头而已。”

    庞绾不信,道:“我虽未必慧眼识珠,但依前辈的身手,绝非等闲之辈。”一面就问道:“不知前辈为何要隐藏身手?”

    白老汉不答。南山子笑道:“咱们上去,进屋慢慢说话。”

    稍时,三个人进了茅屋,南山子亲自斟茶,坐下来,就叹道:“这世间之事,总有让人想不到的。当初中土七国之乱,各国君主纷纷派人,要我锻造出天兵神器。我不想因一己之私,而祸患天下。于是,我便携妻挈子,没想到拙荆半途染恙而终。后来,悄然来到天国,原本以为在这世外桃源似的一方寸土,能够安顿下来,不料中土那边居然追查过来。我怕累及儿女,便将膝下一儿一女,分别交给了两户庄稼人收养。然而,不久两户庄稼人便相继离世,再没有人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世。巧的是,当时的冥空长者伍秋彦曾去其中一户人家做客,见庄稼人不幸离世,便将小儿收留,一直扶养长大。至于小女,我当时也是为生计所困,窘迫得很。一面又怕中土派人来追查,故而找到当时江湖上的一位贤人,时称武林之盟主淳于元。几番求乞哀告,这个淳于元才肯答应收养小女。”

    庞绾听到这里,忽而想通了,侧脸问白老汉道:“你就是淳于元?”一面又似恍然大悟,道:“当时,江湖上传言,说武林盟主暴毙而亡,整个天国几乎因此而动乱。幸而在冥空长者的率领之下,才算压住了。”一面又问白老汉道:“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

    白老汉笑道:“我既然答应了南山子,就一定要把他女儿好好养大。之所以更名,无非就是怕招来事端。”

    庞绾顿生一股敬仰之情,除了东西道圣和澹台尊老,平生大概又一次对人顶礼膜拜,因慌忙起身离座,跪下叩拜道:“晚辈方才鲁莽,还请前辈多多包涵。”

    白老汉忙伸手扶起来,笑道:“逍遥子侠义之风,冠绝今古,足令老朽望尘莫及。”

    庞绾道:“我怎敢跟前辈一争轩轾,前辈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因坐下来,就对南山子道:“令郎如今贵为九五之尊,许多人都在打他的主意。我此来,就是为其身份之事,前来证实的。看如今的情况,令郎有些危险了。”

    南山子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逍遥子尽可回去上奏,我是不会认他这个儿子了,以免天下又是一场灾祸。”

    白老汉也叹道:“兴亡之间,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庞绾闻之,无话可说,一时饮酒畅谈,至醉方归。回到太昌宫,庞绾直接去冥空苑,觐见皇上。其时,小九儿在门口站着,看见庞绾,笑眯眯道:“逍遥子请留步,丞相在里面呢。”

    庞绾只得站在门口候着。里面楚天玄正在批阅奏折,满脸愁容,对上官天俊道:“右将军又参了参将一本,师父怎么看?”

    上官天俊道:“陈关河为人机敏,这样的人倒不敢胡作非为。段文野呆头笨脑的,只要旁人嗾使撺掇,那可就很难说了。”

    楚天玄问道:“难不成他真要起兵谋反?”

    上官天俊道:“无凭无据,也不好说。目前只好静而观之,右将军有勇无谋,成不了大气候。他愿意折腾,就随他折腾。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不露出尾巴来,皇上又怎么找借口治他呢?”说罢,看了看楚天玄的脸色。

    楚天玄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朕不日就要驾临净灵王宫,瞻拜净灵潭水,这个段文野无风不起浪,俨然成为了朕的心腹大患。而天湖村那边,恐又有大的异动,真的是让朕坐立不安。”

    上官天俊道:“有三郎和车骑将军在城外驻防,天湖村那边暂且也不敢贸然进犯。至于净灵王宫那边,皇上可遣一密使,告知陈关河,令其相机行事,必要时果断出击,别让段文野抢占了先机。”

    楚天玄点头,一面叹道:“没想到当初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今却要跟我过不去了,难道是朕真的有什么不是?”

    上官天俊回道:“人心之欲,譬如渊薮,深而不见底。这不是皇上的错,而是他们自己贪嗔太过。”

    稍时,上官天俊退出,不意与庞绾撞了个正着。上官天俊俯身叩拜,庞绾回礼,也不正眼看一下,撇身就进去了。上官天俊就看不惯庞绾一股子傲气的模样,但也无可奈何,扭头也就走了。

    庞绾进了里面,俯身单手叩拜。楚天玄忙起身,过来亲自挪了椅子,又端了茶水,笑道:“逍遥子不必见礼。”一面就问道:“天湖村之事,可打探的如何?”

    庞绾来之前,就在琢磨如何向楚天玄禀奏,以为是想好了,及至真见了面,却又噎着说不出来,却忽而开口说道:“逍遥子斗敢,请问皇上,一生所作所为,光明磊落,只为天下苍生之念?”

    这一问,倒难住了楚天玄。楚天玄也不知道庞绾是何意,因笑道:“逍遥子这是在拷问我呢?”

    庞绾道:“不敢。只要皇上能够如实回答我,那么底下的话,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楚天玄坐了下来,道:“朕既为天下之主,自当奉天承运,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执政不为私利所导,策令不为浮华所惑。身是菩提之树,心怀爱民之德。如此,逍遥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庞绾听完,始才放心,因说道:“大都督玄武确有图谋不轨之心,但逍遥子为人之师,恳请皇上平叛乱即可,不要大开杀戒。”

    楚天玄一听,虽然恼怒,却忍住不发,道:“逍遥子爱民如子,朕深感欣慰。其实,逍遥子为什么不劝一劝玄武,只要其肯回头,我是不会跟他计较的。”

    庞绾长叹一口气,回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但请皇上能够记住自己所说过的话,则我代天下黎民百姓,叩谢皇恩浩荡。”语讫,起身就要离去。

    楚天玄舍不得,忙又说道:“逍遥子真的不肯留下?”

    庞绾道:“我能为皇上所做的,都做到了。而今,心无所牵系,再不愿恋眷俗中之事。”一边说,一边纵身而起,消失在天际里。

    楚天玄忽觉失落,觉得当了皇上,君临天下,也没什么可值得炫示的,因心中烦躁,直唤小九儿道:“备驾!”

    小九儿也不敢问,备好了马轿,出了太昌宫,才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里?”

    楚天玄坐在车轿里,闭目说道:“去车骑将军熊府!”

    小九儿因命轿夫转弯,径直抬到熊府门口。小九儿亲自打帘,楚天玄出来,见门口威严耸立,站着两个侍卫。侍卫旁边,是两墩石狮子。小九儿在前引路,忙喊道:“皇上驾到!”

    两个侍卫慌忙跪下迎接。楚天玄蹬足进去,但见曾荃扶着曾夫人已经迎了出来。原来,自熊云詹接了曾夫人回府,家下奴仆尽皆充数,也跟着过来。曾荃一如从前,在熊云詹府里,仍是管家。只是,今非昔比,曾荃在熊府中的地位也不比之前。听见皇上驾临,曾夫人慌忙出去迎讶,曾荃一路搀着,见楚天玄已经进来,俩人就跪下请安。

    楚天玄忙踱步过去,扶着曾夫人起来,道:“老夫人可别折煞朕了。”一边同着往屋里走。

    曾夫人一边由,一边问道:“不知皇上来,可有什么事?”

    楚天玄笑道:“朕心烦了,只是想来探望老夫人,别无他意。”

    进了大堂,几个丫头奉茶,且听曾夫人说道:“当初不杀之恩,已令老拙不堪陈情。况且,又有一说,老拙乃贼寇人氏,多少天国的人,恨不能生啖吾肉,皇上却不计前嫌,日夜为国操劳,今番又来亲自探望,实在令老拙无地自容。”

    楚天玄一摆手,笑道:“老夫人可是多虑了,天国的人从不会记仇的。大家和和睦睦,共享太平,何乐而不为呢?我今儿来,确实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个又有阅历,又谙世道的人畅谈一下。”

    曾夫人看了看曾荃,剑各自退下去。曾荃会意,领着奴仆们都退出大堂,只留自个在门外听话答应。曾夫人见人都出去了,才开口说道:“不是我说皇上,皇上做事也太不小心了。”

    楚天玄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曾夫人道:“皇上细想,这里是谁的府邸?”停顿一下,又说道:“说白了,我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一个。皇上找我谈话,这府邸的主子就不会多想的?”

    楚天玄闻之,哈哈大笑道:“老夫人之言,朕铭记在心。”一面抿了一口茶,道:“只不过,车骑将军就是多虑,又能怎样?他倒是不要多虑的好,否则朕会以为他对老夫人不敬的。”

    曾夫人诚惶诚恐,道:“话是这么说,可我无涓埃之功,怎能尽拣高枝儿攀去。知道的说我是阿谀奉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倚老卖老,总归不好看,对皇上名声也不好。”

    楚天玄又笑道:“怎么朕来探望老夫人,倒把名声看坏了?”

    曾夫人忙谢罪道:“皇上误会了……”

    楚天玄打断道:“朕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一则怕熊云詹知道了,将来必定生出嫌隙;二则怕朝中大臣知道了,招来非议妄言。但是,世人悠悠之口,能防其一,而防不住其二,总有空穴来风之言,你又有多少精力塞得住的?”

    曾夫人道:“既然皇上这么说,那老拙也就不必顾虑了。”

    楚天玄道:“朕在朝中遇到点事,想请老夫人略微评断。”

    曾夫人听了,道:“能难住皇上的事,想来是有些棘手。”

    楚天玄犹豫半晌,道:“朕曾与人讨论过,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而今,果然就印证了这句话。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知为何要起兵谋反,一个还是皇亲国戚,似乎不论封他多大的官爵,他都不会满足。”

    曾夫人听了,就笑道:“因为再大的官爵,当他们抬头的时候,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君主。人心是永远填不满的,即便是权力最高的皇上。”

    楚天玄闻之一惊,问道:“老夫人以为我还有什么欲望?”

    曾夫人道:“有,一定有。没有欲望的人,算不得好人。只是看他如何能节制那种欲望,使其不可左右自己的灵魂。”

    楚天玄倒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新见,因笑道:“老夫人之言,果然似醍醐灌顶。”

    曾夫人又说道:“但是,皇上贵为天子,为了黎民百姓,必须使用武力镇压叛乱的时候,则绝不能手软,这就是王道。倘若,皇上自己就没有心系苍生,那就另当别论,还是禅让给贤能之主,才是正道。王道可得,正道不易得。王道赢了天下,输了自己。正道赢了自己,输了天下。二者实难兼得。”

    楚天玄闻之,陷入沉思,稍时叹口气,问道:“依老夫人之见,朕现在是处于王道,还是正道?”

    曾夫人道:“自然是王道。”

    楚天玄又疑惑道:“可朕没觉得失去了自我。”

    曾夫人道:“自我不由心,而是下意识的,皇上怎么能体会得到?”

    楚天玄道:“那我明白了,行王道而得天下,行正道而得自我。”一面小声嘀咕道:“唉,难怪逍遥子会离我而去。”一面又对曾夫人道:“正道不可取,唯王道才能威加四海,恩泽天下。”

    曾夫人笑道:“皇上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正说着,忽而小九儿在门外说道:“城外驻防有紧急军情,请见皇上!”

    楚天玄闻之,慌忙起身,到了门外,见上官天俊带着细作来了,慌慌张张的,也不及细问,先离开熊府,直接回冥空苑,坐了下来,急忙就问上官天俊道:“何事如此紧急?”

    上官天俊道:“据细作来报,三郎部下的巡逻兵发现了一匹汗血宝马。”

    楚天玄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番邦贼寇入侵天国,带来了西域良驹,兴许是他们仓皇撤退之时,落下的,也未可知。”

    上官天俊道:“怪就怪在,那匹汗血宝马是熊云詹曾经豢养的,因为驯服不了,后来让给了程沧溟,没想到……”

    楚天玄一听,顿时慌了,打断道:“你是说青龙从边疆逃出来了?”

    上官天俊道:“那匹汗血宝马很通灵性,自从被程沧溟驯服,一心只服从于他,还取了名字,叫什么‘血滴子’。三郎若不识,熊云詹是不会看走眼的。”

    楚天玄闻之大怒,一拍案台,问细作道:“此事可否证实?”

    细作回道:“车骑将军听说发现了汗血宝马,亲自去看了的,确实就是赠给程沧溟的那一匹。”

    楚天玄道:“那你们怎么不连人带马,给逮住了?”

    细作回道:“那马一日行得千里,况且青龙彪悍无比,除了三郎,没人敢去拦截。三郎又怕是诱敌之计,不辨虚实,不敢私自出兵去追,这才派了小的,前来向皇上请示。”

    楚天玄一听,气得连桌子掀翻,道:“这个三郎,过犹不及,真是坏了朕的大事!”一面问上官天俊道:“青龙逃走了,怎么左将军那边丝毫没有音讯?”

    上官天俊回道:“左将军的信使也许正在路上,正因为血滴子能日行千里,所以赶在了头里。”

    话音方落,听得门外八百里加急军情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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