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天沁带着程潇潇步入后宫,不期遇见耶律沫然过来说话。红儿与喜儿也都过来接着,告了安,与程潇潇一起退下。耶律沫然对丸儿道:“你也退下去。”
丸儿应声告退,到了旁边避风亭里候着。可巧,红儿、喜儿、程潇潇也在,四个人难得凑到了一起。丸儿虽是番邦人,自与单于冽分道扬镳,来到天国,认识了许多姊妹。那些姊妹们见丸儿心性善良,竟不似所见所闻、嗜血成性的掳掠贼寇,因此放下芥蒂,愿意与其结交。丸儿感念其德,更兼以悲天悯人之心,渐渐化去影子护卫的愚忠自私之魂,遂得融入天国之乐土。此时,红儿见了丸儿,招手笑道:“你快进来,就缺你了呢。”
丸儿也笑迎过来,道:“你们仨也不叫我,说什么好话呢。”
红儿故意打趣道:“皇贵妃来见皇后,一个妹妹,一个姐姐。你还看不出眉眼高低,自己不退出来,等人支使呢。”一面就拉住丸儿,悄悄笑道:“前儿不知是谁说的,净灵王宫的参将在那门口守着,也不知等谁呢!”
四个人中,唯有喜儿妍姿出众,听了红儿打趣的话,忍不住捂嘴又捧腹。丸儿见了,推了一下红儿,看着喜儿,笑道:“瞧她那样,倒似个病西施,更加美艳绝伦了。我要是个男人,准受不了,要扑上去,把这朵花儿捧在心窝里才是。”
喜儿指着红儿,笑道:“她说的你,你却来说我。”一面又对红儿道:“你别顾着说别人,我那一日眼错不见,就看见你对着一件蚕丝春裳发呆。那衣服的身量,必定是给哪个男人的,你竟有心没日没夜地织成了。”
红儿听了,起身就要撕喜儿的嘴,道:“叫你乱说。”喜儿起身就躲开。
丸儿拦住红儿,道:“饶了她罢了,怪可怜的。”一面就正经说道:“咱们的事,可不要往外说。我们可以自己没脸,可那些男人们是要做大事的,稍不注意,牵连上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红儿停了手,忽而有些感同身受,道:“哪个男人知道女人总在替他们想着的,只怕他们总也顾念不到。”此时,才想到坐在一旁,始终未出声的程潇潇,见其一脸沮丧,因安慰道:“也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皇后不顾身份替你求情,你也去城外祭奠了,把心放宽慰些。”
程潇潇勉强笑道:“我没事。”
丸儿因与程潇潇不熟稔,不知该说什么。喜儿一抬头,见伍天沁和耶律沫然两个坐在抄手游廊的横木上,倚着栏杆攀谈起来,因悄悄说道:“她俩好奇怪的,有的时候吵的跟仇人似的,有的时候又亲密无间。”
红儿忙轻轻打嘴,道:“你说什么呢,敢自背后议论起来。”
喜儿忙捂住口,坐下伏于案前。那边耶律沫然与伍天沁,两个刚坐下来,耶律沫然就说道:“姐姐今天可给皇上难堪了。”
伍天沁不知其中之意,笑道:“你可别把姐姐往火坑里推,有时候不给他点难堪,他也太霸道了。”
耶律沫然笑道:“虽然如此,那也给人留些余地。皇上方才可去过我那里了,只是拉着脸,一句话没说。我伺候了半天,他才缓过来。我就没有听到动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面扭头看了看那边避风亭里些微沮丧的程潇潇,道:“你护得了她一时,那以后怎么办呢?我听说她怀了贼寇的孽种,皇上自然知道,肯定不会放过她。姐姐把她收着,一则对你名声不好,二则只怕是祸根也未可知。”
伍天沁听了,叹口气,道:“谢谢妹妹提醒,至于你说的,我早也想到了。男人疼女人,只是爱。女人疼女人,才是情。作为旁观者,你无须顾虑,自然说的面面俱到。然而,这事若搁在你身上,只怕你也跟我一样了。不过,就像你说的,皇上以后若真不放过她,我也护不了了,只看她的造化罢了。唉,可怜的妹妹,可怜的女人,一步走错而误终身。”
耶律沫然正要开口,忽而一个执事太监疾步走来,向耶律沫然和伍天沁请安,道:“门口一个叫郭敖的,让我捎口信,说主子跟三郎在街上,不知为什么打了起来,劝不住,请皇贵妃亲去解劝。”
耶律沫然一听,因伍天沁也在,颇觉尴尬,忙起身告辞。伍天沁起身见礼,唤红儿、喜儿、程潇潇一起回去。丸儿也不知何事,匆忙跟上耶律沫然。到了外面,耶律沫然横眉竖眼的,质问郭敖道:“都说你能说会道的,大哥跟三哥是为什么打起来,还在大街上,耶律家族的脸面往哪里搁,你就劝不住?”
郭敖俯首回道:“两个人各带了一干人马,在市面上闹得不可开交,谁也劝不住。”
耶律沫然气道:“既然是这样,你就该去请皇上,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管得了打打杀杀的事!”
郭敖忙又回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正因顾念于此,我才没敢惊动皇上。”
耶律沫然怒道:“呸!白养了一个狗奴才!这会儿倒跟我贫嘴起来!”一面就问道:“他们在哪里闹?”
郭敖回道:“就在两家府邸对门的大街上,两队兵马排满了整条大街。皇贵妃还是快去,再迟一步,惊动了府衙,肯定要往上禀报的。”
耶律沫然一边走,一边啐道:“难道我去了,皇上就不知了?皇上是个仁君,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来试一下子!我要是皇上,还准你们试探的,早砍头了事!这还是天子脚下呢,我见三哥平日性情还好,怎么今儿是被谁挠了,竟跟大哥动起武来!”
郭敖跟着只是听,不敢回话。耶律沫然又不敢私自出宫,只得去找卫北襄,一起去宫外。皇贵妃来请,卫北襄不敢违拗,带了十个禁军侍卫,随耶律沫然出了太昌宫。稍时,赶到耶律蒙尚的府邸,对面就是耶律浑穹的府邸,两处府宅,夹着一条南北通衢的大街。其时,大街上行人早已避让,躲进屋里去了,只有两队兵马相互对峙。耶律沫然在轿子里,打开轿帘,远远望去,但见大哥跟三哥两个,一个手指长矛,一个抡着流星锤,跟仇人似的,在阵前不肯相让。
且听耶律蒙尚大怒道:“三弟,你别欺人太甚!你一个骠骑将军,还跟大哥在这里抢生意。你砸了饭碗,还有皇上护着你。我要是砸了饭碗,你们谁会眷顾我的?”
耶律浑穹道:“大哥可真健忘,早先就说好了,这条街上的关税,你一半,我一半。你却命人强抢,分毫都不留给三弟,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耶律蒙尚大笑道:“三弟还糊涂着呢,楚天玄欠我半壁江山,至今不还。他做了皇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却把我这个大哥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既然给你分封,你就该知足,胳膊肘往外拐,还跟我抢什么关税!”
原来这条街直通城池西大门,是天国府地最为繁盛的商贸所在,称之为“西市长街”。自从鸿沟边界修筑了桥梁和栈道,中土与天国渐渐通商,往来频繁贸易,而从中土来的商贾,带着丝绸都须从西大门入城,以检验入税。楚天玄早先布告,免除百姓三年赋税,至于各官员俸禄些许微薄。段休思之再三,请求楚天玄开放部分税收所得,交由各官员量出自行征收。耶律蒙尚因此盯住了这块肥囊,原本与耶律浑穹商定平分关税所得,孰料在收税中,为出力不均生隙,渐渐地激化矛盾。耶律蒙尚自以为日日辛苦经营,又见三弟自从得了封地,有些怠惰,因此末了不肯相让,带着家族兵马围住西市长街,独自霸占关税。耶律浑穹闻讯,竟然私自用兵,与耶律蒙尚对峙起来。
此时,耶律沫然赶到,下了轿,走到两军阵前,道:“两位哥哥好不威风!你们倒是赶紧打呀,当妹妹的,也就不用大老远出来了!”一面对跟来的卫北襄道:“禁军统领可看清楚了,这里怎么打得热闹,回宫就怎么向皇上禀报!”
卫北襄小声劝道:“还是直接报给府衙,惊动皇上,这事可就大了。”
耶律沫然回头看了看耶律蒙尚,再扭头看了看耶律浑穹,然后盯住郭敖,冷笑道:“一个皇贵妃都被请出来了,这事还不够大吗?”回头就指着耶律蒙尚,道:“大哥说三哥不知足,你就知足了?我们耶律家族,跟着当今皇上,来到这曾经繁盛的天国府地,赏给大哥的还是尤为昌隆的西市长街府邸,总比待在天湖村日防夜防的要好,大哥还有什么可求的?”又转身指着耶律浑穹道:“三哥曾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沙场上无所畏惧的闯将,武功盖世的大英雄,我这个做妹妹的心里也敬服。大哥生性鲁莽,三哥是知道的,他带兵出来可由府衙管辖。三哥是骠骑将军,敢自带兵出来,天子脚下,岂非起事谋反,让皇上知道了还了得,这是杀头的大罪!”一面就怒道:“两位哥哥,念在妹妹是皇贵妃的份上,心中要知好歹,好好的做你们的皇亲国戚!否则,朝堂之上,龙颜大怒,我是丝毫不会求情的!”
耶律浑穹听了,先就害怕起来,心中一阵阵虚寒,正在犹豫之际,忽而府衙太守匡铭恩,恰是段休的小舅子,带着一队官差,屁颠屁颠地才赶来,直接给耶律沫然跪下,诚惶诚恐道:“小的不知皇贵妃来了,有失迎驾!”而这队官差,为首者恰是郭敖的胞弟郭二。原来,耶律家族跟随楚天玄移驾太昌宫,郭二为求商女而不死心,一路也跟了过来。到了天国府地,郭二又求郭敖。郭敖于中接济,到底在太守府衙,给郭二谋了个差捕之职。
耶律沫然避之不及,瞅了一眼郭二,又见匡铭恩贼眉鼠眼的,问道:“你怎么才来?”
匡铭恩满脸堆笑,磕头回道:“才听见信儿,不知真假,怕早了,又怕晚了,让小的为难。”
耶律沫然一听这话,就不舒畅,眉头一横,道:“满大街的百姓都躲起来了,你身为太守,居然糊里糊涂不作为!该抓的抓,该捕的捕,谁又为难你了,这话听起来真让人难堪!我看你这个父母官是做到头了!”
匡铭恩吓得直哆嗦,忙磕头谢罪道:“小的因听说是皇贵妃的两位哥哥,所以不敢带人前来,只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了。没承想皇贵妃亲自驾临,小的怕有失迎驾之罪,故而带人前来随护。”
耶律沫然越听越来气,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那你可知这朝中的规矩,天子脚下公然闹事,该当何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因为是我哥哥,你就敢徇私枉法,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匡铭恩一时蒙了,不知该如何决策。郭敖从旁悄悄俯身说道:“他是大司徒的小舅子,如果真的逮捕了皇贵妃的两位哥哥,一则他不好交代,二则此事必定传遍皇宫。两军阵前,毕竟没有伤亡,依奴才之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了。”
耶律沫然才知道匡铭恩是段休的小舅子,难怪方才见他有些迟疑,且不惧怕,因改口说道:“我可算失敬了,那大司徒难道还要插手管我的事不成?”一面怒道:“你就依法行事,把这两个纵兵闹市的人抓起来!”回头对卫北襄道:“回去告诉皇上,这如今是不是都卖官鬻爵起来,个个阳奉阴违,此风不灭,国将不国!”
语讫,转身就要上轿,耶律蒙尚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滚鞍下马,奔过来就要伸手拉住耶律沫然。忽而,卫北襄横戟挡住。耶律蒙尚才转过念头,忙跪下求道:“大哥一时油蒙了心,妹妹千金之躯,不辞辛劳来教导,是大哥之福。大哥悟过来了,这就去认罪伏法。”话未说完,跪着就爬到匡铭恩跟前,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动手!”
匡铭恩不敢起身,摆手命郭二叫了几个官差,一边架住耶律蒙尚,一边架住耶律浑穹,径直带到府衙审讯。两边士兵见状,也纷纷退走。耶律沫然头也不回,坐轿回宫,路上就对卫北襄道:“这件事,皇上若是不知道,你也就别说了。”
卫北襄会意,应声点头。回到后宫,耶律沫然就牢骚道:“偏是我的哥哥,偏来打我的脸!两个大男人,公然纵兵闹市,不知体统,太也气人了!”丸儿跟着,不敢说话。耶律沫然就问丸儿道:“你这个不出声的脾气,能不能改一改?你告诉我,我私自出宫,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责罚?”
丸儿回道:“皇贵妃是看两位哥哥闹得太不像了,怕皇上知道,必然重罚,所以私自出去斡旋。宫里人都守规矩的,知道不敢乱说。别说皇上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了,见皇贵妃去了,又并无闹起来,顶多私下诫斥,以观后效就是了。”
耶律沫然一听,回眸看了一眼丸儿,消了气,笑道:“你今儿倒说了一些良心话,看来没白疼你。”说罢,匆忙赶去屋里,闭门不出。
直到耶律沫然和卫北襄一行人远去,匡铭恩才起来,带队匆忙赶回府衙,请耶律蒙尚和耶律浑穹到大堂中喝茶,笑道:“让两位大人受苦了。”
耶律蒙尚道:“平日里,我可待你不薄。今儿这事该怎么处理,你心里清楚。”
匡铭恩道:“小的谨记。”一面草草立案,又草草结案,所定罪名是聚众闹事,依法羁押三日。然而,实际却是只关了一天,匡铭恩就将两人放了出来。耶律浑穹出了刑牢,回到府邸躲起来,连日也不上朝,只托辞身体有恙。楚天玄得知,关心起来,命小九儿去探望。回来后,楚天玄就问道:“人可看见了?”
小九儿回道:“见了,已代皇上问候过了。”
楚天玄又问道:“究竟身染何疾?”
小九儿回道:“说是春寒侵袭,偶感风寒,静养几日也就好了。”
楚天玄闻之,放了心。那边耶律蒙尚回到府邸,郭敖在门口早已候着,接了进去。耶律蒙尚刚坐下来,一拍桌子,斥责道:“好好当你的奴才,你管的事倒挺多!”
郭敖不知何意,忙俯身说道:“事也了了,人也回来了,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耶律蒙尚瞪眼道:“我问你,是谁去宫中通风报信的?还把我妹妹请来了,那不是添乱吗?”
郭敖这才明白,笑道:“主子要是为这事生气,那可太不值得了。我郭敖自从跟了主子,没有一件事不是替主子着想的。前日,你们兄弟两个在西市长街纵兵对峙,往小了说是为私利而起纷争,往大了说就是起兵谋反。然而,这事是大是小,还得看皇上怎么想。主子虽是皇亲国戚,但他楚天玄是一国之主,岂可避重就轻,招来非议?正如皇贵妃所说,那可是杀头之罪!皇贵妃毕竟是主子的妹妹,当时在场,看似是大义灭亲,实则是出面调解。她这一来大义灭亲之举,即使往后皇上知道了,也好找台阶下。我若不请皇贵妃,或者请了她而不来,主子可就不是在刑牢待一日,只怕要去天牢御审了。”
耶律蒙尚一听,后脊梁骨发凉,转脸就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我听说三弟回来就闭门不出,楚天玄会不会起疑?”
郭敖道:“主子放心,三郎比你更谨慎,更害怕,他会想办法搪塞过去的。”
耶律蒙尚自此也是闭门不出,每日笙歌宴饮,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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