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蕃跨马飞驰回到太昌宫,即刻到书房觐见皇上。楚天玄旋即问道:“右将军可有什么异动?”
乔蕃俯身回道:“其与参将部下,在净灵王宫对峙起来。幸而我赶到的及时,宣告圣谕,才止住。”
楚天玄闻之,回首令其退下,因心中担忧起来,一面命小九儿传召丞相进来。稍时,上官天俊赶来。楚天玄道:“我让你查的事,办的如何?”
上官天俊道:“那右将军确实有些傲气,在军中散播番邦余党等言论,说‘贼寇余党尚在,岂令我辈偷生’。但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却是真的。只是,他若是总偏激于此,军心不稳,朝堂震荡,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楚天玄想了想,叹口气,道:“总有人体会不到朕的良苦用心!凡能为我所用者,皆可拿来,否则仅凭我们,如何建立大玄天朝?看来,昔日的上宾,要成为我手中一块烫手的山芋!”
上官天俊道:“右将军对分封一事确有微词,不如就召其回朝,免生事端。另派他人,与参将陈关河同守净灵王宫。”
楚天玄怒道:“他还要跟我讲条件不成?分封之事,不必再议!”
上官天俊不敢再提,转口说道:“而今还有一事,请皇上定夺。民间士子对贼寇龙都护卫判决之事,关注颇高,皇上还是及早提审。”
楚天玄闻之,问道:“他可认罪了?”
上官天俊道:“至死不服。”
楚天玄道:“不必提审了,就照你说的,用火刑处死。然后游街示众,找个地方随便埋掉!即刻去办!”
上官天俊领命退下去,带着卫北襄赶去天牢,见到古天煞时,其蓬头垢面,已不成人样。上官天俊捂口不语。卫北襄就责问牢头道:“你是怎么看人的,怎么给弄成这样?”
牢头见丞相和禁军统领都来了,吓得早已跪下,战战兢兢地回道:“小的已经尽力了,此人实在不好伺候,端了饭过去还要亲自喂他,整天瞎嚷嚷,要死要活的。连日来,一不梳头,二不洗漱,也不让人靠近他,所以才弄成这副模样。”
卫北襄听了,即令打开牢门,将要进去,那古天煞却疯了似的,直往外冲。卫北襄将卧蚕镇天戟往牢门口一横,道:“你敢撒野!”
古天煞撞在长戟上,扑通倒地,起来后似笑非笑,望着卫北襄,神态举止已然是个傻子,咿咿呀呀说道:“你告诉我,我是谁?”忽而又狂笑道:“我是天下唯一的主宰!我是苍生至高无上的神明!”忽而又缩头缩脑,仿佛撞见了鬼,躲在一角瑟缩不已。
卫北襄见了,转头对上官天俊道:“丞相,这人是不是疯了?”
上官天俊不答,问牢头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牢头回道:“就三日之前的一天夜里,他忽然自个掐着脖子,直往墙上撞,口中胡话连篇。据小的猜测,他杀人太多,当是鬼魂索命来了的。”
上官天俊道:“那你三日前怎么不向上禀奏?”
牢头道:“我们当时也是害怕,等到天亮他却又好了,这几天也没有发疯过。所以,不定之事,我们不敢往上呈奏。”
上官天俊走到牢房门口,看了看古天煞,冷笑道:“曾经煊赫一时的龙都护卫,变成这等模样,你自己作何感想呢?”古天煞仍是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答。上官天俊道:“当今皇上,曾有五不杀之善政,你这个饮血狂魔杀人无数,藐视生灵,死有余辜。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今儿你是逃不过一死!”即又转身命令牢头道:“即刻对其执行火刑,在颅骨,前胸,后背,膝盖骨,共五处剜凿,引燃处死,以此祭奠五杀之英灵!然后游街示众,拉到荒郊野外埋了就是了!”
牢头领命,起身叫了两个狱卒,带来剜凿的楔子,刮骨的匕首,引燃的干禾,依上官天俊之言,死死摁住古天煞,在其身上剜凿了五个血坑。及待引燃干禾,古天煞早已疼晕过去,又因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上官天俊即命卫北襄道:“把尸体装进囚车,过街示众。”
卫北襄领命,出去又带了一队护卫,将古天煞的尸体放进囚车,从太昌宫门口一直拉到天国府地城池之外。途中百姓恨之入骨,纷纷往囚车里的冷尸上抛掷秽物。到了城外荒郊野地,一处臭水塘旁,也不掘坑,卫北襄只命人将古天煞的尸体捆绑上石头,沉入塘底,旋即带队返回天国府地。
到了太昌宫,卫北襄去楚天玄书房复命,小九儿正在门口站着,笑道:“禁军统领请稍候,皇上在里面正和丞相议事呢。”卫北襄只得在门口站着。小九儿因是番邦人,不敢多嘴,躬身说道:“小的受人之惠,有句话要捎给禁军统领。”
卫北襄一听,转身看了看小九儿,皱眉道:“你可别学那阿谀之能事,我最厌恶的!”
小九儿忙缩身,道:“小的不敢。”一面从袖口掏出一小件包袱,呈给卫北襄,道:“这是后宫一个叫红儿的丫头,托我捎来的。她说近日出不得门,请禁军统领说个准日子,好见面的。”
卫北襄接了,忙又塞于腰间,小声问道:“这事皇上可知道?”
小九儿忙躬身回道:“小的只知道传话,不敢多嘴。”
卫北襄放了心。里面楚天玄捧着一本奏章,问上官天俊道:“右将军参了一本,说参将陈关河有谋反之心,你怎么看?”
上官天俊道:“两边都是有功之臣,只因陈关河乃番邦之人,被右将军疑测,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此事还有待查证,天下初定,皇上不宜轻信或偏颇于谁。”一面又问道:“不知那陈关河可有奏章呈上来?”
楚天玄摇头道:“正是因为他没有奏章,我才不好定论。”
上官天俊道:“陈关河倒是个极心细的人,大抵是知道清者自清,多余呈奏,反而招来非议。”
楚天玄放下奏本,问道:“古天煞可已处决?”
上官天俊道:“已经处死,尸体装进囚车,由禁军统领押到城外去埋掉。”
楚天玄又问道:“临死前,他就没有说什么话?”
上官天俊道:“他好像是疯了,总之语无伦次。”
楚天玄闻之,先是惊奇,然后笑道:“这个畜牲,死的不疼不痒的,竟是便宜了他。”
稍时,上官天俊出来,卫北襄俯身见礼,旋即踱步进去。楚天玄就问道:“古天煞的尸体经由街市,百姓反应如何?”
卫北襄回道:“恨不能生啖其肉。”
楚天玄又问道:“你是怎么处置尸体的?”
卫北襄道:“原想在荒郊野外掘出一个坑,埋了就是了。不期,碰到一处臭水塘,我就想即便是死了,也不能便宜了他。于是,用石头捆着,将尸体沉入塘底,让其慢慢朽化。”
楚天玄闻之,便不说了。卫北襄退出去,匆忙回到府邸,将包袱掏出来,打开一看,是用蚕丝布织好的一件春裳。卫北襄试了一下,倒合身,旋即脱下来,踌躇半晌,离开府邸去找到小九儿,道:“三日之后,皇上遴选妃子,皇后或可陪同,奴仆们正好跟随尽心服侍。你去后宫,告知诸丫头们,切不可粗心大意。”
小九儿会意,悄悄去后宫,穿过抄手游廊,将到皇后府邸,却见红儿和喜儿都跪在门口。小九儿轻轻挪步近前,正要开口,红儿顶眼看见,忙摆手示意避开。小九儿俯身,悄声说道:“三日之后,皇上遴选妃子,皇后或可陪同。”
喜儿听到,不知何意。红儿亦悄声回道:“知道了,你赶紧退下。”
小九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将要挪步退开,却隐隐听见屋里有啜泣之音,哭求道:“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求姐姐垂怜,好歹让我去看一眼,也是夫妻一场。”
小九儿怕惹事缠身,慌忙疾步离开。原来是程潇潇听闻古天煞被处死,犹如晴天霹雳,五内俱焚,跪求伍天沁开恩,放自己出宫,去城外探视一眼。伍天沁见程潇潇跪着哭求,一时为难,道:“古天煞是天国第一个仇寇,你去见他,皇上会怎么想,百姓们会怎么想?别说你走不出这皇宫,这么大的城池,我纵然放你出去,你也过不了城门。”一面就叹道:“妹妹也太糊涂了,那样的饮血狂魔,值得你牵挂吗?而今你又怀着一个孽种,叫我如何是好?我是念在姐妹的情意,才留下你,日夜作伴,也好说话解闷。而今,我若放你出去,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程潇潇泪满衣襟,道:“他是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男人。而今,他被抛尸荒野,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我成什么了?”
伍天沁起身,有些生气了,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不是我不放你出去,一则宫中的规矩不允许,二则我又怕你出去寻短见,岂不是害了你?你若真要出去,除非皇上同意,我亲自带人护着你,我才放心。”
程潇潇横了心,道:“那我就去求皇上。”语讫,起身就要出去。
伍天沁怒道:“站住!”一面又不忍心,叫道:“红儿进来!”
红儿听到,慌忙起身进去,垂首道:“请皇后示下。”
伍天沁道:“叫喜儿过去,把小九儿请来。你在这里候着,等小九儿来了,你们仨一起去见皇上。”程潇潇听见,跪下来直磕头。伍天沁叹道:“妹妹别谢我,皇上还不一定答应。你是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程潇潇又万分道谢,临走时悄悄揣了一把剪刀,藏于袖口。一时,小九儿赶到,带着红儿与程潇潇一起跪见皇上。
楚天玄听闻来意,忍住心头怒火,盯着程潇潇道:“你这是来干什么?来求我的吗?你替一个异族的饮血狂魔求情,我可以宽宏大量答应你,可是死于其刀下和铁蹄下的无辜百姓,那些曾经同仇敌忾,为了一方故土誓死捍卫,无数的天国壮士英灵,他们哪一个肯答应?你告诉我!你也真敢开口!你是真不知道羞耻!”一面就斥责红儿和小九儿道:“这是谁出的主意?你俩带她来,是要为难朕的吗?”
小九儿吓得浑身哆嗦,道:“是皇后派了一个丫头,吩咐我带了来的,小的不敢私自做主。”
楚天玄一怒之下,将茶杯从案上擎起,摔在地上,对程潇潇道:“女人,你们女人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事吗?成日里小打小闹,我可以容忍,而今怂恿皇后,骑在我的头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面朝门口吼道:“禁军侍卫何在!”秦咸带了一个侍卫,慌忙进来答应。楚天玄也是气急了,指着程潇潇道:“把这个疯女人拉出去斩了!”
秦咸将要动手,程潇潇忽而从袖口掏出剪刀,抵住脖子,怒视着楚天玄,道:“杀我,还由不得你!我也曾是天国的人,在别人眼里,你是个有道明君,可我分明看见一个淫威的霸主!你这个深藏垢陋的混蛋!”
蓦然,门外传话道:“皇后驾到!”
秦咸与侍卫避之不及,只得跪下垂首。伍天沁未等话音落下,不用人请,前脚后脚已经进来了,走到程潇潇跟前,道:“听姐姐的话,把剪刀放下。”
程潇潇潸然泪下,道:“我只想看一眼我的夫君,他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要把仇恨再移嫁到我身上?”
伍天沁闻之,不禁伤感起来,回头对楚天玄道:“你不是有五不杀之善政么?不念她曾是天国的人,是我的妹妹,也念在她如今鳏寡一个,你就饶了她又何妨?况且,你刚刚收容曾夫人,她可是认了曾夫人做干女儿的,杀了她,你怎么交代?”
楚天玄怒指道:“不在后宫好好待着,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是皇后,不顾母仪,却为一个奴婢求情,简直是有失国体!”
伍天沁欠身,半屈一膝,缓缓跪下,道:“你要还是我的天玄哥,就听我一句劝。我今儿来,不是以皇后身份来求你,而是以举案齐眉的夫人来劝你:一国之主,怀柔善政,但令百姓安康,黎民乐土,还在乎什么国体?程妹妹纵然是嫁错了人,她本人对天国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一个女人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你们男人不知其中之苦,可我们做女人的最能感知撕心裂肺的痛。请皇上开恩,就让她见一面死去的夫君。”
在楚天玄面前,伍天沁是头一回示弱,这倒是楚天玄始料未及的,心中怒气未消,又无措,因拍案坐了下来。忽而,上官天俊和冷子枭两个一齐徐徐而入,一左一右站在楚天玄的身旁。原来,上官天俊和冷子枭闻得动静,匆忙赶来。楚天玄闭目,半晌才说道:“今儿,咱就平心而论,诸位也别把我当做皇上,两位师父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冷子枭先俯身说道:“中土有言‘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人命关天,死者为大。妻子要见死去的夫君,情深意切,不违伦常。”
上官天俊接着俯身说道:“皇上怀柔善政,是百姓的福祉,有关伦常之处,百姓亦当理解。”
楚天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起身扶起伍天沁,道:“带着你妹妹去,一路上好生照顾。”一面命秦咸道:“你带一队人马,好生护送。”
秦咸领命退下去,带了一队人,在太昌宫门口候着。程潇潇放下剪刀,哭着直磕头。伍天沁过去搀起来,道:“跟姐姐去。”红儿也搀着程潇潇,一时备轿抬到太昌宫门口放下,再由四个禁军侍卫亲自抬轿,过街市,直往城外而去。
到了沉尸的臭水塘,程潇潇从轿里下来,直扑到水边,跪下哭个不住。稍时,止泪,程潇潇伸手捧水就往嘴里灌,咽下去,竟不顾臭水腌臜。
伍天沁在轿子旁看见,忙奔过去,道:“妹妹这是何苦呢!”
程潇潇似乎泪已哭干,还是只管喝着臭水,道:“夫君的尸骨就在这水底,灵魂与水交融,我多喝一口水,就能更多的把他装进我的肚子里。”
伍天沁叹道:“你有了身孕,可不要糟践自己。”
程潇潇又喝了几口,差点吐出来,忽而起身搬了一块石头,堆放在水边,又咬破手指,以血书写道:夫君沉塘之灵位。因怕引人之愤,遂不书“古天煞”之名。程潇潇又将破指之血滴入水中,念道:“夫君之魂,溶我之血,可不会再寂寞了。”说罢,移步跪下,向石头拜了几拜,方起身回轿。
程潇潇与伍天沁同坐一轿,路上感念伍天沁之德,道:“姐姐不顾身份来替我求情,妹妹永生不忘。”
伍天沁道:“同为女人,我不帮你,谁帮你?但是今天的事,实在逼得皇上太紧,他若真要杀你,谁也拦不住。细细思量,这样的皇上内心也有柔弱之处,天下能有几个,手握生杀大权,做到不残忍乖戾的?”
程潇潇无话可说,随之一路沉默,回到太昌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