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沧溟正嚷着,门口进来一人,穿金戴银的,后面跟了四个丫头。众人见是大夫人,慌地垂首跪下。曾柔荑瞥了一眼程沧溟,忙欠身施礼道:“听说来了一位哥哥,不曾迎接远客,还请恕罪。”一面对程潇潇道:“这就是妹妹的不是了,怎么哥哥来了,我就不该见礼的么?”又扭头对程沧溟道:“哥哥想什么吃的,用的,说了我听着,这府上尽有的。哥哥身子还虚,再别嚷了,妹妹也疼不过来。等明儿哥哥好些了,我就把夫君揪了来,有什么话,再问也不迟。”
程沧溟听一席话,倒没了脾气,因将可儿手里端着的稀粥抢了过来,咕嘟又吞了一大口,恨道:“我乏了,你们也别围着,人多闹腾。”
曾柔荑因命下人们都退出去,只留程潇潇和可儿在屋里伺候着。到了外面,古天煞一把抱住曾柔荑,感谢道:“好美人,你救了我,晚上我好好补偿你。”
曾柔荑啐道:“去你的,我要你补偿什么?我是怕他闹起来,鸡犬不宁的,传出去不好听!她这个哥哥,你要是留得住,就赶紧带走,到了战场上还是一位英雄。要是留不住,也别窝在这府上,整日丧声瞎嚷的,像什么样子!”
古天煞笑道:“夫人说的是。”转身就要离开。
曾柔荑拦住,道:“你就不再等等,她可哭的泪人一般了。”
古天煞道:“她好不容易跟哥哥见面,能多陪会儿就多陪会儿,我也管不了。”
曾柔荑冷笑道:“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发善心了,是不是她变成了狐狸精,把你魅惑住了,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可告诉你,你对她好,我不管,可她终究是天国的人,将来生了孩子,那血液里有一半淌着的是天国的血。不用我提醒,你自然明白,否则我告诉姑妈去,她老人家只须在圣上跟前喘口气,你这个统领也就算做到头了。”说罢,扶着丫头,扬长而去。
古天煞站着,猛然后悔起来,讨了一个美人做妻室,却是个夜叉,因把房汗叫过来,吩咐道:“好生看着二夫人,别让她累着了。晚上都长些心眼儿,别偷懒儿,二夫人累了,你们勤着进去替换。她的哥哥是一条暴躁的龙,连我都惹不起,你们更要好好地照顾。明儿一早,我就在大堂候着,你去把她哥哥带过来。”
房汗垂侍着,听古天煞说一句,点一下头,一时带了几个下人,就在门外打了地铺,轮流听候里面吩咐。程潇潇见哥哥好转,一夜陪着也合不上眼,想起哥哥流离之苦,又心疼起来。程沧溟想以巾帕替妹妹拭泪,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有,急了。可儿忍不住笑了,忙从自己身上掏了手绢,递给程沧溟。程沧溟也不道谢,抓了过来,就替妹妹拭干泪水,道:“妹妹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么?想当初,我率五千精兵,孤军深入,却打得古天煞十万大军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哥哥身子骨一直硬朗,没什么大碍。”
程潇潇一听提到古天煞,也不知道怎么办,道:“明儿哥哥真要去见夫君?”
程沧溟心中不爽快,道:“妹妹倒是向着他,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罢了,我也不为难妹妹,明儿我就离开府邸,他要是敢拦着,就看谁死谁活了。”说罢,倒头就睡。
程潇潇满是无奈。可儿在旁劝道:“夫人就回房睡去,我在这里伺候就是了。”
程潇潇也是累了一晚上,点头出去,推门一见外边站了一堆的下人,还打着地铺,倒吓了一跳,因问着房汗道:“你们在这里睡觉,作死呢?”
房汗抬手回道:“主人有吩咐,我们不敢怠慢。二夫人累了,我这就派一个人进去,轮流伺候着。”
程潇潇拦道:“他倒有心,你别忙,我丫头还在里面呢。你们都撤了,我睡一会儿就回来,用不着你们。”房汗站着不敢就退下。程潇潇道:“他是要你看住我,还是看住我哥哥呢?”
房汗吓得跪下回道:“我们只是听候的下人,不是当差的爪牙,主人的意思是要我们照顾夫人和夫人的哥哥。多余的想法,我们没有,也半点不敢有。”
程潇潇“哼”了一声,道:“你们愿意待着就待着,但是没我的吩咐,谁敢进去试一试!”说罢,转身走了。
房汗几个下人只得将地铺移到台阶下,露宿着守了一夜。那躲在房顶的庞绾,原想等众人都散了,悄悄进屋带走徒儿的,孰料程潇潇与可儿两个一夜替换着守护在程沧溟的身边,因此一夜躲在房顶,不曾逮着机会。
翌日,天方亮,房汗就去敲门。此时,里面是程潇潇在守着,听见敲门声,因推门见是房汗,道:“又怎么了?”
房汗躬身回道:“主人在大堂候着,有事要我带人过去。”
程潇潇一听,心中扑通乱跳,因先掩好门,回身去叫哥哥起床,不放心,却悄悄跟在后面,在大堂门外站定。
程沧溟跟着房汗到了大堂,但见古天煞已然候着,正在摆弄着一把玉扇。程沧溟顿时气冲脑门,伸出拳头挥了过去。门口的左右侍从见状,忙一起上前,挥掌将程沧溟打翻在地,两个立时摁住程沧溟。程沧溟嘴角流出血来,朝古天煞骂道:“混账无赖,你就是个畜牲!当初你用幻术,差点将我致残,这笔账还没算清楚,你又来算计我的妹妹!你到底使了什么幻术,迷住了她?”
古天煞恼了,起身抽出明月弯刀,跨步到程沧溟的跟前,道:“你可真是个无脑的莽夫!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就偏偏要去算计你的妹妹?我爱你妹妹是真,你且问问她,她跟着我,有受一丝委屈吗?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自认是个战场上的杀人狂魔,可在你妹妹跟前,我几乎也要矮她一截。不是我怕她,而是我处处忍着,让着她。”一面让侍从松开手,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改变了主意,给你两条路选:一是跟着我,效力于当今圣上,建功立业;二是你杀了我,再回到那个已经对你失去了信任,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上君身边去。”说罢,将明月弯刀掷到程沧溟脚下。
程沧溟拾起明月弯刀,道:“你敢亵渎天国上君,那我就更饶不得你了!”手起刀落,就将明月弯刀砍过去。
古天煞擎起玉扇,挡住刀刃,道:“你可真是糊涂!那我就实说了,你的门客为了救你,去讨好楚天玄,结果被逍遥子所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上君,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纵然是个杀人狂魔,也不会冷血到用一个属下当棋子,达到其非人的目的。”
程沧溟闻之,稍做犹豫,又不相信,举起明月弯刀,道:“你使诈!”
蓦然,程潇潇冲进来,挡在古天煞面前,哭道:“哥哥可以不信,你走就是了。”
古天煞把程潇潇推开,道:“让他杀,一个糊涂蛋!”因仰着头,就等程沧溟砍过来。
程潇潇不依,又挡在俩人中间,泣道:“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夫君,你们要是非要这样,不如先把我杀了!”
程沧溟裁决不下,气得把明月弯刀丢在地上,踱步离开府邸。程潇潇倒地,哭声不绝。可儿得了信,慌忙进来劝慰。那庞绾见机会来了,忙一个纵身飞离房顶,赶到一片落叶飞黄的密林,叫住道:“徒儿且站住!”程沧溟一听是师父的声音,忙回头,惊喜跪拜。庞绾将冷月青锋剑一掣,插入土中,道:“荛管家出言不逊,已死于冷月青锋剑下。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师父,就听为师的一句话:生是天国的人,死是天国的鬼,一生一世只为上君尽忠,不得有贰心。即刻对剑起誓,我好带你回去面见上君!”程沧溟一听,果然那古天煞所言不虚,一时难以接受,又想起荛管家之前所说的话,因五味杂陈,不知所措。庞绾见徒儿有些犹豫,运气将剑收回,道:“既然如此,我也没脸再做你的师父了。你走吧,最好不要再见楚天玄了,天玄寨失守,他会杀了你的。”
程沧溟忽而鼻子一酸,磕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程某打小没爹没娘,承蒙师父眷顾,才有今日。而今,师父要抛下我,犹如襁褓中的婴儿一样被遗弃,怎么忍心,我又能往哪里去?”
庞绾仰天长叹道:“这就是命,为了天国,我已经感到身不由己了。你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我怕是保不了你。我不想看见你被上君军法处置,所以我才要提前来见你,你且好自为之。”语讫,提剑就走。
程沧溟跪着一直喊师父,庞绾却始终不回头。庞绾且先赶到神龙客栈,与段文野会合。段休带着庞绾进了暗门,到地下室与八个天国大财佬见面。八个大财佬一见如故,纷纷敬仰。庞绾见他们个个虽然气度非凡,然而掩不住油头满面的,便猜着是行商的贾人,打心底就有些不待见,只作揖回了一礼,就要带段文野与卫北襄返回天湖村。
段文野因没有看见程沧溟,疑惑道:“青龙少将怎么没跟来?”
庞绾叹道:“再不要提他了,就当他死了。”
乔大见逍遥子似乎不待见自己,心中不快,因从旁说道:“听说青龙少将是逍遥门下的徒儿,逍遥子没带回来,岂不是有违上君的旨意?”
庞绾不待其说完,抽出冷月青锋剑,欺近身旁,道:“好好做你的生意,没人跟着你数钱!但是你因为有钱就涨了脾气,别怪我的剑没长眼!”
乔大不知逍遥子为何对贾人恁般仇视,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则声。这下,连段休也不知所措了。段文野又是个有忠义,没心机的粗人,不会斡旋。卫北襄看准了各个的难处,忙劝庞绾道:“客栈外不时有官差前来稽查,此处不宜久留。这八个人,是段掌柜的伙伴,收了两千兵马,要去与上君会合。此时,正待逍遥子掌控大局,且带领我们及早返回天湖村。”
庞绾自知失言,收了冷月青锋剑,因对段休道:“让尊老见笑了,你且与这八位贵人点拨兵马,趁天黑动身赶去天湖村。”又回身对乔大八个大财佬拱手揖让道:“逍遥子给八位贵人陪不是了。”
乔大忙见礼回道:“逍遥子说哪里的话,必定是师父刚刚失去了一位好徒儿,谁都会心疼的。我悟过来了,刚才口无遮拦,还请逍遥子见谅。”
段休这才开口笑道:“逍遥子自己都不知道,你可是商界贾人顶礼膜拜的神明,开市之前,必先以香火供奉神龛。”
庞绾闻之惊疑,道:“这可怪了,我与贾人素未来往,有什么值得他们敬仰的?”
乔大接口笑道:“谁又真见过菩萨的?除病消灾,不还得求她么?我们做生意的,不求稳赚不赔,但求每赚必逍遥如风,青云直上,所以供奉香火,祈禳逍遥子。”
庞绾闻之,不禁想笑。段休且带了乔大八个人上去,悄悄从客栈后门离开,点拨兵马,准备趁夜动身。捱到天黑时,段休方回来,说一切已停当。庞绾三个人便匆忙离开客栈,前去乔大等人驻兵的地方。段休临走时,将客栈所有事都托付给小二。这小二名唤翁央,也是天国的人,心中明白,不多问,说道:“我的命就是掌柜的捡来的,掌柜的请放心,有我在一日,这客栈就在一日。”段休千恩万谢,与庞绾一道离开。
不日,庞绾等人带了两千兵马,悄悄返回天湖村。楚天玄闻讯,极力夸赞段休,一面又与八位大财佬酌酒商谈,一时倒把庞绾冷落了一旁。庞绾正好没有心思,趁隙出去,且到一处山崖边石头上坐着,独自饮酒。这边楚天玄又得了两千兵马,并八个大财佬襄助,消息立即传到耶律蒙尚的耳朵里。耶律蒙尚顿觉落人之后,忙命陈关河提了两大坛酒,前去与楚天玄庆贺。
楚天玄知其来意,笑而迎讶,接进来,向乔大八个大财佬引荐道:“这是我大哥,我能在天湖村落脚,全仰仗他了。你们别先敬我,先敬大哥才是。”
乔大等人听蒙了,从未知上君还有一个大哥。凑巧,耶律沫然带着熊云丸进来换盏,笑道:“夫君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这是我大哥,耶律家族的主帅。”
乔大等人才听明白,又纷纷举起酒杯,敬献耶律沫然。耶律沫然承受不起,只喝了半盏,带着熊云丸出去。偏巧一个人去,一个人来,伍天沁因天玄哥高兴,也想来一同庆祝,在门口撞见耶律沫然,知道她倒先来了,心中之前隐忍了许久,此刻忍不住,道:“妹妹这脚可是长了风火轮的,前儿替天玄哥取醉春壶,今儿亲自来献盏。我到不了的地方,妹妹能到得了。我能到的地方,妹妹又总能先到,这是见鬼了!”
耶律沫然就怕伍天沁吃心,原想事事想在头里,多替人分担些,可总是适得其反,因站住脚,垂侍一边,道:“方才我是去叫了姐姐的,可见姐姐在打盹儿。跟着的丫头又使眼色,叫我别吱声惊扰了,所以我才自己来的。不过是怕丫头们不听使唤,我进去换了盏而已。夫君面前我也特意捎了姐姐的话,说是姐姐让我来的,夫君听了高兴,还说姐姐想得周到。姐姐可进去问一问,不敢扯谎。”
伍天沁毕竟是还没有过门的姑娘,在别人眼里虽然已经是楚天玄的人,可自己心里总不爽快,因说道:“我进去问什么?正经你才是他的夫人,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胡闹呢。”语讫,转身离开。
耶律沫然也不想再解释,因问熊云丸道:“你倒是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想的?我没有跟她争个正室的夫人,她如今连名分都没有,上不上,下不下的,倒爬上我的头顶来了,是怎么说?”
熊云丸不敢乱言,只回道:“只要夫人对上君好,将来一统天国,她还敢折腾出什么来?”
耶律沫然闻之,笑道:“哟,丸儿什么时候学会见风使舵了?不过,我爱听,不怪你。”
到了晚上,伍天沁早早卸了妆,在房间候着。见姑娘不睡,丫头们伺候着又不敢离开。伍天沁闷气没处撒,将篦子狠命摔在地上,骂丫头们道:“不知多早晚了,在这里站着撞尸吗?”
正说着,楚天玄踱步进来,一见伍天沁气色不对,且摆手叫丫头们都出去,一面就坐下来,笑问道:“谁又给沁儿气受了?”
伍天沁登时就把脸拉下来了,嗔道:“以后你还是别来这屋里了,外人看见了不好。”
楚天玄倒听糊涂了,道:“是谁背地里说闲话,让你听着不受用了?”伍天沁扭头不答。楚天玄又道:“你不说,还怕我查不明白,管教那说闲话的人不得好死。”
伍天沁又扭头过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跟人家成亲,明媒正娶,却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楚天玄一听,话说得很重,就猜出必定又是撞了什么事,也不想深究,起身道:“这可是你要撵我走的,我以后再不来就是了。”
伍天沁本意是想让楚天玄自己悟出话外之音,孰料楚天玄竟会尥蹶子,又气又恼,顿时哭了,道:“你要走,就再也不要来了!”
楚天玄一听到哭声,心就软下来了,回身道:“既要撵我走,又不让我走,你到底要怎么样?”
伍天沁哭道:“我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人家嫁给你了,才是正经的夫人。认我做姐姐,只是个虚名,事事又想到我的头里,我只恨没处插手。你自然不用担心,两边讨好,都够使的。可是我不想等了,我只求你应承一句话,什么时候把我娶了,我才能安下心来。”
楚天玄闻之,因凑到伍天沁身旁,替着抹泪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样跟我闹别扭的?你放心,将来我娶你,那是要布告万民,大赦天下的。如今这样的境况,娶了你,我怕委屈你。”
伍天沁哽咽道:“那你说话要算数。”
楚天玄将伍天沁搂在怀里,道:“我如今是三军统帅,敢说一句假话,岂不是自损天子之威?”
蓦然,听得府外一阵喧哗叫嚷之声,骂道:“楚天玄,枉我仰赖你为上君,你却明修暗度,实乃奸诈龌龊的小人,出来受死!”
楚天玄一听,吓得慌忙起身,出去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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