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时,曾柔荑扶着一个丫头进来,身上披金戴银,坠满了珠宝首饰,一见程潇潇没好气色,道:“哟,这是谁给了妹妹气受了,告诉姐姐,我帮你拿人去。”可儿先过来见礼,挪了椅子让曾柔荑坐下。曾柔荑不坐,觑了一眼,道:“当家的还没说话,一个丫头先作派起来了,这是什么规矩!”
可儿吓得慌忙跪下,不敢搭言。程潇潇因说道:“姐姐来看我,我高兴。有什么支使的,一声令下,妹妹不敢不从,何故去编派一个下人。这是我的丫头,有不是也在我身上。这是我在场,有什么作派的,也是看我的眼色行事。姐姐宽宏大量呢,只当没看见,若非要往心眼里去,也太不值得一气了。何苦来,必定是我的丫头,怎么做都有不是,若方才稍迟一些,只怕姐姐这会儿该说一个下人没眼力见,专会等人使唤了。”
曾柔荑将手一放,缓缓坐了下来,笑道:“说到底都是一家子人了,我哪敢编派什么。她是一个丫头,有心呢,听人之言,改了就是。无心呢,只当我唠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绣有:“恩爱千年不够,难得修此一生。唯程与古相好,执子白头两翁。”曾柔荑轻声叹道:“不知是谁的东西,落在我床上了。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再绣上几行字,果然是巧夺天工。只不过,我书读得少,看不明白,来请教妹妹。”
程潇潇认得那个荷包,是自己曾许情给了古天煞的,只没料到古天煞恁般粗心大意,给丢到别个女人的床上,顿时心如火焚,羞没处躲,且忍住说道:“姐姐心知肚明,也不必我来教。只是不该当着丫头们面前,再带坏了她们。”
曾柔荑冷笑道:“怪不得说丫头不守规矩,当家的是头一个窝主。纵然带坏了她们,也是你引出来的!”说着,将荷包摔到地上,道:“你既认了我姑妈,与我就是姑表姊妹了,又嫁了一个男人,亲上作亲,往后还是同心同德,守好本分才是!”随后起身,阔步出去。
可儿跪着不敢起来,哭着向程潇潇认错。程潇潇去把荷包捡起来,道:“你有什么错的,她是成心要给我难堪。”一面扶可儿起来。
可儿心中过不去,道:“我再不出这屋子就是了,她们就像猎人似的。”
程潇潇笑了,道:“我又不是猎物,她们愿意日夜蹲着狩猎,随她们去,怕累不死她们的。”说着,收好荷包出去,想找古天煞说说去,一时没找着,又问管家房汗。
房汗回道:“早晨起来就出府了,也没跟下人们说。”
程潇潇只得作罢,心中依旧不快。原来古天煞出了府邸,是去赵家府邸,询问赵司有没有父亲的来信。赵司与曾汤水换了战袍,跨马正准备回去整顿军务。赵司回道:“你就去营寨等着罢了,爹爹借了兵,就回来的。”
古天煞也好一阵子没有回营寨,那边也没给信,因担心熊云詹鲁莽行事,跨马赶紧奔去营地。那边赵长修因答应去鸿沟边界向薛不死借五万兵马,到了边界营地,薛不死闻说要借五万兵马,有些犹豫,道:“净灵王宫附近戒备五十万之众,加上禁军,合计六十万,蜀都护卫怎么不向圣上借兵去?这边陲戍守非同小可,万一失守,我怎么向圣上交代?”
赵长修道:“神都护卫大概不知,耶律家族已与楚天玄合流,仅仅天湖村一战,相持日久,又是龙都护卫亲临指挥,结末也只是打了个平手。目前圣上龙体染恙,无暇分心,若我只管从净灵王宫附近抽调兵力,万一流匪趁虚而入,更不好向圣上交代了。而且据细作探得,如今中土边陲戍守正挥师围攻天玄寨,暂时威胁不到神都护卫这边来。烦请神都护卫赏个薄面,等那头拿下天湖村,我一个不少的给你送回来。”
薛不死想了想,答应道:“兵可以借给你,但是我听说龙都护卫偶得佳人,还是你蜀都护卫的表妹,若说怕我忙于军务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我是个明白人,既然知道了却不随礼,尽让你们看笑话去了。”
赵长修笑道:“薛统领豁达大度,定不会跟一个年轻后生计较的。”
薛不死将兵符给了赵长修,道:“罢了,只当是我的随礼。”
赵长修千恩万谢,领兵而去。原来自中土边陲营地遭古天煞与薛不死合兵围攻,章万道即遣哨兵去天玄寨求援。孰料,楚天玄另有算计,应了庞绾的计策,暗渡鸿沟,返回天国。古天煞与薛不死奉圣上之令,撤兵到鸿沟界内,固守天国。章万道派出去的哨兵回来禀报实情,霍宗听了十分震惊。章万道却勃然大怒道:“我就说一纸盟约,在楚天玄眼里狗屁不是,他如此背信弃义,也别怪我冷血无情!”一面兴师五万,就要到天玄寨问罪去。
霍宗拦住,道:“人家究竟也没有怎么样,不过是有自己的打算而已。况且,他们打回天国,贼寇才撤兵的,也算是间接支援咱们了。”
章万道气犹未消,道:“楚天玄就是一个宵小鼠辈之徒,他敢在我中土面前使诈,就是给咱陛下没脸,飞将如何沉得住气?飞将无须多言,我也不是要他们命去,总要当面问个明白,飞将联姻,滴血之盟,还辱了他天国不成?”
语讫,带了五万兵马,直奔天玄寨。程沧溟正在营帐中与管荛商议布防之事,忽山下岗哨点起狼烟,寨前塔楼哨兵慌向程沧溟禀报。程沧溟闻讯,不待细究,披上战袍,登上寨墙瞭望,一见却是中土的旗号,便知来者不善,因命寨中三千子弟坚守不出。
稍时,章万道跨马到了营寨外,向寨墙上程沧溟笑道:“程将军别来无恙,我奉飞将之令,特来接管天玄寨,请程将军开门接纳。”
程沧溟冷笑道:“当日我要你开营寨大门,你睁一眼闭一眼的佯装没看见,险些命丧于贼寇之手。而今你奉飞将之令,来我天玄寨驻兵,好大的口气。念咱尚有秦晋之盟,兵且留下,你就不用进来费心了,只管去回霍将军,就说我程将军感谢他挂念,不忘送来五万兵马。”
章万道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纪,有些胆色,只怕程将军胃口小,装不下我这五万精兵。”说时,即令强攻天玄寨。
管荛心想:“果然应了逍遥子的话,倘若章万道不顾秦晋之盟,以五万之兵,对抗三千守兵,拿下天玄寨是迟早的事。如果这样,少主命危矣!”因忙劝导程沧溟道:“少主不如以实情说之,晓以利害,章将军不会不顾两国盟约,私自做主强攻天玄寨的。”
程沧溟道:“有什么实情可说的,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说服他,则如登天之难。既然容不下我,我也别做那癞头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不成!”
管荛忽然跪下,劝阻道:“少主怎么还不明白,章万道看你不顺眼,不过以死相搏而已,将来英名刻在天国的史柱上,尚可留得万世敬仰。如果是楚天玄看你不顺眼,当做棋子,以备将来远征中土做文章,那就是死不足惜,我先替少主含恨九泉。”
程沧溟不料自己的管家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大怒道:“我往日待你不薄,你怎么污我清白之名。罢了,我也用不了你了,请自便。”语讫,带兵冲到寨前,死死抵挡。
管荛不起身,仰天长叹道:“逍遥子,你害了我,你害了自己的徒弟!”
不多时,寨中三千子弟,已战死一千,眼看章万道就要攻破天玄寨大门。管荛不忍心少主就这样丧命,忙命四个侍卫随身护从,悄悄从山顶寨墙脚跟的风洞钻了出去,一路拼命跑去向霍宗求情。霍宗一听,生气道:“这个章将军,口是心非,我以为他真的只是去问罪,别无他意。”
管荛哭求道:“此前少主为保护师父,与贼寇周旋,回来到了营寨叫门不开。那营寨的守将正是章万道,因此结下了梁子。此番飞将营地被贼寇大军围困,天玄寨未出兵驰援,却折道去了天国,实非信义之举。但请飞将念在两国联姻结盟的份上,去劝一劝章将军手下留情,只怕此时少主已然支撑不住,命在旦夕了。”
霍宗不待说完,即亲自披挂上马,孤身火速赶往天玄寨。然而,为时已晚,霍宗赶到时,但见天玄寨正门悬挂着许多头颅。章万道纵兵肆意杀伐,且令不纳投降者,就地正法。天玄寨不到半日即被攻破,三千守兵无一幸免,全部罹难。一时,活捉了程沧溟,押到章万道的跟前。章万道连看都不看,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刀来,高举半空,冷笑道:“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我,只怪你的上君去!”
语讫,手起刀落。霍宗不及下马,进了寨内,远远望见,顺手拈弓,一箭射过去,打歪了章万道手中的大刀。霍宗即时下马,即令带刀侍卫将章万道拿下,恨道:“我原以为你是来问罪的,却背着我滥杀无辜!你身为将军,敢如此胡作非为,看陛下如何饶了你!”带刀侍卫将章万道押着,问霍宗如何处置,霍宗气道:“你们这些侍卫干什么去了,眼见将军纵兵屠寨,也不劝阻!把他押回京畿,让陛下发落去!”
章万道不服,道:“飞将可知一山不容二虎,我今儿不杀他,明儿他就要来杀我。楚天玄野心勃勃,深谋远虑,飞将看在眼里,心里也知道,为什么不挑明了告诉陛下去?我之罪固不可免,但我会冒死向陛下进谏,飞将且好自为之!”
霍宗不听,命带刀侍卫即刻押下去,遣回京畿,一面修书一封,赶在前面送到萧典手中。霍宗因伸手要扶起程沧溟,忽听得寨门口哭丧之声,却原来是管荛赶回来,发现三千子弟尽被割了头颅,心痛难忍,倒地恸哭。霍宗命人将管荛搀扶进来,自责道:“飞将愿为寨中三千子弟祭告亡灵,请二位节哀顺变。”
程沧溟神若无主,忽然抽出冷月青锋剑,欲自刎向三千子弟谢罪。管荛一把抱住,拦着道:“少主还年轻,不得如此轻薄自己。”
程沧溟眼望寨中遍地的无头尸,哭道:“他们跟着我,身首异处。我带着他们,又没能守住天玄寨。我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再去面见上君呢?”
管荛劝道:“楚天玄已不可依靠,少主何必做个愚忠的傻子,任人摆布。”一面向霍宗求情道:“飞将若不嫌弃,我二位愿为马前之卒,侍奉左右。”
话音方落,程沧溟将剑刃一划,割断了自己的一绺发丝,对管荛道:“没想到管家这般懦弱,我现割发断义,再不要说是我的门客!”语讫,弃寨而出,不知所向。管荛不放心,向霍宗借了一匹马,飞奔而去。
霍宗无奈叹道:“有情有义能奈何?誓死效忠又能奈何?”一时想到天玄寨乃关隘易守难攻之处,空着实在可惜,因临时遣一副将名唤唐无决,留下一万兵马驻守,剩余全部回防边陲营地。
那边程沧溟心如死灰离开天玄寨,一时不知要去往哪里。忽而,后边管荛骑马追了上来。程沧溟抽出冷月青锋剑,指着道:“请阁下自重,再要追着不放,这剑可是不长眼的。”
管荛下马,跪下说道:“少主知遇之恩,我永世难以报答。今少主要我死,我也不敢求生。死之前,请少主容我再唠叨几句话,有理没理全凭少主。”
程沧溟收回了剑,道:“说完就走,你的命给我也没用。”
管荛先磕了三个头,道:“楚天玄听了逍遥子的计谋,返回天国。但人算不如天算,逍遥子没料到楚天玄会将他的徒儿留守天玄寨。逍遥子那么一个浪荡不羁的剑客,也铁了心跟着一个弄权杀伐的君主,他就是想护着你,也要看楚天玄的脸色。少主一心只要打回天国,驱除番邦贼寇,殊不知楚天玄不仅仅是要打回天国,将来还要挥师中土,其雄霸天下之举,帝王野心,已昭然若揭。这样的君主,身边不乏精兵强将,又怎会怜惜少主这样弄性尚气,可有可无的人?少主不过是一颗棋子,被楚天玄走了一招险棋,若守住了天玄寨,众人只会高呼上君英明,若没有守住,正好中了其下怀,为其挥师中土找一个借口。”
程沧溟生性率直,又兼年轻气盛,没有顾虑那么多,待静下心来聆听管荛一席话,猛然觉得有些道理,再看一眼管荛,顿时愧疚,忙三步并作两步,伸手搀扶起来,自责道:“我年轻不谙事,你多担待些。”
管荛拱手说道:“少主说哪里的话,自从为门客那一天,我已誓死要跟随少主。”
程沧溟叹道:“而今天玄寨失守,三千子弟身首异处,难道真的要我臣服于那个飞将?”
管荛道:“若少主忘不掉天国,那就回去。记住,面见上君时,一定要哭丧着脸。他心里很清楚,以三千兵马坚守天玄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若要军法论处,逍遥子必定会求情,咱俩趁隙就逃走。天无绝人之路,少主可托信给令妹,到时……”
话未说完,程沧溟岔道:“不行,要我委身于那古天煞帐下,不如死了算了。”
管荛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少主与古天煞细算起来,也没多大仇恨。真给逼到绝路上了,少主难道甘心死在楚天玄的权力之下?他把少主当棋子,少主不能自己糊涂任其摆布,要让他知道,这棋子一旦脱手了,再想拣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
程沧溟稍作思量,道:“走一步,算一步,咱先回天国。”
管荛点头,让程沧溟上马,自己在前面牵着,径往鸿沟边界赶去。俩人到了鸿沟边界,见有许多贼寇的哨兵把守,因商议趁夜潜行。到了晚上,俩人抛下马,下了栈道,渡桥梁,悄悄潜入天国。先是穿林,行不到两里的路程,豁然开朗,前方似是一片开阔的地带。蓦然,一阵阴风袭来,传出两个熟悉的声音,凄楚游荡似的说道:“青龙少将,要为兄弟报仇,要为天国五千壮士雪恨!”
程沧溟认得是孟火陀和褚耀坤两个的声音,以为两个躲在哪里,因举着火把,四处寻觅,一面喊道:“朱雀、白虎两位兄弟在哪里,我是青龙少将。”
管荛觉得不对头,举着火把向四处一望,但见有许多天国的壮士跪倒在地,爬过来倾诉道:“我们死的冤呐,青龙少将要为我们做主!”
管荛猛然醒悟,使劲拍了一下程沧溟,道:“少主,这里似乎是一块墓地。”
程沧溟恍然大悟,道:“那朱雀和白虎两位兄弟岂不是……”
话还没说完,程沧溟已忍不住四处寻找墓碑。稍时,管荛先找到,叫了一声。程沧溟飞身过来,一见墓碑上刻着:骑都护卫熊云詹敬天国五千壮士英烈之墓。这下,程沧溟悲愤到了极点,扑通跪地,磕了十来下头,泣道:“两位兄弟走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以后我们还如何在一起练无极剑法,师父知道了岂不伤心?”
当此时,忽听得背后震天的响声,不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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